第一节　国之折腾，必有妖孽

在牛人之后继任总统是一件很痛苦的活，尤其是接罗斯福的班。在祭奠罗斯福的仪式上，新总统杜鲁门走进东大厅时，人们居然忘记了起立。

没有上过大学，年轻时在乡下种过11年地。很传奇吧，其实杜鲁门总统生涯的开端压根不容许他想一想怎么做个传奇的总统。他刚上台没几天，就是联合国的筹建会议；第25天，就要接受德国投降；两个多月后就要到波茨坦与英苏会晤；在波茨坦他接到报告，原子弹试爆成功，被问及是否要投放到日本，这只能他来拍板。杜鲁门曾告诉传媒界：“我的感觉就像月亮、星星和所有星球都要坠落到我身上。”

处理这些琐事的同时，杜鲁门时刻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战争要结束了，盟友苏联变得超级强大，怎么办？合作还能继续么？

杜鲁门才走进白宫24小时，尚未有智囊团对其几乎空白的外交政策进行启蒙，他就急不可待地对国务卿说：“美国必须勇敢地顶住苏联人，不要对他们讲半点宽容。”反德和反日这一页马上要翻过去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反共、遏制苏联。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世界容不下两个霸主。

1946年下半年到1947年初，杜鲁门先后四次鼓动美国人民投入到反共“十字军运动”中 。1947年3月12日，他在致国会的关于援助希腊和土耳其的咨文中，提出以“遏制共产主义”作为国家外交政策的核心，历史学家往往把这看做持续了44年的冷战的开始。

反共的主战场是在国外。杜鲁门支持国务卿马歇尔大量援助西欧的计划，防止欧洲因为“二战”后的穷困而被不断西扩的苏联赤化；在远东，他扶植蒋介石政权，试图消灭中国的红色军队；在朝鲜半岛，他纠结了浩浩荡荡的“联合国军”跟美国一起出兵，把战火烧得越来越旺……

对共产党的警戒和打压，在美国国内也同样进行着。1947年年底，杜鲁门政府开始对联邦政府、武装部队和国防订货承包商实行所谓忠诚调查。在帕萨迪纳，有个3岁的小姑娘为某商店当模特，还要签署忠诚宣誓书才能领取报酬；在各大学教书的教授，如果不在课堂上大骂共产党和苏联，就会被解雇；辛辛那提“红色”棒球队的名字犯了忌讳，必须更改；参加角逐美国小姐的候选人都必须陈述她们对马克思的看法，这可比我们青歌赛的题目难多了；最离谱的是，12世纪的英国绿林好汉罗宾汉，就因为号称扶贫济弱，居然也被认为与共产党有瓜葛——怎么不说宋江和李逵是共产主义者呢？

1950年2月9日是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的诞辰纪念日，威斯康星州参议员麦卡锡决定在这一天“炮轰”国务院。这一天，他在俄亥俄县的共和党妇女俱乐部发表了题为“国务院里的共产党”的演讲，声称在他手中有一份205人的共产党间谍名单。这一谣言犹如晴天霹雳，令美国上下一片哗然。此前从政期间因为大豆期货、赌博和酗酒已经变臭的麦卡锡一夜之间成为美国政坛的香饽饽。

之后，麦卡锡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犹他州的盐湖城和内华达州的雷诺，几乎完全重复了在俄亥俄的演讲，只是后来加了一个道具，其实就是一张小纸片，上面有所谓的“间谍名单”，有名有姓，不得不信。

麦卡锡趁热打铁，居然特地打电话给总统杜鲁门和国务卿艾奇逊，要求他们对他的演讲公开表态。杜鲁门气得肠子都要炸了，但他知道麦卡锡现在正火得发烫，不能触动，于是把球踢给国务卿艾奇逊，让他打电话给麦卡锡，毕竟说的是你们国务院的事儿。

四个月后，朝鲜战争爆发了，麦卡锡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他甚至将总统也不放在眼里，明言杜鲁门政府中有人暗中“私通苏联”“出卖蒋介石集团”“帮了共产党的忙”，招招刺向杜鲁门。

1951年6月，杜鲁门撤换了在朝鲜战争中表现不力的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麦卡锡以此为契机，发表了平生最长的演讲，矛头直指伟大的乔治·马歇尔将军，甚至不惜使用“叛徒”“谋杀者”这样的罪名。半年后，马歇尔顶不住了，主动提出辞职，回到弗吉尼亚州里斯堡农场养老。

1953年4月，麦卡锡在两名年轻助手的协助下，开始对美国设在海外的大使馆藏书目录进行清查。在这次清查中，史沫特莱等75位作家的书籍被列为禁书，甚至连幽默作家马克·吐温的作品也被列入“危险书籍”之列。有一本介绍芭蕾舞的书，因为说的是苏联的跳法，被一棍子打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在可疑之列，美国原子弹的头号功臣奥本海默也受到迫害。据估计，被剔除的书籍总数近200万册。在此影响下，美国国内一些城市和学校的图书馆也纷纷查禁甚至焚毁有丝毫可能被定义为可疑的书籍和杂志。

麦卡锡使用了种种极为恶劣的手段迫使被指控者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最多的就是恐吓，这根本无视宪法第5修正案的存在，那句神圣的“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证其罪”也被当成了废话。麦卡锡的大棒挥到之处，无人敢挡，以致政府都不敢进行任何麦卡锡不同意的任命，这在美国历史上是空前的，麦卡锡成了杜鲁门的太上皇。

在“麦卡锡主义”最猖獗的时期，美国国务院、国防部、重要的国防工厂、美国之音、美国政府印刷局等要害部门都未能逃脱麦卡锡调查小组委员会的清查。仅1953年一年，麦卡锡的委员会就举行了大小600多次“调查”活动，这时，总统已经换成与麦卡锡同属共和党的五星上将艾森豪威尔了，但在美国人看来，共和党已经是“一半属于艾森豪威尔，一半属于麦卡锡”了。

在美国如日中天的麦卡锡

最后得意忘形的麦卡锡捅了陆军部的马蜂窝，陆军部哪是那么好惹的。在1954年的“陆军—麦卡锡听证会”上，陆军部公布了麦卡锡的种种越权和违法行为，揭开了麦卡锡调查活动的黑幕，陆军部律师约瑟夫·韦尔奇一向和蔼可亲，此时却拍案而起，质问麦卡锡道：“参议员先生，你还有没有良知？难道你到最后连一点起码的良知也没有保留下来吗？”

在一片声讨声中，麦卡锡失掉了在参议院的所有主席职务。1954年12月1日，他被国会参议院通过决议进行谴责。两年半后，他因饮酒过量，引发肝炎和神经炎，一命呜呼。

国之亡与不亡都有妖孽，但妖孽是怎么得逞的呢？默罗有句话说得很好：他并没有制造这个令人担惊受怕的局面，他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个局面，而且是相当成功地利用了。

是的，让麦卡锡这么嚣张的，就是“二战”后美国持续高涨的反共浪潮，麦卡锡不过是助纣为虐，就被当成妖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