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身后是非谁管得

1936年，罗斯福的第一届任期到了，他象征性地进行全国旅行竞选，因为除非民主党这头驴子把所有美国人的脑袋都踢飞，总统的连任根本就是没什么商量的事儿。

共和党在象群里挑来挑去找到了兰登这个“替罪象”，具讽刺意味的是，连兰登都比较喜欢罗斯福。那一年的总统大选成了一个人的舞台，自始至终大家谈论的、赞颂的都是罗斯福，兰登成了有史以来美国总统选举史上成绩最差的配角，48个州中，兰登先生只守住了缅因和佛蒙特两个，5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他没有拿到一个。这是自没有对手的华盛顿当选以来实力最悬殊的一场比赛。

在各地旅行竞选演讲时，总统常常会听到人们这样的喊声：“他给了我职业。”“他救了我的家。”……所过之处，没有一个街区不是挤满了人。而罗斯福的竞选主题也很拽，那就是“四年前与今天”，事实胜于雄辩，自己看看就能知道这一票到底是投给罗斯福呢，还是投给罗斯福呢？嗯，还是投给罗斯福吧。

民众很狂热，但美国是否就真的脱离泥潭走向繁荣了呢，很多资料显示，不见得。在罗斯福治下的前两届，失业率一直高居在18%这样一个巨大的比例上，这比他刚上任时的25%有所下降，但远远不足以让国家经济安全步入正轨；他责令农场主减产和杀死600万头猪、毁掉1000万英亩棉花后，价格确实上去了，但其他的多数消费者却要为此承担更多；工业上的诸多条条框框导致长期投资受到极大限制，民间投资持续低迷，罗斯福只能寻求效率更低的公共基础设施投资，而那也都是纳税人的钱。

很多人质疑总统的不公正和以公谋私，是拿着公众的利益为自己的三次连任铺路。在公共基础设施方面，为何最穷的南方获得的帮助最小，而振兴署在西部批的项目出奇的多。许多学者注意到，1932年的大选，罗斯福在西部的竞争优势相当微弱，而南部人民则是他的坚定支持者，提供了每三张选票中的两张，而如今的项目分配，我们有理由相信“为竞选考虑”在其中发挥了不纯洁的作用。以工代赈雇用了很多人，但后来有人发现，这些人常常要被迫支持罗斯福喜欢的候选人。巨大的竞选优势，可能有一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新政疾风骤雨般的各项立法并没有力挽狂澜，萧条的状况依旧存在，实际上真正结束萧条的，不是经济立法，不是罗斯福的个人魅力，而是“二战”。当然，“二战”对美国走出困境的影响，主要就是大量青壮年参军，降低了失业率，其余，在生活改善方面作用有限，而底层群众的生活水平明显降低，没有人在战争时能买一辆汽车，装修下新房子，或者购置大件的家具，因为政府已经禁止生产这样的东西了。在“战时”的名义下，大量财富实际上以纸币和政府债券的方式存在，但统计学家和经济学家却把这些没法花掉的“收入”算在了国民的收入里面。

所以，经济学是个复杂的领域，只要你足够成功，足够有影响力，就会有人为你计算，然后就有人为你请功。

坦言之，新政立法并没有使国家从大危机的泥沼中脱身，却在加强政府权力尤其是行政权力方面完成了史上最猛的扩张，相反，民众的权利却被总统的法令无情地剥夺，被总统的演说温柔地忽悠掉了。

社会底层的生活依旧惨不忍睹，黑人和少数民族的地位并无明显改善，甚至自己的私权和产业都朝不保夕。在1942年的“韦克特诉费尔本案”中，法院的最后裁定，使得在自己的土地上为自己吃而种的小麦，却要在“州际商业”这个名义之下被管理，要服从联邦的管理和调配。直接说战时征粮就好了，何必借用这么明显的幌子？有史以来，公权对私权的掠夺，从来都是贼心不死的，只要有一丝机会，比如出现战争、危机，比如为了所谓公共利益，它们就会猛扑上去，把私权撕得体无完肤。

芝加哥贫穷的神父詹姆斯·吉利斯主办的保罗会天主教电台，因为批评罗斯福的法院改组计划，第二天就被美国通信委员会拿走了执照。美国开国160年来孜孜追求和坚持的言论自由被无情剥夺。

不少人越来越怀念自由，把罗斯福看成自英王乔治三世以来最大的暴君。一位国会议员甚至在纪念林肯诞辰的演说中说：“我已经看到一位独裁者正在成长，他已使希特勒、斯大林、墨索里尼相形见绌。私营企业的独立自主已成往事，个人自由不过是记忆而已。”

民众的权利被罗斯福侵蚀，三权分立中的另外一对难兄难弟日子也不好过。议会成了民主党的天下，12年里，几乎就是罗斯福拍拍桌子，然后参众两院就投票通过，象征人民权力所在的立法机关也几乎成了摆设。

1935年要推行第二拨新政之前，罗斯福把众议院的领袖们召集到白宫开会，拍着桌子（他站起来比较费劲，要不就是拍案而起了）对他们说，国会必须通过他的整套方案，否则议员们别想回家。20年前，中国的北京有个叫袁世凯的军阀头子派军队包围了国会，也说过类似的话，这样一比，我们心里会不会舒服一点？

司法独立是民主不被侵蚀的最后一块阵地，即便最高法官们都是任职终身的老糊涂，那也是制约暴君和独裁的有力武器。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最高法院的9个大法官十分看不上罗斯福的行事，决定动用手里的尚方宝剑对罗斯福敲山震虎。他们有一次一口气否决了罗斯福的三个法案，后来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9个老头竟然以8比1的绝对多数，宣布罗斯福的《全国工业复兴法》违宪，这太打击人了，相当于说新政的主要措施，居然都是违法的。

罗斯福愤怒了，他进行了反击，他骂最高法院是“—个强盗集团，一个由为满足私利和私欲的经济财阀与巨大的政治权力在保守与封闭的堑壕中结合的集团，他们要摧毁掉美国人民的自由”。

搞笑的是，最高法院也说罗斯福侵夺了美国人民的自由，可怜的美国人民，你该听谁的呢？

但罗斯福耗得起，他能做12年总统，那几个老头子有几个能挺上12年呢？从1937年5月开始，几个糟老头就陆续退休，或者干脆活到头了，而罗斯福则把自己年轻的亲信墨菲等人一个一个安排进去。到1943年，最高法院的9名法官，已经全部是罗斯福的人了，有人干脆称其为“罗斯福法院”。

1940年的大选前，不少人反对罗斯福连任第三届，因为这样将会让自国父华盛顿、杰斐逊等先贤以来的奋斗成果都付诸东流。但罗斯福却借口欧战正酣，美国随时面临威胁，坚持参加竞选。而美国人思考再三，也难以在政府范围内再找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重量级人物了，国会和最高法院，也是罗斯福的传声筒和接收器。

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止富兰克林·罗斯福了。

李鸿章曾说，干大事，就不要怕挨骂。所以，我们承认罗斯福是一个百年不出的伟人，是干大事的人，同时，我们也坚决捍卫自己骂他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