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渡尽劫波兄弟在

杰斐逊派以道义自居，联邦党人便不掩饰自己目的正义后的手段多元。当年州权主义的氛围浓厚，如果杰斐逊没有赴法国就任大使，天知道制宪会议上会不会与几位联邦党人提前绝交。

宪法之所以能够通过，首先应归功于联邦党人的大力宣传，他们互相写信撰文，一唱一和，编成《联邦党人文集》，引领了当时的舆论。对于一些在他们看来迂腐不化的州权主义者，联邦党人甚至采取了收买、贿赂及恫吓的手段。约翰·汉考克是第二届大陆会议的主席，如果没有亚当斯力荐华盛顿，想必汉翁将是大陆军总司令。面对这么德高位重的人物，又是马萨诸塞州议会的核心，联邦党人当面答应，如果汉考克能促成马萨诸塞批准宪法，将支持其竞选副总统，要知道，这可是当时除了板上钉钉的华盛顿的总统之位外最令众人垂涎的位子了。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汉考克兑现了诺言，而联邦党人却把约翰·亚当斯推到了副总统的位置上。汉翁当时就傻眼了，你推别人我也认了，偏偏是当初坏我总司令梦的亚当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是的，为了达到目的，联邦党人可以不惜任何手段，甚至轻易否定自己的主张和原则。建国初，他们以革命遗产维护者自居，誓死捍卫联邦制，保持国家政权的强有力，但民主共和党连续十余年执政时，特别当第二次对英战争国家面临危难时，他们却叫嚣州政府有权拒绝执行国会法令，鼓吹退出联邦的权利。此举当即令美利坚人侧目、为世人所不齿，很快他们就退出了争夺美利坚扛旗者的行列。

在外人看来，杰斐逊是对原则最好的践行者。他一直坚持州权底限论，当联邦政府制定的法案违宪时，一个州既能继续留在联邦中保持国家不分裂，又能坚持捍卫独立战争以来的自由，唯一的办法是该州宣布联邦的某个行为是无效的，并且不在该州之内执行之。当初，他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在幕后大力促成最大州弗吉尼亚否定亚当斯总统的《惩治叛乱法》就是明证。

我们见证了太多的原则在现实面前的软弱无力，哪怕是杰斐逊。他做国务卿与副总统时，是联法抗英的大力宣传者，但当他真正担任总统时，却尽力避免与英国发生直接摩擦，甚至遭到英国的挑衅时也尽量克制。他原本是农业立国的坚定拥护者，但在他任职总统的八年时间里，他也意识到国无工商不利，转而支持制造业。

1798年，杰斐逊用笔名写了一篇有名的《肯塔基决议案》，阐明宪法是各个有主权的州之间达成的契约。既然是契约，应该是双方的协议，联邦就不能单方面具备对契约的解释权。联邦党人视之为洪水猛兽，主权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杰斐逊居然坚持主权在州，太恐怖了。

真正恐怖的事情还在几十年后。1816年《关税法》第一次确立20%的关税，之后又不断提高，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北部制造业，但南部诸州却依赖国际市场，主张降低关税以行自由贸易。当南卡罗来纳州1832年成立“州权党”，威胁退出联邦时，遭到了北方各州以宪法为名的攻击，但在三十年后，联邦制定的《逃亡奴隶法》对他们不利时，他们又拒绝执行，并明确无误地使用了《肯塔基决议案》的语言。基于上述，我们不难相信，两党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若当事人能置身事外，平心静气，我们希望看到的相逢一笑泯恩仇是可以出现的。

亚当斯和杰斐逊本是一对好友，当年还是亚当斯极力推荐杰斐逊起草《独立宣言》的。但在民族独立后，两人在建国方针上明显分立，亚当斯与汉密尔顿等向往中央集权，杰斐逊却主张州权与民众权利是讨论问题的前提，两人似乎不可调和，交情急转直下，近乎绝交。

当杰斐逊就任第三任美国总统时，亚当斯寂寞地返回老家昆西小镇，他不愿参加老朋友的就职典礼，友谊的破裂如同他们的政见难以调和一样。

但是杰斐逊也卸任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亚当斯毕竟年长八岁，他率先做出姿态，迂回示好，向一个朋友表达了对杰斐逊的友情，杰斐逊马上致信对亚当斯的政治敏锐度和判断力表示钦佩。而亚当斯又礼尚往来，将儿子约翰·昆西·亚当斯的两部著作送与杰斐逊。

油画《独立宣言》，左一为亚当斯，左四为杰斐逊，左五为富兰克林，他们正在向坐者汉考克展示《独立宣言》。

此后两人一南一北开始了长达14年的著名通信，他们讨论着美国独立和建国几十年里各个重大历史关头的问题与决策，在讨论是非对错时，双方都尽量保持最理性的交流和相互接纳。

1826年，是美国独立50周年，作为《独立宣言》签署者仅剩的三人中的两位，亚当斯与杰斐逊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7月3日，杰斐逊突然昏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是4号吗？”他拖到4日中午，也就是当年人们开始在《独立宣言》上签名的时候才离开人世。

几乎同时，亚当斯突然中风，4日下午逝世。

7月4号，是美国的独立日，也是亚当斯和杰斐逊最怀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