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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瑾讲《西厢记》
1.7.3.2 新设的主角

新设的主角

元稹的小说名《莺莺传》,王实甫原著的全名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莺莺处于故事的中心,是剧作家惨淡经营的艺术形象,因而成为《西厢记》的戏魂,也是《西厢记》刻画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莺莺作为封建家庭的一员,经过曲折艰难的心路历程终于叛逆了她所出身的阶级,走向了追求爱情的道路,形象地演绎爱情的生命力,完成了对爱情的讴歌。所以金圣叹《圣叹外书》说:“双文是题目”,“诚悟《西厢记》写红娘,只为写双文,写张生,亦只为写双文。”“诚悟《西厢记》只是为写双文。”[35]评弹本部把红娘设计成了故事的主人公。左img40在跋文中说:“改编本花笔墨最多的是红娘。她贯穿全书,推动着事件的发展,成为‘书中之胆’。把她放在向封建礼教挑战、冲刺的英雄地位,这也正是弹词本忠实于原著的地方。”[36]显然这是从反封建理念出发,对人物进行“阶级分析”的结果。这是全新的构思,却并不符合王实甫原著的精神。《西厢记》中的红娘具有令人感动的正义精神、侠义情怀和热心肠,在崔张婚姻中起的作用是巨大的,但她毕竟不是婚姻当事人。以红娘为主角,表现的是“劳动人民”的美德及其反封建精神,离“爱情”似乎远了点儿。

变喜为悲的结局。王实甫是通过莺莺张生终成眷属来体现“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主题的,只有大团圆结局才能完成这样的主题,也只有团圆结局才符合王实甫笔下的人物性格。评弹本却改编成莺莺张生分别的悲剧结局。作者在自序中说:“董解元、王实甫的《西厢》都是悲剧性的喜剧,以张生得中状元,与莺莺团圆完婚终篇……但是,即便最良好的愿望,在其绝无可能变成现实时,毕竟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现在看来,那种‘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奉旨完婚大团圆’的俗套,虽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满足观众心理上的要求,终究是跳不出封建婚姻制度的囹圄,是虚假的,违背历史真实的。我的评弹《西厢记》以‘长亭’完篇,处理成悲剧性的结局,主要原因也在于此。”[37]其实,自从科举制度产生以来,无论是故事源头元稹所处的唐代,还是王实甫所处的元代,“学而优则仕”的开科取士都要比“血(血统)而优则仕”的世袭制进步得多,以“虚假”二字抹杀进步的铨选制度,虽然表现出反封建的决绝和彻底,却也有待商榷。人们并不认为宋代王洙的《神童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是无稽之谈。还有两点需要说明。一是《西厢记》是中国戏曲史上公认的喜剧,王季思主编的《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198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和《重订增注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1991年齐鲁书社)都收有《西厢记》,而郭汉城主编的《中国十大古典悲喜剧集》(198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却未收《西厢记》。悲剧、喜剧、悲喜剧问题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只是想说明,视《西厢记》为“悲剧性的喜剧”只是评弹作者的解读,并不是学术界的共识。二是在王实甫的时代,“落难公子中状元”云云,也还没有成为“俗套”。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代氛围里,评弹作者进行着新的思考,力图揭示“历史真实”,把讴歌变为批判、凯歌变为哀怨、团圆变为分离、信心和希望变为灰心和失望、喜剧变为人生悲剧(不是美学意义上的悲剧),体现了评弹作者的创作意图。其实,以“长亭送别”为结局,既有悖于王实甫原著的精神,也算不上新的创造。此种结局不仅诗词说唱中古已有之,即从1950年之后的舞台演出来看,以此为结局者也不在少数。评弹岂非欲脱彼之“俗套”而重蹈此之“俗套”?况且此种结局在悲喜两可之间,未必就是悲剧。从张生说,既有功名之志(此行目的即为赶考),又是当世才子,难道他是徒有虚名貌美中空的花木瓜而名落孙山?从莺莺说,其家世、其寄望于张生“大有作为”看,也并不反对张生获取功名。轻而易举获取功名,既可遂人生之志,又能如婚姻之愿,对张生和莺莺来说,是坏事?是喜事?总之,脱离了人物思想性格的人为制造的结局,不仅难以服人,也难自圆其说,既不是新的探索,也谈不上反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