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演绎
——明清时期的说唱西厢

明清时期说唱文学的创作基本上是民间艺人的集体创作，其受众也基本上是城乡缺少文化的普通群众。由于《西厢记》名气大，“有情人成眷属”又体现了人们普遍的愿望，民间艺人于是大量改编《西厢记》，或假借故事中的人物，演绎自己的情趣。群明在为傅惜华所编的《西厢记说唱集》作序时感慨：“写莺莺故事的民间文学作品，真是无法统计。”^[1]《傅集》所收作品有不少只是咏唱故事的片断，如拷红、听琴、莺莺降香，或是咏唱一个人物，即使是演绎整部故事的，如鼓词《西厢记》十卷二十七回、子弟书《西厢记全本》十五回、南音《西厢记第六才子全本》二卷二十三节，也只是在人物心理方面的细腻描摹，情节基本上没有新的突破，人物和思想内涵也没有新的发展。原其创作初心，只是想借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表现自己的说唱技艺，卖艺糊口，而不是文学上的艺术追求。与《西厢记》相比，也有一些变化，这是演唱者根据民间情趣而加工的。情节方面的改动如：

八角鼓牌子曲《莺莺降香》写莺莺为母祈寿，许愿吃斋，十五日与红娘“私离宦宅”去拜香，“小红娘背后拿着杆银烟袋”，与莺莺来到大街之上，“惊动了士农工商作买卖”，贪看莺莺，挤掉了帽子踩掉了鞋，演出了一幕清代版的《陌上桑》观罗敷。红娘气恼，莺莺则说：“看只管看，瞧只管瞧，瞧的眼里拔不出来。”^[2]鼓子词《降香》所写相同，只是红娘的“银烟袋”改成了“香袋”，红娘嘴里也能说出“鸟徒人儿下贱才”^[3]这样的粗话。清道光二十六年宁波钞本《偶存各调》中收有〔满江红·莺莺红娘去游庙〕，全文如下：“莺莺红娘去游庙，游来游去，汗巾掉了。叫红娘庙前庙后多找到。找不着急的莺莺双脚跳：掉了汗巾能值多少？上绣着，莺莺名字张生号，莺莺名字张生号。”^[4]还有的写莺莺思念张生，红娘设计使二人成就鸳鸯：牌子曲〔寄生草·崔莺莺〕写红娘设计以酒灌醉张生，使与莺莺在花园睡^[5]；〔鼓子曲·设计会张生〕也写乘老夫人寺内降香之机，红娘设计使莺莺张生“太湖石前配鸳鸯”，莺莺听罢抿嘴笑：“真乃是会办事的小红娘，勾引我二人到一处。从今后只叫姐姐，不叫红娘。”^[6]这些都是独立的说唱段子，只是借莺莺红娘这两个妇孺皆知的名字，演绎村童村姑的野合故事，迎合听众的情趣而已，并不构成整个故事的有机环节，也不符合相国千金、儒雅公子的身份性格。清同治年间广州以文堂刻本南音《西厢记第六才子全本》在完整故事中又补写了一段张生与郑恒同游妓院遣闷的情节：文场战罢等待放榜，举子李漠约张生一起逛青楼散闷，并请也来赴考的花柳老手郑恒为向导。逛过之后，张生认为花街红粉都不如莺莺美貌，遂把他与莺莺订婚的经过告诉了郑恒。放榜后张生中探花而郑恒名落孙山。寻花问柳本有悖于张生的志诚性格，张生明知郑恒为莺莺的未婚夫，还要在他面前大谈莺莺，又太缺心少肺；郑恒听后竟毫无反应，也不合情理。同书，张生去蒲关探望杜确的路上，有感于“关山难起叹途穷”，于是弹琴五曲散闷，曲终即到蒲东。行路弹琴已属荒唐，不写旅况而写琴曲也游离了主题。看来这只是说书人为了拖延说唱时间而临时补缀进去的，未必是全书构思的有机部分。还有很多套话、“水词儿”，文理不通，像“兜率宫倩离恨天”、“无意棘围陈治笑，敛衽官人长老便”、“红语滴临方丈去”、“无可奈何只着行，涕出女吴齐主恨”之类，不知所云。其他如拷红后，红娘埋怨莺莺：“你为何，好好叫我胡作弄……我今与你拼了命，也顾不的解元那里病不病。”^[7]莺莺命红娘去请张生：“你若再不去，我和你拼了命！”^[8]以及闹柬中莺莺向红娘下跪求饶^[9]，都有失封建大家庭中的主仆身份；而闹斋中张生竟把莺莺当活菩萨跪拜^[10]，则纯属闹剧。莺莺看中张生“文堪拜相武封侯，英雄逃不过奴奴眼，自有莺莺得意秋”^[11]，要张生“奉明君凌烟阁上标姓名”^[12]，“凌云阁上标姓名，得中回来耀祖光宗”^[13]，张生则“思报国恩，惟有文章”^[14]，都是前此所无，说书人根据民间心理，不顾人物性格，强加上去的。如果说地方戏和说唱文学中有淡而无味，如同白开水的“水词儿”的话，这些功名富贵耀祖光宗的话头便可称为“水意”了，什么故事都可以加进去，体现了民间文学的一大特点。

还有一些作品，《傅集》未收，我们无从得见，故不详论。兹引群明序文概括说明：

在民间所流传的写莺莺故事作品中，有一小部分是无聊文人的作品，如《诗书巧合西厢记》、《大西厢》，完全是“游戏文章”，毫无内容的东西；也有不少作品借莺莺故事作为一件“外衣”，宣传统治阶级麻醉人民的“色情”；另外有的作品中，把红娘作了庸俗的歪曲，写红娘和张生结了婚，完全损害了反抗封建、具有“自我牺牲”的红娘的高贵品质。这些作品，当然不是出于劳动人民之手，所以编者在编这一本集子时，作为“糟粕”而删去。^[15]

应当说明，在皇帝专制时代《西厢记》一直是背负着“诲淫”的恶名被列为禁书的，是不是“统治阶级”用宣传色情来“麻醉人民”，姑且不论。序文虽然带有明显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华大地的时代色彩，但序文所言之三种情况，是完全可以信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