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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瑾讲《西厢记》
1.5.2.1 生不同偕,死当一处——才子张生

生不同偕,死当一处
——才子张生

张生,在此以前的描写中,都是作为一个负心人的形象出现的。在《董西厢》里,他却变成了对莺莺热烈追求、并终成眷侣的多情才子。

张生在游普救寺时,偶然间见到了崔莺莺,莺莺的美貌使他惊诧,使他倾倒:“须看了可憎底千万,兀底般媚脸儿不曾见”(卷一〔仙吕调·尾〕),“一时间见了他,十分地慕想他”(〔中吕调·香风合缠令〕),“兀的般标格精神,管相思人去也妈妈!”(〔墙头花〕)于是,“张生见了,五魂悄无主,……胆狂心醉,使作得不顾危亡,便胡做。”(〔大石调·伊州衮〕)开始想方设法,不顾一切地去接近莺莺、追求莺莺。借厢而居、月夜吟诗、道场附斋,……他一心用在了莺莺身上,而“自兹厥后,不以进取为荣,不以干禄为用,不以廉耻为心,不以是非为戒。夜则废寝,昼则忘餐。颠倒衣裳,不知所措。盖慕莺莺如此”。真是“千方百计,无由得见意中人;费尽身心,终是难逢忔戏种”(卷一),张生如痴如狂了。在《莺莺传》中,蒲州兵乱是在张生见莺莺之前,张生对崔家的保护,只是出于亲戚的情分,并不包含对莺莺追求的意思。在《董西厢》里,孙飞虎兵变被改写成是在张生见莺莺之后,张生请白马解围,也就变成了他追求莺莺、迫使老夫人允婚的一种手段。

使前后两个张生相区别的主要之点,还不在于对莺莺的追求上,而在于追求目的达到之后的表现上。在郑恒的挑唆之下,已经许婚的老夫人又赖婚了。这时的莺莺已经与张生私相成合,如果张生像《莺莺传》中的同名人那样,并不把同莺莺结为百年伴侣作为人生理想,因而在其他诱惑面前趋利变心的话,那么,这时贪恋秀色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完全可以借老夫人赖婚之机而“别继良姻”。从道义上说,这样做的责任也完全在老夫人的赖婚,而不是他张生背弃前言,他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从张生当时的条件来说,也完全有“别继良姻”的可能。这时的张生,已经不是“四海游学”的穷书生了,他已经进士及第,而且是第三名的“探花”,被任命为翰林学士。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声霹雳,果是鱼龙化。”(卷七〔正宫·甘草子〕)正是男儿得志秋,张生的社会地位变了,身价百倍了,他要找一个“颜如玉”的女子,那是非常容易的,“有多少女孩儿,卷珠帘骋妖奢”(卷七〔正宫·脱布衫〕),都以能够许配新科才子为荣幸。这一点,即使是遁离红尘的和尚法聪也看得很清楚,法聪说:“学士何娶不可?无以一妇人为念。”(卷八)然而,法聪洞悉世态人情,却无法理解男女间那既普通又微妙、难以言喻的感情,他对张生说:“足下聪明者也。以一妇人,惑至于此,吾与子不复友矣。”(卷八)董解元笔下的张生不是那种薄幸负心的人,他对莺莺的追求是为了结为百年夫妻,正如他对法聪所表明的:“男女佳配,不易得也。加以情思,积有日矣。一旦被谗,反为路人,所以痛予心也。”(卷八)“妇人”是不难寻求的,但“佳配”却并不易得,双方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是很难割断的。在把妇女视为“延续宗嗣”工具的宗法社会,张生却执著于对有失“妇德”的莺莺的感情,这很能说明他对莺莺感情的深挚。

他甚至把这种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生不同偕,死当一处”(卷八)。不应当忘记,张生这时已是朝廷的命官,死,不是连“浩荡皇恩”都不顾了吗?“先奸后娶”已属非礼,对这种非礼的行为,又不像《莺莺传》中的张生那样“善补过”,“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这种“执迷不悟”的态度,对莺莺来说,他是“笃于情”的,对于封建社会、对于他所出身的封建统治阶级来说,这又是一种“不肖”的表现,是一种叛逆行为了。而这,正是他区别于《莺莺传》中他的同名人的主要之点,也是我们对这个人物给予肯定评价的主要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