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却被无情恼
——宋代的情爱观

宋代是理学形成并走向成熟的时代。所谓理学，亦称道学，是宋儒以义理之学代替汉唐笺注之学，对儒家经典进行新的解释，在儒家思想基础上，吸收佛道二家思想而形成的一种哲学学说。其核心思想是“存天理，灭人欲”。程颐说：“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16]朱熹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17]人性本明，只是由于人欲障蔽便明不可见，所以去欲才能明天理。其本意是鉴于赵宋（不论是北宋还是南宋）王朝国土狭小，边患频仍，国无宁日的现实，提倡克制私欲，使个人欲望不逾越安定社会秩序所允许的度，统治者和平民百姓都不以私害公，从而维护民族群体利益与王朝的统一。在公与私不能调和、不能两全时则舍生取义，“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18]。理学家并不一般地反对人的欲望，“人之大伦，夫妇居一，三纲之首，理不可废”^[19]。“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20]天理也要合乎人性，凡是人生而有之的，便是天理，过分贪求则属人欲，所以他说：“人生都是理，人欲却是后来没把鼻生的。”但是由于强调人欲绝对不容于天理、私无条件服从公、个人盲目服从群体，便抹杀了人的人格独立和个性自由，尤其是束缚男女问题上的自然人性。

一方面，理学在宋代还只是理论的构建时期，还没有深入到日常生活中去；另一方面，由于城市的繁荣、娱乐业的发展，又为人们开辟了一条泄导人性压抑的通道，这便是置身青楼，纵情声色。这从宋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柳永倚红偎翠的词里可见一斑。宋代文学作品里没有提出明确的婚恋观念。苏轼〔蝶恋花〕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一个多情，一个无情，有一堵大墙，阻隔了爱情通道。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词曾写过情人难得的幽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依然是悲剧结局：“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灵光乍现的欢爱，最终依然是镜花水月。话本《碾玉观音》中，秀秀对崔宁的主动追求，也只是想要摆脱奴婢地位，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看不出有任何爱情的倾向；而崔宁面对秀秀的撩拨，也没有表现出男子的生命激情，畏畏缩缩。宋人一涉及到性爱，便扭扭捏捏，好像进入了道德的雷区，就得战战兢兢避免触雷。在理学舆论氛围中，宋人面对爱情失去了追求的勇气，他们退避了。在宋人的作品里，很难见到唐人那种人性的跃动。

西厢故事到了宋代，尽管有秦观、毛滂、赵德麟这些文学大家参与其事，也没能在前人已经铺好基础的故事框架内增加新的情节，或对男欢女爱铺展开来进行描写和深入挖掘其蕴涵的意义。宋人可以随时踏入柳巷花窟泄欲，面对真情挚爱却不敢放开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