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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瑾讲《西厢记》
1.2.1.3 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隋唐时期的情爱观

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
——隋唐时期的情爱观

隋代文帝建政后曾有意整顿社会风气,但未见成效而被弒;炀帝继位,荒淫无度;其后恭帝历两年而隋亡。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朝气蓬勃、充满向上精神的时代,唐人也具有健康的心态,在对待两性问题上也特别开明大度。强盛的李唐帝国由长久分裂的政权统一而成,其文化也是由多元素的不同文化组合而成的,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开放性;强邦大国自有大国的自信,不怕风吹草动会影响政局的安稳,也就不是什么都惊惶,什么都禁止;李唐朝廷本有鲜卑人血统,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没有严格的约束,朱熹说:“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15]武则天有多个男宠,有的还是千金公主与之私通试用后推荐给她的,后世因此还演义出一些以武则天为女主人公的艳情小说,最有名的当数明代“吴门徐昌龄著”的《如意君传》;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故事历代传诵,但那却是父夺子妻的乱伦之举,都为当时社会所接受,以李杨故事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也构成了历代不绝的文学系列,艳传人口者如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清代洪昇的《长生殿》。唐代还出现了两篇专门描写男女交欢的文学作品。前有张img7的传奇小说《游仙窟》,叙写狎妓经过;后有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描摹合欢情状穷形尽相,而流传于士大夫之口,不以为怪,便足以看出唐人贞节观念之淡漠,道德操守之宽容了。

爱情是古已有之的感情,但是只有到了唐代,人们才对这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有了明确的认识,并且明确地表述出来。

七情六欲中,只有爱情是难以舍弃的。爱情出自天性,是外力不能泯灭、父母不能控制、甚至连自己也难以遏止。白行简《李娃传》说:“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元稹《莺莺传》说:“儿女之心,不能自固。”爱情是人所固有的正常欲望,其天然本性是与自由、自主联系在一起的,爱情出自当事人的自由意志,应当由当事人自己做主,家长不能包办,社会不应当干涉。张荐《灵怪集·郭翰》中的织女,下凡寻求人间欢爱时说:“久无主对,而佳期阻旷,幽态盈怀。上帝命游人间。”上帝、天仙也是通人情秉人性的有性有欲的血肉之躯。这种情欲,区别于婚姻,是男女双方自由自愿的选择,不受夫妻名分的束缚,不受礼教的支配。当郭翰问到牵牛郎时,织女回答:“阴阳变化,关渠何事!且河汉隔绝,无可复知;纵复知之,不足为虑。”张翰又问织女,七夕与牵牛郎“相会乐乎?”织女笑答:“天上那比人间!”人间的世俗偷情爱恋,远胜过天上的神仙眷属,可以看出唐代人对现实的执著,对人生的眷恋。因此蒋防《霍小玉传》中的霍小玉,并不看重与李益的婚姻名分,她只希望能获得李益的感情,“欢爱八年”,然后李益妙选高门以就佳姻,小玉则意愿满足,遁入空门。在爱情与婚姻的比较中,蒋防更看重爱情。为了爱,殉之以生命也是值得的,心甘情愿的。沈既济《任氏传》中的任氏明明知道前途有厄,仅仅为了满足情人郑六希望与她同行的意愿,就不顾危难毅然上路,终于为爱献出了生命。李景亮《李章武传》中的王氏子妇,与李章武的爱情不因生死异路而改变,王妇死后宁可遭受冥谴,也要越界为情人送行。这不仅说明了他们爱情的坚贞不渝,也说明了爱情的巨大感召力量,可以为了爱情而置生死于度外。张籍《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男子追求有夫之妇,妇虽谢绝了他的追求、返还所赠明珠,却接受了这份感情,诗人对这种婚外感情不仅不加谴责,还称许女为“节妇”。显然这位节妇之“节”指的只是婚姻,在感情上,她已经“失节”了。《李章武传》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婚外之情,二人因爱而私通,作者对他们的生死悲剧也给予了同情。《任氏传》中的韦崟明知任氏与郑六相爱,因慕任氏颜色,“爱之发狂”,于是“拥而凌之”。作者认为这是人性本能的冲动,是可以原谅的,因而只是让任氏坚拒非礼,并没有进行责备。相反,为了报答韦崟的物质资助,还让任氏为韦崟多致丽人以遂其欲。杜牧扬州狎妓,不仅不受责罚,牛僧孺还派人暗中保护(于邺《扬州梦记》),也不影响杜牧的赫赫文名和人格。刘禹锡向李绅索妓也被传为美谈,留下了“司空见惯”的著名典故(孟棨《本事诗·情感》)。凡此种种,不仅不以为耻,还作为风流韵事成为人们的谈资,受到广泛欣赏。由此可见,唐人对爱情的人文蕴涵,有着深刻的理解。

唐人的恋爱标准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郎才女貌。李白《代别情人》:“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霍小玉传》中李益说:“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许尧佐《柳氏传》:“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以才貌作为士女恋爱对象的选择标准具有时代特色。在科举取士的唐代,“才”乃是士子进入仕途的阶梯,通过科举考试,“才”可以转化为“财”,转化为权势地位。良家女子许配才子,就有了夫荣妻贵的希望;烟花女子托身才子,也是一条脱籍从良的良好出路。更何况才子们风流儒雅,善解人意,惜玉怜香,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温馨与体贴,女子钟情于才子,是时代决定的。不光是女子恋爱才子,男士也希望女子有才。《莺莺传》、《李章武传》等作品中都有男女以诗唱和进行心灵沟通的描写。女子有才,就与男子在文化层次上缩小了差距,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使恋爱质量有更大的提高。

唐人爱情观更深层的追求是两情克谐,也就是《李娃传》所说的两情相得,心心相印。《任氏传》里的郑六,既无才又无财,穷馁不能自立,依于妻党。他之所以获得美艳绝伦的任氏的芳心,在于他对她的真诚相爱,明知任氏为狐,却不以异类而变心,任氏因此才“终己以奉”,为了讨郑六欢心,甚至献出了生命。《李章武传》中的王氏子妇与李章武也完全是出于感情的和谐慰藉。郎才女貌之恋就更为心灵的沟通增添了一层浪漫色彩。

宗法社会的婚姻制度,夫妇等君臣,给夫妻之间划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等级纲常,男尊女卑,使夫妻之间缺少了平等的轻松的欢乐。所以在古代,这种自由选择的两情相得之爱,往往在婚姻之外去寻找。在婚外恋中,男人丧失了法律规定的夫对妻的控制权,女子获得了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双方都是自由的,也是自愿的,即使是青楼寻欢也是如此。唐代虽然产生了宫女宋若莘撰写的《女论语》,规定了女子立身、女工、学礼、事夫、守节等等守则,要求妇女“九烈三贞”,由前面所述事实来看,宋氏的著述,也仅仅是一种“闺门守则”的设想,并没有产生实际的效应。不过,妇女的地位普遍低于男子却是事实。唐传奇中,除了人仙遇合的作品外,女子都处于被动的、任人选择的地位,所以白居易在《太行路》中才沉痛地感叹:“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这就是孕育张生和崔莺莺最初形象的社会环境,西厢记故事就是在这种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五代时期又陷入了分裂割据的局面,统治集团醉生梦死,无复道德可言。其代表性文学作品《花间集》和《南唐二主词》,已难觅爱情踪影。但五代只有半个世纪多一点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