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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28.1 第一节 《聊斋志异》

第一节 《聊斋志异》

康熙年间,文言小说创作出现繁荣局面,蒲松龄《聊斋志异》将文言小说推向更高的发展阶段。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淄川(今山东淄博)人。出身书香门第,其父蒲槃学识渊博,因家境贫困弃儒从商。自幼由父亲启蒙教读,十九岁时以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得到山东学道施闰章赏识,颇有文名。后屡试不第,七十二岁时援例补岁贡生。一生热衷功名,主要靠做幕宾和坐馆为生。工诗、文、词、赋、戏曲,善作俚曲。有《聊斋文集》、《聊斋诗集》、《聊斋词集》;小说集《聊斋志异》;剧作《闱窘》、《钟妹庆寿》、《闹饭》;俚曲《禳妒咒》、《磨难曲》等十余种。

《聊斋志异》是蒲松龄的代表作。他二十二岁起写狐鬼故事,三十九岁初次将手稿集结成册,定名为《聊斋志异》。此后屡有增补,至六十七岁仍有补作。故《聊斋志异》的写作历时四十余年,倾注了蒲松龄大半生心力。它有近五百篇小说,版本甚多,主要有:雍正间抄本《异史·聊斋焚余存稿》(六卷四百八十五篇)、蒲氏手稿本半部(四卷二百三十七篇)、乾隆十六年铸雪斋抄本(十二卷四百七十四篇)、乾隆三十一年青柯亭刻本(十六卷四百三十一篇,为今存最早的刻本)、张友鹤会校会注会评本(十二卷四百九十一篇,是目前最完备的本子)。

蒲松龄一生为举业、衣食所累,其不幸经历使他对科举制度的腐朽、官场的黑暗和百姓生活的苦难有清醒、深刻的认识。自言:“人生大半不如意,放言岂必皆游戏。”(《同毕怡庵绰然堂谈狐》)“集腋成裘,妄续幽明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聊斋自志》)说明其创作意图是通过狐鬼妖魅故事,抒写寄寓其中的人生慨叹,具有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容。

爱情题材的小说数量最多、成就最高。作者以同情的笔调描述青年男女婚恋上的不幸遭遇,赞赏他们冲决封建樊篱的勇敢精神,表现具有普遍意义的爱情和人性理想。代表作有《婴宁》、《青凤》、《莲香》、《连城》、《鸦头》、《瑞云》等。这些作品中的女主角大多由花妖狐魅幻化而成,不虚伪,不矫情,大胆、主动、执着地追求幸福婚姻。如《莲香》中的女鬼李氏爱上桑生,使桑生病重,忍痛分手后借尸还魂,与桑生结成美满姻缘。它与《香玉》、《阿宝》等一样,歌颂可以超越生死的真挚爱情。一些作品突破郎才女貌式的传统观念,抒写以“知己之爱”为特征的爱情理想。如连城因两心相知爱上贫穷的乔生,其父却将她许配给盐商之子,她忧愤而亡,乔生也“一痛而绝”,苦寻至地府,两人重获新生,终结连理(《连城》);贺生与色艺无双的杭州名妓瑞云相爱,尽管瑞云变得满面墨痕,“丑状类鬼”,却依然变卖田产赎出瑞云,与之成婚(《瑞云》)。这些作品融入了作者的知己情结,较前代有新的突破,初步具有现代爱情的色彩。

官绅批判题材的小说最富现实意义。作者站在人道主义立场,揭露和批判倒行逆施的邪恶势力,把矛头指向官府衙门及最高统治者。代表作有《促织》、《红玉》、《梦狼》、《梅女》、《续黄粱》、《窦氏》等。如《促织》讲述皇帝酷好促织之戏,成名为应官府之命交一只促织而“薄产累尽”,还被打得遍体鳞伤。千辛万苦捉到一只,又被儿子失手弄死。儿子因惊恐而投井身亡,后化作促织供帝王嬉戏,换来父母安宁。这是人命不如小虫的艺术概括,具有极强的谴责力量。又如《梦狼》中的老翁梦见官衙恶狼遍地,“白骨如山”,这正是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所谓“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吃人血肉的虎狼就是贪官蠹役的象征。

科举批判题材最能体现作者的“孤愤”。作者一生胸怀大志,才华横溢,却久困场屋,落拓失意。他对科场中的种种腐败现象洞悉其详,对考生的遭遇和心态更有切身感受。这类作品以《叶生》、《于去恶》、《考弊司》、《司文郎》、《贾奉稚》、《王子安》等为代表。如贾奉稚写才情卓著之文“试辄不售”,将八股空泛、冗长之句连缀成文,“竟中经魁”,高度概括了不重真知灼见、只求陈词滥调的科场现实(《贾奉稚》);王子安追逐功名却屡试不售,以致神魂颠倒,在醉梦中体味瞬间的得志,虚妄而又可笑(《王子安》)。他还把阴司里贪婪的学官称作“虚肚鬼王”(《考弊司》),痛斥试官是瞎眼的乐正师旷、嗜钱如命的司库和峤(《于去恶》),为学识渊博却名落孙山的王平子扼腕叹息(《司文郎》)。

展现民众抗争精神的小说最具思想价值。作者热情歌颂被压迫人民的斗争,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物形象。代表作有《席方平》、《向杲》、《商三官》等。席方平为替屈死的父亲伸冤,魂入冥府,从城隍、郡司到冥王,层层上告,受尽酷刑,“骨肉焦黑”,“凝血模糊”,惩奸雪恨的意志不改。他拒绝千金之产、期颐之寿的诱惑,转世再生后绝食赴死,再报冤仇(《席方平》)。向杲的哥哥被一个财主打死,官府受贿使冤屈得不到伸张,他就在神人帮助下变成一只老虎,咬死仇人(《向杲》)。商三官的父亲惨死在豪绅手下,年仅十六岁的她申冤无门,女扮男装学做优伶,在仇人诞辰庆典上将之刺死,然后自缢而亡(《商三官》)。这些无所畏惧、不屈不挠的复仇者顽强抗争,显然是被压迫人民反抗精神的高度概括。

商业题材也很引人注目。作者出身于儒商家庭,对商人及其经营活动有非同一般的认识,真实表现商人的生活、精神面貌和经商的酸甜苦辣,塑造商人形象。如《黄英》表现安贫乐道、以利为耻的传统价值观和自强自立、发家致富的商人价值观的冲突,赞赏勤劳致富的黄英姐弟;《王成》讲述不及时把握商机导致生意亏本的故事,提出抢占市场贵在迅速的理念。作者赞美精明执着、诚信不欺、乐善好施的商人,如小二(《小二》)、金永年(《金永年》)、马骥(《罗刹海市》)等,为他们设计了美满幸福的结局;也批判唯利是图、忘恩负义、道德堕落的商人,如申竹亭(《任秀》)、梁有才(《云翠仙》)、某乙(《金陵乙》)等,他们的结局都很悲惨。

《聊斋志异》还有不少意境独特的篇章。如展现男女之间真诚友谊的《娇娜》、讲述透过现象看本质道理的《画皮》、描述民间艺人出神入化技艺的《口技》、虚构清平公正的乌托邦社会的《王者》等。

它也夹杂了一些消极、落后的成分。或宣扬陈腐的礼教和伦理观,或宣传鬼神迷信思想,或流露追求功名利禄的庸俗倾向,或掺杂色情描写等。

在艺术上,《聊斋志异》代表着古典短篇小说发展的高峰。它吸收历代文言小说、话本小说、史传文学以及唐宋散文的艺术精华,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描绘鬼狐世界,寄寓人生感慨,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鲁迅说《聊斋志异》艺术表现的突出特点是“用传奇法,而以志怪”(《中国小说史略》),既广泛采用民间传说,搜奇记异,又加以创新,反映社会现实,抒发“孤愤”。所以它既有六朝志怪的简括明洁,又兼有唐人传奇的细腻丰赡,在内容的深广度和艺术表现上都超过以往的志怪和传奇。

它在艺术表现上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现实性和幻想性相结合。作者把花妖狐魅等非现实的事物组织到现实生活中,极力将之人格化、社会化,通过人鬼相杂、幽明相间的生活画面反映现实矛盾。又充分利用花妖狐魅等超现实的力量,表现理想的人物和生活,并惩恶扬善。故而,该书具有以虚写实、幻中见真的基本特色。

在人物塑造方面,作者善用多种手法塑造个性鲜明、似幻疑真的形象。首先,善于结合人物所处的环境刻画人物性格。如婴宁、青凤和红玉都是狐仙,都具有反抗精神,但婴宁涉世不深,胸无城府,洒脱不羁;青凤受叔父严格管教,虽向往爱情,却娇羞深沉,有时胆小懦弱;红玉则饱经风霜,敢作敢为,行侠好义。其次,善于通过精确生动的细节表现人物的声容笑貌和内心活动,往往寥寥数笔,就能形神兼备。如抓住爱笑、爱花写婴宁,从不同角度反复渲染她天真无邪的性格。一出场就写她“拈梅花一枝,华容绝代,笑容可掬”,以后便在各种笑声中出现,充满生机,敢于蔑视世俗礼教、按个人意志行事的性格跃然纸上。再次,善于凸现花妖狐魅原型的自然特征,将之与人的才智、灵性相结合。如虎精的粗犷(《苗生》)、鼠精的善积粟(《陶纤》)、蜂精的细腰(《绿衣女》)等,给人深刻的印象。

在情节安排方面,以离奇曲折、富于变化、引人入胜见长。作者每叙一事,力避平铺直叙,尽量做到变化无穷,奇幻多姿。如《西湖主》写陈生救了猪婆龙,因大风覆舟,误入西湖主园亭,先被问罪,后经鱼婢传词,与西湖主(猪婆龙之女)结为良缘,其间的情感和情节变化变幻无穷,扣人心弦。

《聊斋志异》的语言也有很高的艺术水准。虽然用的是文言,但精炼自然,清新活泼,词汇丰富,句法多变,有很强的表现力。在人物对话中吸收口语成分,与典雅的文言熔铸在一起,逼真地表现人物的形态、语气,富有生活气息。但有时过多使用生僻字和典故,影响了语言的鲜明与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