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三言”与“二拍”

话本兴盛于宋元时期。其题材贴近市民阶层、故事曲折生动、语言浅易通俗的特点逐渐引起明代文人重视，他们由编辑、加工进而模仿创作，于是出现了主要供案头阅读的话本，通常称为拟话本。

现存最早的话本集《清平山堂话本》(原名《十六家小说》)是在嘉靖年间由洪楩编辑刊印的，共收宋元话本六十篇，现存二十余篇。天启年间，冯梦龙在广泛搜集宋元话本和明代拟话本的基础上，经过加工编成“三言”。此后，拟话本专集大量涌现，凌濛初的“二拍”是其中较著名的。“三言”和“二拍”代表了明代拟话本的最高水平，对后来的文学有不小的影响。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别号犹龙子、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出身于书香门第，与其兄画家冯梦桂、其弟诗人冯梦熊合称“吴下三冯”。久困场屋，五十七岁考入国学，选为贡生。次年破例除授丹徒训导，四年后升任福建寿宁知县。秩满离任，归隐苏州。曾参与抗清活动，忧愤而卒。

他毕生致力于通俗文学的搜集、整理和刊行。除编选“三言”外，还增补《平妖传》，改作《新列国志》，刊行民歌集《挂枝儿》、《山歌》，编印笔记小品《笑府》、《广笑府》、《情史》、《古今谭概》和辑录散曲《太霞新奏》等，创作《双雄记》、《万事足》传奇，改编《酒家傭》、《精忠旗》等十余种传奇，合刊为《墨憨斋定本传奇》。

他在士大夫普遍轻视通俗文学的情况下作出这样的贡献，与其进步文学观相关。他酷爱李贽学说，提出要“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叙山歌》)。他将通俗文学提高到“六经国史之辅”(《醒世恒言序》)的地位，以为“虽小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古今小说序》)主张文学形式要通俗，为下层民众所喜闻乐见。

“三言”是他编纂的三部白话短篇小说集的简称，包括《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每种四十篇，共一百二十篇。其中一部分根据宋元旧篇修订而成，约占三分之一;一部分是明代话本或明代文人拟作，约占三分之二。

“三言”涉及题材范围很广，反映社会各阶层，尤其是市井细民的生活。因非一人独创，所以思想内容相当复杂。约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作品直接宣扬旧道德，道学气较浓，说教味很重。较好的作品占一半以上，主要表现以下内容:

其一，暴露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揭示黑暗现实。这类作品所占比例不多，但暴露与揭示较广泛而深刻。如《沈小霞相会出师表》直接描写官场斗争:一面是严嵩父子及其心腹杨顺、路楷等专权误国，杀戮异己，卖官鬻爵;一面是沈炼及其朋友亲属贾石、沈襄等刚直不阿，见义勇为，机智果敢。作者大胆暴露前者的穷凶极恶，难能可贵;但把后者的胜利归于皇帝公正仁慈，却未能真正触动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木棉庵郑虎臣报冤》、《十五贯戏言成巧祸》等表达了相似的主题。

其二，描写情爱婚姻。这类作品数量较多，成就最高，其中贯注着某些民主思想。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兴哥体谅失贞的妻子，甚至送妆奁成全三巧与其后夫，对情欲的宽容很少见，构成了对传统贞节观的公开挑战。在妓女情爱题材小说中的娼妓大多资质聪慧，心灵纯真，具有反抗性格。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憧憬幸福的家庭生活，把希望寄托在公子李甲身上，赎身后却遭变卖，便怀抱宝匣愤然投江，维护自己的尊严。类似的佳作还有《宋小官团圆破毡笠》、《玉堂春落难逢夫》等。

其三，反映市井细民的道德标准。主要表现手工业者和小商人的相互支持和帮助，宣传相濡以沫的朋友情谊，富有时代气息。如《施润泽滩阙遇友》讲述施润泽拾金不昧，多年后巧遇失主，躲过意外横祸，并在桑叶奇缺之时得到帮助，后成为拥有四十张绸机的机户。《桂员外途穷忏悔》、《李汧公穷邸遇侠客》等则斥责了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之徒，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其四，展现下层文人生活，揭示科举制度丑恶。这类作品很多，最有典型意义的是《老门生三世报恩》，叙写博学多才的鲜于同热衷科考，但屡试不中，是那个时代在科举功名上费尽一生精力的下层文人生活的真实写照;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后来三次得意于科场都带有戏剧性，文章的好坏毫无标准，得中与否全凭试官主观好恶。相近主题的作品还有《赵春儿重旺曹家庄》、《钝秀才一朝交泰》等。

“三言”对小说艺术的发展有着重要贡献。首先，故事情节完整曲折。作者适应人们的审美心理和欣赏习惯，在短小的篇幅里有头有尾地讲述故事，并运用巧合、悬念等艺术技法，使故事情节摇曳多姿，变幻莫测，避免了看头知尾、一览无余的弊病。其次，人物性格鲜明突出。“三言”塑造了不少性格鲜明，甚至具有典型意义的形象，如秦重、玉堂春、金玉奴等。细节和心理描写已相当充分，在人物性格塑造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再次，语言通俗易懂，口语化特征明显。作者用民间提炼的生动活泼的谚语、比喻等提高语言的表现力，又注重使用浅俗的语言，甚至完全使用口语反映生活场景，描绘人物风貌。

凌濛初(1580—1644)，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乌程(今浙江吴兴)人。出身于仕宦之家。十八岁补廪膳生，五十五岁以优贡(一说副贡)授上海县丞，六十三岁擢升徐州通判。因镇压李自成农民军失败，呕血而死。其家世代从事图书刊印，以慎选底本、刊刻精工著称，世称“凌版”。

他著述颇丰，今知有诗文集、散曲集、杂剧、学术著作等二十余种，大都散失。

“二拍”是拟话本集《初刻拍案惊奇》(又称《拍案惊奇》)与《二刻拍案惊奇》的合称。每集四十篇，共八十篇。二刻第二十三卷与初刻重复，第四十卷为杂剧，所以“二拍”实际收小说七十八篇，大部分是凌濛初自己的创作。

“二拍”思想复杂，能真实再现和直接批判社会现实，也存在因果报应、宿命论思想和色情描写。比较值得注意的内容有:

其一，公案题材的作品。对吏治腐败的揭露批判集中在为数不少的公案小说中。如《进香客莽看金刚经出狱僧巧完法会分》写贪婪卑鄙的柳太守滥用职权，诬人为盗，借以胁取白居易手书的《金刚经》;《伪汉裔夺妾山中假将军还姝江上》从官匪相互勾结的角度揭露“官即盗”、“盗即官”的黑暗现实。类似的作品还有《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等。

其二，婚恋题材的作品。这类作品瑕瑜互见。一方面，尊情重欲，背离传统的婚恋观，为晚明文学增添了新光彩。如《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突破一见钟情、门当户对的局限，描写罗惜惜与张幼谦建立在情投意合基础上的爱情，并摆脱了传统戏曲、小说中“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旧套。另一方面，往往将“情”和“欲”联系在一起，使作品滑到色情的泥潭，产生了不良影响。

其三，以商人及其经商活动为重心的作品。较之“三言”，“二拍”中这类题材的作品时代特色更鲜明。它直接描写商人借助某种机缘或运用一些手段谋取财富，带有暴发致富的特点;还表现人们重经商、轻科举的新价值标准。如《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描写明中叶海外贸易和沿海福建等地的商业盛况，以及弃儒从商的文若虚海外发财、骤成巨富的传奇经历。《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卫朝奉狠心盘贵产陈秀才巧计赚原房》等也值得一读。

在艺术上，“二拍”总体成就不如“三言”，但它继承了话本小说的传统，作品中不少人物都有某种传奇色彩，情节曲折变幻，摹写逼真，诙谐幽默，形成了一些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