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明代前期诗文

明初诗文的代表作家是宋濂、刘基和高启等，他们都是由元入明的作家，经历过元末明初的大动荡，写出了一些较有现实内容的作品。明永乐至成化年间，歌功颂德的“台阁体”风行文坛，诗文创作步入低潮。后以李东阳为首的茶陵诗派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台阁体”的创作风气。

宋濂(1310—1381)，字景濂，浦江(今属浙江)人。元至正年间荐授翰林编修，以亲老辞，入山为道士。洪武二年(1369)奉命修《元史》，为总裁官。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明初“一代礼乐制作，濂所裁定者居多”，被称为“开国文臣之首”(《明史·宋濂传》)。后因事谪徙四川茂州，中途病故。有《宋学士文集》。

他受正统儒家思想影响较深，强调崇儒合经、文道合一，文章道学气味较浓，有不少迂腐之论。文风醇正有余，恣肆不足;雍容有余，简练不足。以传记文最出色。如《王冕传》展现王冕亦狂亦狷的奇士风貌，《李疑传》、《杜环小传》分别写两个下层人物赈济病贫、舍己为人的侠义品格，《记李歌》刻画生于娼门而不失人格尊严的妓女形象。这些传记不仅能抓住富有特征的细节，刻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且能于叙述中寓褒贬。如《秦士录》:

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把奇士邓弼的英武勇猛描写得有声有色。他的写景散文亦间有佳作，《桃花涧修禊诗序》、《环翠亭记》等篇笔致清新秀雅，简洁明畅。

刘基(1321—1375)，字伯温，浙江青田人。元末进士，官至浙东行省郎中，后受排挤弃官归隐。至正二十年(1360)与宋濂同为朱元璋所召，成为开国功臣，封诚意伯。后受朱元璋猜忌，复遭谮忧愤而死。

他的文学思想与宋濂大致相近，但在学术方面涉猎广泛，个性慷慨豪迈，所以理学家的气息较少。而且他的许多诗文作于元末，尚未受明初高压环境影响，更多体现了传统儒学中的积极因素，表现出对社会政治、民生疾苦的关怀和个人建功立业的欲望。

他诗文兼长。散文以托喻刺世的小品最出色，文笔犀利，比喻生动。如《郁离子》用寓言形式揭露现实生活中的弊端，表达愤世嫉俗的态度和拯救时弊的治世意图，说明某种简单而深刻的道理。如“郁离子之马孳得焉”一章抒发元朝统治者的民族歧视政策埋没人才的感慨，“楚有养狙以为生者”一章提出以“术”欺民而不能以“道”治民者必败。这些寓言形式短小而灵活多样，文笔简洁而意趣横生，比喻贴切而富有哲理。他还写过一些较为浅近的寓言杂文。如《卖柑者言》讽刺元末身居庙堂的高官“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本质，《师子图说》说明“人不能灵其灵，不惟不能以扰兽，而反食于兽”的道理。他的诗也有较高的成就。长诗《二鬼》以管理日月的两个“鬼”——结邻和郁仪比喻自己和宋濂，通过奇幻的神话故事，寄托着重振乾坤的理想，也表现无法施展抱负的苦闷。《筑城词》、《畦桑词》、《买马词》等篇，以质朴的语言反映社会矛盾，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他的一些抒情之作，流露出豪杰气概:

结发事远游，逍遥观四方。天地一何阔，山川杳茫茫。众鸟各自飞，乔木空苍凉。登高见万里，怀古使心伤。伫立望浮云，安得凌风翔!(《感怀》)

《四库总目提要》称他的诗“沉郁顿挫，自成一家”，在元末明初的诗坛上独树一帜。

高启(1336—1374)，字季迪，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元末隐居吴淞青丘，号青丘子。洪武初召修《元史》，授翰林院编修。不久授户部侍郎，坚辞不受，仍归田里。朱元璋认为他不肯合作，借苏州知府魏观改修府治案，将他牵连斩决，时三十九岁。

他的诗以才情奔放著称，尤其是歌行体，更表现了豪荡凌厉、奔放驰骋的特色。自叙生平的《青丘子歌》云:

青丘子，4而清，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何年降谪在世间，向人不道姓与名。蹑厌远游，荷锄懒躬耕。有剑任锈涩，有书任纵横。不肯折腰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但好觅诗句，自吟自酬赓。……斫元气，搜元精，造化万物难隐情。冥茫八极游心兵，坐令无象作有声。

以浪漫的笔调表现脱离伦理羁绊而获得自由发展的个人主体意识。

他的不少乐府诗接触到农村现实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阶级剥削和民生疾苦。如《养蚕词》:

东家西家罢来往，晴日深窗风雨响。三眠蚕起食叶多，陌头桑树空枝柯。新妇守箔女执筐，头发不梳一月忙。三姑祭后今年好，满簇如云茧成早。檐前缫车急作丝，又是夏税相催时。

以农妇缫丝之急引出官府催税之急，在富有地方色彩的劳动画面中蕴含对民生的关切，含蓄委婉，质朴自然。其他如《打麦词》、《采茶词》写江南农民的劳动情景，《田家行》写农民遭遇水灾的痛苦，《江上见逃民家》写赋税沉重带来的农村萧条景象，都真切动人。

永乐至成化年间，文坛出现了以台阁重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台阁体”。“三杨”历事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朝，先后官至大学士，备受宠信。他们所写的，除朝廷诏令奏议外，多属应制、颂圣或应酬、题赠之作，以粉饰太平、歌功颂德为主旨，艺术上追求平正典丽，体现了洪武朝以后的较长时期里上层官僚的精神面貌和审美意趣，并作为典范广泛地影响文坛。

成化、弘治年间，台阁体创作逐渐走向衰落，取而代之的是以李东阳为领袖的茶陵诗派。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茶陵(今属湖南)人。天顺八年进士，官至少师、大学士。成化、弘治年间，以台阁大臣的身份主持诗坛。由于生活体验和审美体验不足，未能完全冲出台阁体的樊笼，创作了不少类似台阁体的作品。但他较强调对诗文独立审美精神的追求，讲求文学的浑雅深厚之美，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三杨”及其末流粉饰太平、缓弱浅俗的诗风，写出了一些反映现实的作品，抒发作者的真情实感。如《春至》表现对“东邻不衣褐，西舍无炊烟”、“流离遍郊野，骨肉不成怜”的忧患;《偶成四绝》其四描画“三日不食卖牛犊，十日不食兼卖屋。惟有怀中数岁儿，明朝各自东西哭”的贫民生活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