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元代前期散曲

元代散曲作家，有姓名可考的有二百余人。隋树森《全元散曲》是现存收集散曲最完备的散曲集，收入小令三千八百五十三首，套数四百五十七套，残曲除外。散曲的发展节奏与杂剧同步，也以元成宗大德年间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作家活动的中心在大都(北京)，后期则在临安(杭州)。

最早的散曲作家是金、元之际的著名诗人元好问。其后的作家大致有两类:一是屈沉下僚的胥吏和终身不仕的文人，以关汉卿、王和卿、白朴、马致远为代表;一是身居高位的达官显宦，以卢挚、姚燧、张养浩、王恽为代表。两类作者的作品既有相通之处，又有较明显的区别。

在元代，面对黑暗动荡的社会和仕进无望的现实，许多文人对儒家伦理信条和传统的人生价值观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风云变古今，日月搬兴废”(卢挚《沉醉东风·退步》)、“盖世功名总是空”(白朴《乔木查·对景》)的感叹成为吟唱的主旋律，“屈原清死由他恁”(马致远《拔不断·无题》)、“何须自苦风波际”(陈草庵《山坡羊·无题》)的嘲弄也成为普遍的情感宣泄，那些朝代兴废的变化、建功立业的追求、为君主献身的精神都变成一种虚空，文人们把审视的目光转移到自身存在的价值上来，封建政治的精神链条开始发生断裂。

与之相联系，前一类作家大多描写自身的生活感受和耳目所及的社会风情，尤其爱写男女私情和妓女生活，把世俗的享乐、情爱的满足当作合理的追求、快乐的源泉，写出了许多风格尖新，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时代特征的作品。而后一类作家则大多流连风景，感叹兴亡，抒写避世归隐的生活理想，保持了士大夫阶层的传统情趣。

前期作家以王和卿、关汉卿、白朴、马致远和卢挚成就最高。

王和卿，大名人，生卒年不详，与关汉卿相熟。为人滑稽佻达，善于嘲谑。今存小令十一首，套数一套。他的散曲富有个性，如《醉中天·咏大蝴蝶》:

弹破庄周梦，两翅架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谁道风流种，唬杀寻芳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

用夸张的手法描绘一只奇大而恣肆的蝴蝶，富有象征意味。或谓讽刺花花太岁，或谓为掠民夺妇的权要画像，或谓歌咏生命张力，意蕴丰富。

关汉卿今存小令五十七首，套数十三套及残曲。散曲内容多样，真率豪爽，诙谐老辣，带有浓厚的市井气息和市俗情趣，总体成就不及杂剧。描写男女恋情的最多，善于在叙事中摹写人物情态，表现出风流才子狂放不羁的个性。如《一半儿·题情》: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描写男女的离愁别绪，亦十分真切动人。如《沉醉东风·别情》: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抒写个人身世情怀的作品，以《一枝花·不伏老》套数最著名。全套由四支曲子组成，以自述形式表现本人的性格、意志和才能。其中结尾一段最爽辣: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得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3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用诙谐的语调表达对压抑个性的现实社会的倔强反抗，展现摆脱传统价值观束缚后的快乐心态。

白朴今存小令三十七首，套数四套。描写恋情，写景咏物，表现归隐之趣，大多写得清丽婉约，淡雅庄重，具有较浓郁的诗意。如《天净沙·冬》:

一声画角谯门，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一些描写男女恋情的作品也能用生动通俗的语言刻画人物心态，如《阳春曲·题情》: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奶娘催逼紧拘钳，甚是严，越是间阻越情欢。

马致远是前期作家中留存散曲数量最多的，今存小令一百零四首，套数十七套。他是豪放派的代表，曲词大多疏放宏放，被认为是曲的正宗。写得最多的是“叹世”之作，往往用虚无的眼光看待历史兴亡，表达人生如梦的情绪，抒发愤世嫉俗的幽愤。代表作是套曲《夜行船》，其中收尾曲《离亭宴煞》云: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既谴责富贵场的丑恶现象，表现出对政治历史的憎恶和对功名利禄的否定，又赞美清静无为的隐逸生活，流露出抛弃某种虚无的道德节操而安享生活乐趣的意味。其他如“无也闲愁，有也闲愁。有无间愁得白头”(《行香子》)、“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拨不断》)，也是这类作品中能引起共鸣的曲词。

被人称为“秋思之祖”的《天净沙·秋思》是他写景之作的代表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语言凝练，以九个名词叠加九种景物，未加描述，就把秋日傍晚的苍凉意境表现无遗。王国维《人间词话》称誉道:“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

卢挚(1242?—1314?)，字处道，号疏斋。祖籍涿郡(今河北涿县)，颖阳(今河南登封)人。至元五年进士，官至翰林学士承旨。今存小令一百二十首，多怀古咏史、写景抒情之作，风格清丽，意致自然。如《沉醉东风·秋景》:

挂绝壁枯松倒倚，落残霞孤鹜齐飞。四周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化用前人诗句，显得自然浑成，富有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