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唐五代词

词是隋唐之际新兴的诗体，按乐谱填写，配合音乐歌唱。当时称曲、曲子、曲子词，词是后起的名称，又叫乐府、诗余、长短句等。词有许多调子，每调句数、每句字数、用韵位置、用字平仄等都有一定格式。除小令外，通常分上下片，也有不分片或三、四段的。

词的发展和音乐有密切的关系。隋唐之际，西域少数民族和外国音乐大量传入，产生了“杂用胡夷里巷之曲”(《旧唐书·音乐志》)的“燕乐”，是有异于传统庙堂之乐的“俗乐”。这些乐曲需要长短错落的歌词相配，依曲谱填写的曲子词便应运而生。此外，商业经济的繁荣和市民阶层的娱乐需要，也促进了词的发展。

词最先是在民间产生，继而引起文人的创作兴趣，形式和艺术渐趋成熟。

光绪年间在敦煌发现的曲子词共一百六十多首，绝大多数是民间的作品。这是现存最早的唐代民间词，大都作于唐开元至五代十国。

敦煌曲子词的内容十分丰富:“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王重民《敦煌曲子词叙》)如《菩萨蛮》: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诉。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赞美爱国将领为保卫祖国奋勇杀敌的决心和事迹。题材最多、成就最高的是反映妇女生活和思想的。如《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叠用六种非自然的现象表达爱情的誓言，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与汉乐府民歌《上邪》一脉相承。又如《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这)人折去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反映了妓女的痛苦情绪。还有“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望江南》)谴责浪子负心背义、“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缺放我向青云里”(《鹊踏枝》)表达思妇渴望征夫归来等。

敦煌曲子词代表了词的最初形态，具有民间文学自然朴素、生动活泼的情调，以及根据表达需要灵活自由地增加衬字、衬句的随意性，还有因大量使用俗语方言而协方音的不合律现象。虽然有稚拙粗俗之处，但总体上看，富有生活情趣，比喻丰富生动，语言爽直俚白，风格或明快质朴，或刚健清新。

中唐时期，文人学习民间词，写词的风气开始形成。他们所用词牌不多，全是小令，创作了一些优秀的作品。如张志和《渔歌子》其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用诗意的笔触展现江南水乡的景色和渔人的生活，表现作者的生活情趣。又如韦应物《调笑令》: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把边塞风光写得新奇生动。

白居易、刘禹锡的词作较多，艺术也更成熟，在早期词坛有重要的地位。如白居易《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用比喻手法把江南的景色描写得明丽鲜艳。又如他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情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以河水长流象征离人的远去不归和思妇的相思情长，既有民间词的真挚生动，又有文人词的隽永情韵。还有刘禹锡《忆江南》: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1露似沾巾，独坐亦含。

以春之多情烘托少女惜春的惆怅情怀。相传为李白所作的《菩萨蛮》写得十分苍劲: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除上述作家外，戴叔伦、王建等也竞相试作，留有佳篇。早期文人词大多受民间词影响，不过更精致细腻，更讲究格律，在词句形式和风格意境上与诗相近，有由诗向词过渡的印迹，为晚唐词的成熟做了铺垫。

文人词发展到晚唐五代，作家数量增多，出现了温庭筠、韦庄、冯延巳、李璟、李煜等著名词人，词的创作已完全成熟，达到能与近体诗相抗衡的程度。不过，由于时局动荡，朝政腐败，世风颓靡，有志于现实的文人普遍感到失望，他们或消极遁世，或浅斟低唱，或寻求刺激，如李咸用所言:“相逢且快眼前事，莫厌狂歌酒百杯。”(《途中逢友人》)以致词以渲染女性的妖娆姿态和缱绻风情为要，逐渐成为花间樽前的消遣品。其代表就是温庭筠及其影响下的花间词派。

温庭筠(813?—866)，字飞卿，太原祁(今属山西)人。初唐宰相温彦博之裔孙，精通音律。乡贡进士，数试不第。四十八岁才授隋县尉，官终国子助教任。有《金筌集》，已佚。

他是第一个以词名家的人，今存词七十余首，题材几乎全是花前月下的闺思宫怨，又多用比兴、象征、暗示、烘托等手法，通过描摹女子的容貌、服饰和情态表现人物情思，细腻绵密，词藻华丽，色彩浓艳，声律和谐，风格“香而软”(孙光宪《北梦琐言》)，定下了词是“艳科”、以婉约为宗的基调，被奉为花间词宗。《菩萨蛮》是其代表作: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用若断似连的意象暗示女主人公的失意与孤独，组织绵邈精工，刻画隐曲细密，用词浓艳华丽，很能代表其词秾丽绵密的特色，王国维即用“画屏金鹧鸪”(《人间词话》)评价他的词风。他也有疏淡之作，如《更漏子》下片:“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纯用白描，语淡情深。还有清新自然之作，如《梦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

花间词派因五代后蜀赵崇祚所编《花间集》得名。这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词集，辑录了十八位作家的五百首词作，这些作家除温庭筠、皇甫松和孙光宪外，大都是蜀人或流寓入蜀的。他们的词风大体相近，以香软浓艳为主，内容多是男女离别相思，歌舞宴乐之事。也有少量咏史征戍、写景行役的题材，以及风格苍凉悲壮、清丽自然的词作。花间词派的主要作家除温庭筠外，还有韦庄、牛希济、李珣、欧阳炯等。其中，韦庄与温庭筠齐名。

韦庄(836?—910)，字端己，京兆万年(今属陕西西安)人。韦应物四世孙。家境贫寒，屡试不第。景福三年(894)进士及第，任校书郎。后入蜀为王建幕僚，在前蜀官至宰相。谥号文靖。

他今存词五十余首。有花间词绵密秾艳的一面，但最擅长用白描手法和清朗自然的语言，抒发深沉的感情，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说他“尤能运密入疏，寓浓于淡”。词作风格与温庭筠相较，更具清艳的特色，王国维即用“弦上黄莺语”(《人间词话》)来形容。如《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在往事的回忆中表达惆怅难言的思绪。这种写法对转变词单纯佐宾劝客以娱乐的功用有一定的作用，使词逐渐成为士大夫抒情写意的工具，从而摆脱对音乐的依附，获得独立的文学地位。他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以浅淡之语表达漂泊之感、亡国之痛和思乡之情，《思帝乡》(春日游)用质朴直率的决绝语酣畅淋漓地倾诉爱慕之情，这些词作都体现了注重抒写个人情志的创作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