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山水田园诗人

唐开元、天宝年间，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诗坛名家辈出。前期较有影响的诗人有贺知章、张说、张九龄、王翰、王之涣等。张九龄(678—740)，字子寿，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官至宰相。有《张曲江集》。其《感遇诗》、《西江夜行》等对促进初唐诗风向盛唐转化和孟浩然、王维等清淡一派有一定影响。

山水田园是盛唐诗人普遍表现的题材，山水田园诗派的产生和社会环境、文化氛围、文学经验积累有密切联系。较为安定、富裕的社会环境为悠闲安适的生活、赏玩山水的漫游提供了物质条件，佛、道思想的流行为崇尚自然、寄情山水、追求隐逸的氛围提供了文化心态和审美趣味的基础，晋宋以来陶渊明、谢灵运的艺术经验为山水田园诗的创作提供了艺术借鉴。

盛唐山水田园诗人的代表人物是孟浩然、王维，还有储光羲、常建、祖咏、裴迪、綦毋潜等。他们描绘自然山水和田园风光，表现恬静安适和冲淡闲远的隐逸生活，抒写返朴归真和怡情养性的情趣，意境淡远闲适，风格清新自然。

孟浩然(689—740)，襄阳(今湖北襄樊)人。长期在家乡鹿门山附近的涧南园隐居，曾游历长江上下。四十岁首次进京求仕，应举不第，结交王维、王昌龄等人。五年后再度入京应试，落第，求官不得，漫游吴越。开元二十五年(737)被荆州长史张九龄辟为从事，后辞职回乡，病卒。有《孟浩然集》。

他的诗多为山水行旅之作，善于用淡雅的笔墨摄录山川景物，营造悠远深厚的意境，表达闲适之情和羁旅之思。如《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从主体感受出发，将水声山色、清风明月淡淡写来，渗入浓郁的旅愁乡思，似乎毫不着力，却在冲和平淡中蕴蓄着深远的韵味。他的诗之所以有淡而实腴的艺术效果，与他善于捕捉鲜活的意象、突出静观景物时的兴味、注重白描手法的运用有关。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用素淡的语言写日暮泊舟时的“客愁”，随意点染的清旷夜景与清淡的哀愁融合，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超妙自得的韵致，平淡清远而意兴无穷。

他的田园诗不多，在展现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和淳厚朴实的风俗人情时，有意写出陶渊明那种与农民交往的怡然自乐之情，又能于传统中展露新颜。如《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以平淡之笔写眼前景，用口头之语抒凡人情，语淡情浓，真率自然。其他如《春晓》、《寻菊花潭主人不遇》也是写田园生活的名篇。与陶渊明相比，孟浩然的这类诗以田家生活的闲情雅趣为基调，那种远离污浊世道、追求人生真谛、同情民生疾苦的思想火花全然隐去，读来更有一种亲切感。

追求自然淡远是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鲜明特色，闻一多《唐诗杂论》评曰:“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但孟浩然并不甘心隐逸，始终抱有济时用世之志。所以，他的诗“冲淡中有壮逸之气”(胡震亨《唐音癸签》)。如《临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景物描写雄浑壮阔，求仕心情显豁而迫切，蕴含着不甘寂寞的豪逸之气，可谓非同凡响的盛唐之音。

王维(701—761)，字摩诘，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能诗善画，精通音乐，擅长书法。二十一岁进士擢第，长期在京城任职，累迁至尚书右丞。早年有济世之志，创作了一些思想积极、情调激昂的政治诗、边塞诗。“安史之乱”前先后在终南山和辋川别墅隐居，写了大量的山水田园诗。“安史之乱”后无意于仕途荣辱，退朝后常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有《王右丞集》。

他今存诗四百余首，题材较为广泛，以《寓言》、《偶然作》、《西施咏》为代表的政治诗抨击权贵骄奢淫逸，抗议贤才饱受压抑，寄寓不得志的幽愤，有较强的批判精神;以《少年行》、《观猎》、《使至塞上》为代表的边塞诗歌颂将士的英雄气概，描绘边塞的奇异景象，展现诗人的进取精神。此外，以《送元二使安西》、《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相思》为代表的表现送行、怀人、爱情的作品，也都脍炙人口，久咏不衰。

但奠定王维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的，还是他歌咏归隐的山水田园诗。他的一些山水诗写得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秋天山村的傍晚只有清爽的空气、空明的月光、澄净的山泉和竹林里清脆的笑声、莲叶间晃动的身影，清新纯美的物态天趣和诗意生活令人流连忘返。他更多的山水诗刻画了幽寂静谧的意境。如《鸟鸣涧》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鹿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等。还有一些山水诗则写出了开阔的意境和雄伟的气魄。如《终南山》的“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汉江临眺》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等。

他的田园诗表现向往农村宁静和谐生活的旨趣，恰好与龌龊的官场形成鲜明的对照，是隐者心态的形象写照。如《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父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幽静的环境、优美的景色、安详的乡农令诗人欣羡不已。他晚年隐居写的《辋川集》二十首，将归隐生活的自得与闲适表现得十分动人。如《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没有丝毫孤独寂寞的难耐，在空灵的寂静中传达出无心世事的山水情怀，蕴含着令人咀嚼玩味的禅理。这类题材的佳作还有《新晴野望》、《春中田园作》等。

王维集诗书乐画多种才艺于一身，品位极高。他以诗人的敏感，捕捉契合情思和意趣表达的景物;从画家的视角，构图布局，设辞着色;凭音乐家的听力，以声状态传情，动静结合。由于有效地将绘画的表现形式、音乐的表现技巧运用到诗歌创作中，所以他的山水田园诗具有“诗中有画”(苏轼《东坡志林》)的艺术特点，取得了卓然独立的成就。

总之，他的山水田园诗继承了陶渊明诗歌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吸收了谢灵运诗歌精致清雅的旨趣，又摒弃了孟浩然诗歌淡化山水意象的特征而侧重表现心灵感悟，运用清新明快与凝炼含蓄完美结合的表现力极强的语言，将盛唐山水诗的创作推向了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