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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10.3 第三节 庾信

第三节 庾信

《魏书·文苑传》云:“永嘉之后,天下分崩,夷狄交驰,文章殄灭。”自西晋灭亡,晋室南渡,北朝文坛一片荒芜。不论东魏还是西魏,北齐还是北周,比较已是一片华靡之风的南朝,都还是落后的。号称北朝三才的温子升、邢邵、魏收,他们的诗文基本上是规抚齐梁的沈约、任昉,学习、模仿,甚至偷袭,没有什么创造。这种南北朝文学发展不平衡的现象,直到西魏攻陷江陵,庾信滞留北方,王褒等一批江左文人入关,齐梁文风北传,才给北方诗坛带来转机。庾信一方面把南朝诗歌的丰富遗产和新的声律、技巧的成就带到北方,一方面又吸收北方文化中刚健的精神,扬弃了南朝诗歌腐化浮艳的内容,创造了新的风格。至此,南北朝文风才开始融合。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父亲是梁代著名宫庭文人庾肩吾。庾信早年仕于梁朝,文章与徐陵齐名,风格并极轻艳,当时称为“徐庾体”。侯景之乱,他任建康令,全军溃退,潜奔江陵。梁元帝承圣三年(554),他奉命出使西魏,当时西魏大军正南侵江陵,他被强留在长安,屈仕敌国。先后仕于西魏及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官位虽高,待遇虽厚,但亡国之痛和羁旅之悲在他心中交织,非常痛苦,常常思念故国。后来陈朝请求北周放他回国,北周因为爱惜他的文才,不肯放还。终于老死北方。

庾信现存的诗篇,多数是在北朝写的,诚如杜甫《戏为六绝句》所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庾信后期文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往事的追忆、故园的怀恋、身世之感、家国之恨,成为了庾信后期诗赋的主旋律,其诗风亦由冶艳一变而为刚健。如以下两首《拟咏怀二十七首》:

步兵未饮酒。中散未弹琴。索索无真气,昏昏有俗心。涸鲋常思水,惊飞每失林。风云能变色,松竹且悲吟。由来不得意,何必往长岑。(其一)

诗中涸鲋思水,惊鸟失林,风云变色,松竹悲吟,说明了他失去故国的处境以及悲凉沉痛的心情。再如:

摇落秋为气,凄凉多怨情。啼枯湘水竹,哭坏杞梁城。天亡遭愤战,日蹙值愁兵。直虹朝映垒,长星夜落营。楚歌饶恨曲,南风多死声。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其十一)

这首诗追述了梁元帝在江陵败亡的悲剧。三、四两句,写的是南朝人民在国破家亡后被西魏俘虏、屠杀的悲惨情景。“直虹”两句,写梁元帝的兵败情景,也有很强的暗示力量。最后两句,感慨梁朝上下只顾眼前享乐,不顾国家安危,心情也极为沉痛。

这些作品,都能充分地表达出他的沉痛的情绪,适合着这种情绪,其语言风格也是深沉苍劲的。无疑,这种文风的转变在文风绮靡的梁陈境域内是不可能产生的。

庾信诗歌在艺术上很有特色,其荦荦大者有以下三端:

其一,融合了南北诗风。前已论及,庾信后期的诗歌无论思想内容抑或是艺术风格都具有和前期迥然不同的面貌。在这些悲慨交加,惜生与忧民、思乡情绪与宗国情结、情感宣泄与理性反思相结合的诗歌中,北方文学固有的悲慨浑苍的风骨、情调与南方文学体物抒情的精微流畅、华丽富赡,有机地揉合起来,可谓穷尽、融汇南北文学之胜的典型。如“阵云平不动,秋蓬卷欲飞”;“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轻云飘马足,明月动弓梢”(以上均见《拟咏怀》);“胡笳遥警夜,塞马暗嘶群”(《和赵王送峡中军》);“马嘶山谷动,弓寒桑柘鸣”(《伏闻游猎》)等诗句,都带着北方边塞的风沙气息,是南朝诗歌中罕见的。

其二,用典增强了艺术表现力。由于庾信学问丰赡,善于运用典故,隐蔽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如前引《拟咏怀》其十一“啼枯”一联,又如“眼前”一联,字面上看不出用典,而正是恰当地概括往古事实,用尽可能多的典故的含义,辅以精约的语言,比喻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思想感情。

其三,在诗歌格律的发展上,庾信也有一定的成就。杨慎《升庵诗话》云:“庾信之诗,为梁之冠绝,启唐之先鞭。”极为精当。如:

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重别周尚书》其一)

弱龄参顾问,畴昔滥吹嘘。绿槐垂学市,长杨映直庐。莲盟翻灭郑,仁义反亡徐。还思建邺水,终忆武昌鱼。(《奉和永丰殿下言志十首》其八)

其他如五言新体诗《对宴齐使》、《寄徐陵》、《秋日》等作,在声律上已暗合后来唐代的五言律诗和五言绝句。在七言诗形式上,《燕歌行》比鲍照七言歌行篇幅规模更大,《乌夜啼》、《秋夜望单飞雁》、《代人伤往二首》,从句数、章法、对偶、平仄,都堪称唐人七律、七绝的先驱,为唐人在这一体裁上提供了精美的范本。

此外,庾信的《哀江南赋》,是他生平最为宏伟之作,当于另章详加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