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鲍照

鲍照(414?—466)，字明远，宋东海(今江苏涟水北)人。家世贫寒，以诗为临川王刘义庆所赏识，乃为其侍郎。后历任海虞县县令及中书舍人等职，最后为临海王刘子顼的参军，世称“鲍参军”。后刘子顼响应晋安王刘子勋叛拒宋明帝而俱败，照在江陵为乱兵所杀。

由于出身寒微及政治地位的低下，鲍照的一生就是向门阀制度抗争的过程，其诗文始终贯穿着愤激和牢骚。当鲍照的努力受到社会现实的困扰、阻扼时，自然会在他的内心激起剧烈的撞击的起伏，表现出愤世嫉俗的强烈感情。因此，鲍照的诗歌总是具有充沛的感情、闪耀的色彩、撼人的力量，而其高超的文学修养又使他的诗歌音韵流转，利吻上口;有了丰富充实的思想内容做基础，再加上上述这种独特的个性风格，以及迥异于颜、谢的平易语言，鲍照的诗歌创作遂在六朝诗歌史上成为能与陶渊明又峰并峙的又一座高峰。萧子良《南齐书·文学传论》所谓“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的批语正可以反证鲍照诗歌的艺术魅力。如果从诗歌思想内容的进步性和人民性、诗歌体制形式的探索性来讲，鲍照完全可以称为六朝诗坛最杰出的诗人。

鲍照的优秀篇章大多集中在其乐府诗中。他继承的发扬了汉魏乐府民歌的优秀传统，其作品闪耀着现实主义的光芒，表现了广泛的社会生活和诗人的情感、态度。其一，对下层人民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如《代贫贱苦愁行》描写的种种贫贱愁苦的窘境，可以看出作者早年的阴影;而诗末对穷困屈辱的坚决否定，则是诗人执着功名利禄的动力源泉。《拟古》其六更直接借贫苦农民之口，反映底层人民受剥削、受压迫的悲惨生活。其二，描写了边塞战争和征夫戌卒的生活。在《代出自蓟北门行》里，作者表明戌边将士“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的忠贞品质的牺牲精神的同时，还描绘了“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的边塞风光和战场景色，颇能鼓舞人心。《代东武吟》则叙述了一个穷老还家的士兵的贫困境遇的报国无门的痛苦，极为生动感人。其三，对爱情不能自由的妇女深表同情。如《拟行路难》萁三，诗中女主人公为一富家女子，但爱情不能自由却使她“揽涕恒抱愁”;她宁愿做“野中之双凫”，也不愿过如“云间之别鹤”的富家姬妾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自由爱情的坚强意志。与此相对照，诗人在《拟行路难》其九中，则描写了一个对负人男子果敢决绝的女子形像。其四，对自身不幸遭遇的悲叹，这是最能显示鲍照反抗现实的精神和艺术独创性的精华之作。如《拟行路难》其四、其六、其十八及《梅花落》等。其中《拟行路难》尤其是他的代表作，这一组诗并非一时一地之作，内容非常丰富。如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主人公如履薄冰、如探汤火但又炽热奔放、慷慨悲愤的心态跃然纸上。开始以水之泻地各随遭遇的地势而异其趋向，形象确切地比喻人各因其所降生的家庭而决定其一生的命运，这是一个著名的譬喻。这种因长期处于门阀制度的压抑下而产生的集怨愤与企望、无奈与抗争为一体的矛盾情感，在《拟行路难》其六中有更鲜明而集中的表现: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诗人对当时不合理的等级制度给以痛快淋漓的控诉，有极强的感染力，在南北朝众多诗人中是卓尔不群的，反映出平民士子备受侮辱而又不甘屈服的典型的精神状态。我们试把李白的《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一首与这首诗比较一读，即可感到它们的风格是如何类似，及其彼此间的密切继承关系。杜甫之以“俊逸鲍参军”称赞李白，其中即概括着这种内在的精神联系。

总之，鲍照诗歌所反映的生活感情之广阔而具有人民性，是与汉魏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精神一脉相承的。

鲍照在诗歌艺术上的最大贡献是对于七言歌行的拓展。七言诗的产生和发展的过程，比五言诗更为漫长而曲折。先秦西汉时代已经有七言的民间民谣，但历来不受文人的重视，因而一直只是在民间(尤其是北方民间)流传。鲍照所拟的《行路难》，本来也是北方牧竖的歌曲。鲍照大胆采用这种一般文人鄙弃的民歌形式，加以革新，变逐句用韵为隔句用韵，并且可以自由换韵，又以丰富新颖的内容充实这种诗体形式，为七言诗的进一步发展树立起成功的榜样，拓展出宽广的道路。自此以后，七言文人诗日益繁荣起来。鲍照作为南北朝时代最杰出的诗人，对唐代的李白、高适、岑参、杜甫等人均有很大影响。

历来对鲍照诗歌的评价很高，唐杜甫由衷赞叹说:“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元陈绎曾《诗谱》云:“六朝文艺衰缓，惟刘越石、鲍照有两汉气骨，李杜筋取此。”都对鲍照卓尔异于流俗的诗歌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作出了中肯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