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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8.2 第二节 阮籍与嵇康

第二节 阮籍与嵇康

继建安文学之后是正始文学,在历史时间上是魏末。

魏末政局异常黑暗,司马氏集团谋篡,与曹魏集团展开了残酷的斗争。《晋书·阮籍传》云:“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所谓“名士”,当然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精英。统治阶级内部争夺权力的斗争,往往演变成恐怖性的大屠杀。嘉平元年(249)司马懿终于以阴谋狡诈战胜曹爽,把曹爽兄弟和其集团的诸名士何晏、桓范等诛灭三族。后来,司马师继续掌权,于正元元年(254),又族灭了在政治上与他对立的名士夏侯玄、李丰等。这一系列的事件造成了名士的厄运,时有“名士减半”之叹。司马氏一方面大肆屠杀异己,另一方面又高举名教的旗帜作为其政治号召。于是,当时的竹林名士极力发挥道家崇尚自然的学说,以抗击虚伪的名教;同时,在政治上各以不同的方式拒绝与司马氏政权合作。他们的创作虽然贯串着老庄思想,与建安文学有明显的不同,但仍然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政治现实,在基本精神上还是继承了“建安风骨”的传统的。

正始文学的代表作家是阮籍和嵇康。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他早年“好书诗”,有“济世志”,是踌躇满志的英俊人物,曾登上广武山观看楚汉战场,喟然长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但处于魏晋易代之际,刀光剑影,动辄取祸,于是转而崇尚老庄思想,对黑暗的现实采取了一种消极反抗的态度,终日“饮酒昏酣,遗落世事”,作官只是“禄仕”而已,言谈交际更是“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

阮籍尽管在行动上佯狂放诞,内心却十分痛苦。他把这种寓藏在内心的、无由发泄的痛苦与愤懑在诗歌中用隐约曲折的形式倾泻出来,这就是著名的八十二首《咏怀诗》。

《咏怀诗》非一时所作,而是作者一生中随感随写,加以辑录的。第一首相当于序曲: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作者给我们显示了自己孤独无偶而万感交集的忧郁形象。这样的形象在《咏怀诗》中还屡屡体现: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一时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由于当时政治局势的险恶,使作者感到人生道途之危机四伏而难于自处,于是对于人世荣华乃至天伦温暖采取坚决的否定态度。贯注在这些诗篇里的中心情绪,是对于人世祸患的忧惧。而对周围的势利之徒及虚伪礼教,作者则发以冷峻的讥刺:

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容饰整颜色,磬折执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

在这首诗中,诗人把封建统治者那种内一套而外一套的虚伪丑态,描绘得淋漓尽致,这正是其诗歌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所在。

阮籍是建安以来第一个全力写作五言诗的人,诚如《诗品》所云:“(阮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阮籍在表现方法上多用比兴手法,重重包裹下的暗示与象征,使作品隐晦、含蓄,构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阮籍的散文有《大人先生传》,传中塑造了一个超世独往、与道合一的大人先生的形象。尽管作者是用对原始社会的肯定来否定现实,但可贵之处是对封建制度持坚决否定态度。在艺术上,这篇文章显然受到《庄子》寓言、楚辞、汉赋的影响,使气骋辞,奇偶相生,是一篇有价值的散文。

嵇康(223—263),字叔夜,谯国铚(今安徽宿县西)人。他刚烈踔厉,龙性难驯,博学多才,兼通音乐。早年孙登担心他的这种性格难以见容于世,曾规劝他说:“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他一面崇尚老庄,恬静寡欲,好服食,求长生;一面却尚奇任侠,则肠嫉恶,在现实生活中锋芒毕露,因此为司马氏所不容,而遭杀身之祸。

嵇康诗歌的成就虽不及阮籍,然而较重要的诗作有《赠兄秀才入军》十八首。其中有些篇章想象其兄在军中的得意神气: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影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

还有一些篇章实际是他自己清逸脱俗的生活写照: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这首诗使人充分感到作者那种纵心自然的悠扬高远情调,表达对清美生活的爱赏和对艺术美的追求,同时也寓托了对司马氏当道的现实的蔑弃。

四言诗在汉代以后,由于句式短促,很难被用来表现后代较繁复的生活。但曹操、嵇康却在这方面有较好的成就。钟嵘《诗品序》指出,四言诗的特点是“文约意广”。四言由于字少而且是偶数,运用起来易陷呆滞,必须以充沛的感情驱动它。而嵇康正是“性烈而才隽”,感情激烈,所以他的四言诗能取得较高的艺术成就。

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是一篇有浓厚的文学意味和大胆的反抗思想的散文。文中说:“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在“七不堪”中,他以旁若无人的态势和放任自然的情调,对照地描绘出官场生活之龌龊而不可忍耐,这实际上是对司马氏政权的嘲讽奚落。而“二不可”更是公然“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公开揭穿司马氏假名教争夺政权的阴谋。全文嬉笑怒骂,锋利洒脱,野性难驯,很能表现嵇康那种峻急刚烈的性格。

与阮籍、嵇康同时的诗人,还有应璩,应瑗、杜挚、何晏、左延年等,他们的诗歌形式主要是五言,无论思想成就抑或艺术成就都不及阮籍、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