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汉乐府民歌

汉武帝“独尊儒术”以后，将读经与做官紧密联系起来，文人士子逐渐全部转为儒生。文学创作只是儒生们的业余爱好，而且就连这点业余创作也被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文学体裁散文和辞赋占据。诗歌创作没有了受过良好教育的创作主体，只能由民间兴起的乐府民歌去填补情感抒发的空白。

“乐府”本是古代王朝管理音乐的机构，秦代已经设立，汉承秦制沿袭下来。乐府掌管的音乐有两种:一是庙堂祭祀的郊庙音乐，二是来自各地的民间音乐。后来这些民间音乐的歌词被称之为“乐府民歌”。因此，所谓“汉乐府民歌”，即是汉王朝音乐机关乐府所采集的民间歌词的统称。乐府机关大规模采集民歌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的，现存的汉乐府民歌大约四十余首，大多是东汉时期的作品，西汉作品数量较少。

汉乐府民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它的内容主要反映两汉时期下层民众的生活情感和思想观念。虽然存数不多，但它反映的社会面却十分广阔。具体说来，其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反映劳动人民和下层文人悲惨生活的。如《东门行》、《妇病行》、《孤儿行》等，将下层民众极度贫困的日常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战城南》、《十五从军征》等，则描写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二是讥刺上层社会荒淫腐朽生活的。与下层民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景况截然不同的是上层社会统治阶级糜烂的生活风尚，如《相逢行》、《长安有狭斜行》等，讥刺寻欢作乐的贵游少年;《陌上桑》则嘲弄了好色无耻的上层官员。

三是反映当时婚恋生活的。爱情是民歌永远歌唱的主题，因此汉乐府民歌中这类作品较多，如《上邪》、《有所思》、《白头吟》、《孔雀东南飞》、《艳歌何尝行》、《饮马长城窟行》等，它们或表达对爱情的坚贞，或怨恨负心的情人，或思念过去的恋情，表现了封建社会重压下的人们对真挚爱情的向往。

四是抒发人生感喟的。如《薤露》、《蒿里》、《长歌行》、《艳歌行》、《怨诗行》、《西门行》等，表现了文人对人生短暂的无奈，表现出比较强烈的生命意识。

汉乐府民歌中，还有少量表现平静恬适的田园生活的优美诗歌，如《江南》。

从汉乐府民歌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两汉下层民众的思想感情，感受到他们对统治者的愤懑和厌恶，感受到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生命的珍视。

汉乐府民歌和《诗经》中的民歌一样，以写实的手法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在写实手法和表现技巧上都有新的突破，取得了新的成就，是《诗经》写实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它的艺术成就表现在:

第一，关注现实，关注生活，具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善于使用白描手法从社会生活中捕捉极具代表性的事件和场景，情感和事件、景物交相融合，创造出能够深刻表现社会生活的本质的意境。如《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垒垒。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这是一首描写多年从军在外、侥幸留得性命的老兵回乡惨况的诗歌。一个幸得“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八十老兵，带着无限的辛酸和苦涩的欣喜蹒跚地走近了家乡，“近乡情更怯”，恰好碰上了乡亲，便向他打听家里的近况，乡亲的描述使他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安慰也彻底被撕裂。回到所谓的“家”，更使他陷入绝望的境地，他今后的遭遇当然也可想而知了。此情此景，当事人不必说，千载之后的我们，读来也觉得极凄凉、极惨痛，不禁潸然泪下。全诗纯用白描手法，外表平淡的叙述隐含着无限的深痛，含义无穷，引人深思。叙述中将情感一步步推向深入、推向绝境，有极强的层次感、立体感;深沉悲痛的情感是通过一个接一个的连续场景表达出来的，情感的变化紧跟着场景的变换，两者融合无间，构成一个饱蘸血泪的艺术情境。

第二，感情充沛、直露，抒发表达则起伏有致。汉乐府民歌多数诗歌以叙述的方式表达强烈的感情，使情感表现得直截痛快、淋漓尽致。如《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

这是一个青年女子的感情自白。描述了她因爱而恨，最后陷入困境的心理过程。感情一波三折，节奏大起大落。毫无矫揉造作之态，让人觉得痛快淋漓、直截了当。诗歌带有一定的叙述成分，心理变化的过程与主人公的行为紧密结合。爱情信物的命运成为主人公感情变化的表征。汉乐府民歌多为叙事诗，但叙事的目的是为了抒情，故事或场景都是表达情感的工具。著名的《孔雀东南飞》就是如此。

第三，具有丰富奇特的想象力。民歌一般想象力丰富，汉乐府民歌的想象不仅丰富，而且往往出人意表，如《上邪》就一连用五个奇特的想象表达自己坚贞不渝的爱情;《战城南》和《枯鱼过河泣》的拟人手法也是比较奇特的想象。

第四，叙事诗中的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情节、细节都具有典型性，标志着我国叙事诗的成熟。《孔雀东南飞》是汉乐府民歌中叙事诗最具有艺术价值的作品，它塑造的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形象就是非常成功的。并且，在情节递进、场景转换上有条不紊，表现了作者对长篇诗歌的驾驭能力。

第五，语言质朴自然、清新活泼而又情韵兼至、意味深长。它往往在平易晓畅的叙述中，自然流露厚重真挚的感情，把读者带入绵远的情境之中。汉乐府的语言形式自由多变，句式灵活，大部分为杂言诗，也有一部分完整的五言诗。

汉乐府民歌以其浓烈的生活气息、丰富的想象力、强烈充沛的情感表达和富有生命力的生动语言直接催生并引导了文人的诗歌创作，成为汉末文人五言诗的创作的具有示范作用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