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直驱长安

李渊父子起兵的首要战略目标就是西入关中。关中的长安是隋王朝都城所在，地处号令天下的重要地位。所以，李渊父子在稳定了起兵根据地太原的局势之后，立即着手部署进攻关中，占取长安。西河之战，是关键性的一着。

西河首捷，往返仅只九天。临战前，李渊曾对太原令温大有说：“士马尚少，要资经略，以卿参谋军事，其善建功名也！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若克西河，帝业成矣。”（《旧唐书·温大有传》）在温大有的参谋下，果然取得了首捷，李渊高兴地说：“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资治通鉴》卷一八四）这也就更加坚定了南下入关的决心。

八月初一，阴雨总算停了，天气放晴。初二，李渊命令部队晾晒铠甲、器械、行装。初三早晨，李渊率军乘着漫天大雾从东南山麓小路，神速地挺进霍邑。李渊恐怕霍邑守将宋老生拒不出战，李建成、李世民说：“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同上）认为宋老生有勇无谋，我们用轻骑向他们挑战，按理说，他不会不出战。如果他真的从营垒出来，我们就诬陷他意志动摇，要向我们投降。他害怕被左右的人打小报告，又怎敢不出战呢？李渊说：“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同上）其意谓，你们估计正确，宋老生未能趁我们困在贾胡堡时发动攻击，我就知道他是个无能之辈。李渊和几百名骑兵先行到霍邑城东面几里的地方等待步兵，派李建成、李世民率领几十骑兵迫近到城下，举鞭挥旗，就像要发动围城的样子，同时又高声辱骂宋老生，挑逗守兵。宋老生果然大怒，率三万人从东门、南门分道出战。李渊派殷开山立刻去征召后军，后军抵达后，李渊打算让军士们先吃饭再战斗，李世民说：“时不可失！”李渊就和李建成在城东列阵，李世民在城南列阵，发动攻击。李渊、李建成与宋老生交战，稍有退却，李世民与军头临淄人段志玄从南原率兵驰马而下，冲击宋老生阵地，攻击宋老生军的背后。李世民亲手杀死几十人，两把刀都砍缺了口，鲜血沾满了衣袖，李世民将血甩掉再战。李渊的兵势又振奋起来，乘势大声呼喊：“已获老生矣！”宋老生军因此溃败。李渊兵迅速冲向城门，城门紧急关闭，宋老生被隔在城外，他跳下马，投入护城壕沟，刘弘基赶上去将他杀死。隋军的死尸遍布几里路。此时，天色已黑了，李渊立即命令登城，当时没有攻城的器械，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强行登城，攻下了霍邑。

对于攻取霍邑的有功将士，李渊都给予奖赏。军吏们怀疑以奴隶身份应募的人不能和从军战士同样论赏。李渊说：“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援。”（同上）其意谓，在飞石流箭之下，不分贵贱，论功行赏之时，怎么能有等级差别呢？应该完全平等，有什么功，就颁什么赏。这是最高明的一着，也是李渊部队战斗力特别旺盛的原因。

霍州鼓楼

八月初四，李渊接见了霍邑官员和百姓，慰劳安抚，都依照西河郡一样办理，挑选霍邑强壮的男丁从军。关中战士打算返回关中的，一律加授五品散官，让他们回去。有人规劝李渊说授官太滥，李渊说：“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同上）认为隋氏最舍不得官爵，因此失去人心，我又怎么能够效仿他们呢？况且用官职来收拢人心，岂不比刀枪更好吗？这是李渊的策略性举措。

霍邑之役是李渊父子骑兵攻击隋朝步兵的重大胜利。八月初八，李渊进入临汾郡，慰劳安抚，也依照霍邑前例办理。八月十二日，李渊军队在鼓山过夜，绛郡通守陈叔达率兵拒守。八月十三日，李渊进攻，很快就攻克了绛郡。陈叔达，是南陈宣帝陈顼的儿子，很有才学。李渊待之以礼，任命他担任官职。

八月十五日，李渊抵达龙门。刘文静、康鞘利率突厥兵五百人、马两千匹来到。对这批援军缓缓来迟，李渊大为高兴，因为来到的时间正是时候，他对刘文静说：“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同上）其意谓，我向西走到黄河，突厥兵才到达，而且是兵少马多，都是你出色执行使命的功劳！

对于沿途攻占有贡献的人员都给予封官。正在进军河东的途中，汾阴人薛大鼎劝说：“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同上）认为不要进攻河东，应从龙门直接西渡黄河，夺取永丰仓，发表文告，传递远近，就可以坐在这里等待关中投降。李渊打算听从他的意见，可是诸将请求先行攻取河东，于是李渊任命薛大鼎为大将军府蔡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建议李渊说：“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萧造文吏，必当望尘请服。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同上）其意谓，关中的英雄豪杰都踮着脚盼望义军，我在冯翊郡多年，非常了解当地民间领袖的情况，我愿意前往联络，他们一定会望风而降。义师从梁山渡黄河，南下直指韩城，进逼郃阳。郃阳守将萧造是一位文官，望见车马扬起的灰尘就会前来请求归降；义军首领孙华也会远迎归附。然后你大张旗鼓向西挺进，直接进入永丰仓，虽然还没有攻克长安，但关中却根本上稳定了。李渊听后很是高兴，任命任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临汾尧庙

当时，关中的义军以孙华的势力最为强大，八月十八日，李渊到达汾阴，用书信前去招抚孙华。八月二十一日，李渊进军到壶口，黄河沿岸的百姓纷纷向李渊献船，每天都有一百多只。于是，李渊很快成立了水军。八月二十四日，孙华从郃阳轻骑东渡黄河，谒见李渊。李渊握着孙华的手，请他上坐，予以嘉奖，安慰备至，任命他为左光禄大夫，封为武乡县公，兼任冯翊太守之职。对于孙华的部属中有功的人，李渊授权孙华依照等级授予官职，赏赐的物品非常丰厚。李渊让孙华先行渡河返回根据地，然后派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以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率领步骑兵六千人自梁山西渡黄河，在黄河两岸扎营，等待大军的到来，李渊任命任瑰为招慰大使，任瑰前去游说韩城，韩城很快就归降了。李渊对王长谐说：“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余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敢不出。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同上）其意谓，屈突通精兵不少，跟我军相隔仅五十余里，却不敢出战，说明他的军心已经动摇，不想再为屈突通效命了。但是屈突通害怕朝廷怪罪，又不得不出战。他如果亲自率军西渡黄河向你们发动攻击，那我就进攻他的根据地河东城，河东城肯定守不住。如果屈突通全军守城，那你们就拆毁黄河的桥梁。这样前面扼住他的咽喉，后面攻击他的脊背，他如果不逃走，就一定被我们擒获。

黄河壶口瀑布之气势

果然，屈突通派遣虎牙郎将桑显和率领几千名骁果趁夜袭击王长谐等人的营地。王长谐等人交战不利，孙华、史大柰等部早有戒备，以游骑从背后袭击桑显和，桑显和大败逃归城内，并毁掉黄河桥梁。九月初八，冯翊太守萧造向李渊投降。

九月初十，李渊统帅各军包围河东郡，屈突通闭城拒守。

李渊的部将等又推戴李渊兼任太尉，增设官属，李渊接受了这个建议。当时，河东郡还没有攻下，三辅之地的英雄豪杰投奔李渊的，每天数以千计。李渊打算率兵向西直攻西安，但仍犹豫不决。裴寂说：“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资治通鉴》卷一八四）其意是，屈突通拥有大批军队，凭借着坚固的城池，如果我们放弃他而去，又不能攻下长安，一旦撤退，就会遇到来自河东方面的追击，腹背受敌，这是最为危险的策略。不如先行攻下河东，然后挥师西上。长安是依恃屈突通为后援的，屈突通被打败，长安也一定陷落。李世民却竭力反对，他说：“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势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同上）其意谓，军事行动必须神速，我们乘着屡战屡胜的军威，安抚归顺的民众，擂起战鼓，向西挺进，长安的人就会望风而震惊骇惧，智慧还来不及施展谋划，勇敢还来不及临机决断，攻长安就犹如震动树上的枯叶一样容易。我们如果滞留，自己将自己耽误在坚城之下，他们就得以有充足的时间进行筹划部署，严阵等待，而我们却坐在这里白白浪费了时间。一旦大家的士气沮丧溃散，那么大势就一去不复返了。同时，关中蜂拥而起的将领还没有归属，不能不早早将他们招抚来。屈突通不过是一个只能自己将自己囚禁起来的庸人，不足为虑。

裴寂的分析有其近于事实的一面，即河东守敌尚有一定力量，绝不可低估，但畏敌不进是错误的。李世民看到了关中的空虚，建议长驱直入，夺取长安，是颇具谋略的，其缺点是过于轻视屈突通河东守军的力量。李渊综合了两方面的意见，取长避短，遂决定把诸将留下来围攻河东，而自己率军西进。

九月十二日，李渊统帅各军西渡黄河，九月十六日，抵达朝邑，住在长春宫。关中的士人、百姓前来归附的很多，如同赶市集一般。九月十八日，李渊派遣李建成、司马刘文静率领王长谐等诸军几万人，屯驻在永丰仓，据守关中的东大门潼关，防备东都之兵，慰抚使窦轨等人接受李建成的指挥。李世民率领刘弘基等诸军几万人进攻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人接受李世民的指挥。

潼　关

潼关古城东门遗址

屈突通得知李渊西行入关的消息，就任命鹰扬郎将汤阴人尧君素代理河东通守，派他守卫蒲坂。屈突通亲自率兵几万人赶赴长安，但被刘文静所阻挡，不能前进。将军刘纲守卫潼关，在都尉南城屯军。屈突通打算前往潼关向刘纲投靠，王长谐先行率兵袭击并斩杀了刘纲，占据都尉南城，拒抗屈突通，屈突通只好退到都尉北城。李渊派部将吕绍宗等人攻击河东，未能攻克。

刑部尚书兼京兆内史卫文升已年老，他得知李渊军队向长安进军的消息，忧惧成疾，不再参与政事。只有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在代王杨侑名义指挥下，据城坚守。

九月二十一日，李渊前往蒲津，九月二十二日，李渊从临晋南渡渭水，到永丰仓慰劳军队，并开仓赈济饥民。九月二十三日，李渊返回长春宫。九月二十四日，李渊进驻冯翊。李世民所到之处，官吏、百姓及义军大受欢迎，归附如流，李世民在其中选出有才干的人物，作为自己的僚属。他在泾阳驻军，能够作战的武装部队有几万。柴绍之妻李氏率精锐战士一万余人，在渭北与李世民会师，跟她丈夫柴绍各自设置幕府。

李靖像

李渊父子善于发现和使用人才。李靖很有军事才能的，隋炀帝“唯才是用”，李靖尽管比炀帝少二岁，但仍任其为马邑丞。当李靖察觉了李渊太原起兵动机时，将往江都告发，以报炀帝之恩，后被俘获。李靖在临刑将要被斩时，大声疾呼：“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李世民非常赞赏他的忠诚和胆气，因而获释。不久，被李世民召入幕府，用做三卫。入唐后任行军总管，唐太宗时任兵部尚书。房玄龄到军营大门晋见李世民，李世民跟他一见如故，命他当记室参军，作为自己的高参。房玄龄也认为遇到了知己，竭尽心力，凡是认为对的事情，一定毫无保留去做。

李渊命令刘弘基、殷开山，分别率军向西方扶风一带攻占城池，拥有部众六万人，南渡渭水，屯驻在长安故城。长安城中的隋军出战，刘弘基迎战，击败了隋军。李世民率兵前往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都率众跟随李世民，在阿城屯驻下，李世民有武装将士十三万，军令严整，对民间秋毫无犯。九月二十八日，李世民从盩厔派使者禀报李渊，请求约定包围长安的日期。李渊说：“屈突通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同上）认为屈突通已向东进军，不能再回头向西行了，对于他，李渊已不足为虑了。于是命李建成挑选在永丰仓的守军勇士，从新丰直抵长乐宫；李世民率领新归附的各军向北进军，屯驻在长安故城，准时到达规定的地点，听从调遣。延安、上郡、雕阴等地都请求归降李渊。九月二十九日，李渊率军西行，沿途所经过的隋炀帝的离宫、园林、庭苑，全部关闭，放出所有的宫女，归还她们的亲属。十月初四，李渊抵达长安，在春明门西北扎营，各路义军全部集合，共约二十余万人。李渊命令各将士驻扎在营垒内，不准进入村落蹂躏百姓。李渊派使者到城下，向卫文升等人表明自己尊奉隋皇室的态度，卫文升等人不作答复。十月十四日，李渊命令诸军进发围城。十月十七日，李渊将营署迁到安兴坊。

扶风法门寺

十月二十七日，李渊命令各军围攻长安城。规定：“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其意谓，不准侵犯隋王朝皇家七庙和代王皇室，如有违令，诛灭三族。这是最得人心的，也可争取一大批人的举措。孙华中流箭而死。十一月初九，军头雷永吉首先攀上城墙，于是，攻克了长安。隋王朝代王杨侑，身在东宫，左右侍从人员奔逃溃散，只有皇家侍读姚思廉侍立在杨侑身旁。李渊的军士将登入殿堂，姚思廉厉声斥责军士道：“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同上）其意谓，唐公兴举义兵，为的是扶助帝室，你们不可以没有礼貌。这么一斥责，军士们都愕然，在庭院中排列站立。李渊到东宫迎奉代王杨侑，把他送到大兴后殿暂住，让姚思廉扶着代王杨侑，一直扶到顺阳阁下，李渊流泪哭泣，跪拜而别。李渊返回后，住在长乐宫，与百姓约法十二条，将隋朝的苛政酷令全部废除。

姚思廉像

李渊起兵后，留守官挖掘他家的祖坟墓，毁掉李家的五庙。到此时，卫文升已去世。十一月十一日，李渊将阴世师、骨仪等人抓了起来，历数他们的贪婪苛酷，以及抗拒义师的罪行后，将他们处死。处死的共有十余人。其他人概不追究。这样就把对立面缩到最小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