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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传
1.26.1 第一节 李渊的“自晦”之计

第一节 李渊的“自晦”之计

李渊,年幼时袭封唐公,而且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姨侄。在亲戚关系上,李渊与隋炀帝是姨表兄弟,李渊年长三岁,其甥女王氏又为隋炀帝的后宫,因此,隋炀帝即位后,李渊的优厚地位一直没有改变。他历任谯、陇、岐等州刺史,荥阳、楼烦等郡太守,以及殿内少监、卫尉少卿等职务。由于裙带关系,李渊在隋朝廷中的地位毕竟是优越的,这也为其后辈提供了发挥才能的舞台。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四月,李渊调任河东抚慰大使,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发河东兵讨捕群盗”(《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镇压地方上起义军。八月,隋炀帝巡视北方边寨,突然遭到突厥始毕可汗数十万骑兵的袭击,雁门一带四十一座城,竟被突厥攻占了三十九座。隋炀帝龟缩于雁门,城中兵民十五万,粮食仅只够供应二旬。面临万分危急的形势,隋炀帝下诏募兵勤王,他根据臣下的“坚城挫锐”的建议,把诏书系在木头上,投入滚滚的汾水,顺流南下,命令各地募兵前来援救。此时,李渊儿子李世民年已十六岁,奉父命应募入伍,隶属于屯卫将军云定兴部下。他向将军说:“我张军容,令数十里幡旗相续,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云集,望风而遁矣。不然,彼众我寡,悉军来战,必不能支矣。”(《旧唐书·太宗本纪》)其意谓,始毕可汗敢于举兵围困天子,必定以为我方仓促无法救援,我们最好在白天展开旌旗几十里连绵不断,夜里则金鼓相闻。敌人一定以为我方大批援军到来,就会望风而逃。否则,敌众我寡,如果对方全军来战,我军必定无法支持。仅此一策,就可看出青年李世民的谋略过人。据旧、新《唐书·太宗本纪》载,云定兴采纳了李世民“多赍旗鼓为疑兵”的策略,作了部署,突厥果然真的以为“救兵大至”,于是引兵北还。把解雁门之围,描绘成李世民献计之功,这显然是史官的溢美之词(参见吕思勉《读史札记》下册)。其实,当时突厥引兵北还的原因还有义成公主“北边有急”之报告,以及东都及诸郡援兵到达忻口,突厥始毕可汗于九月撤兵后退了。雁门得以解围,尽管不能归之于李世民的功劳,但李世民初次从军,即显露出勇敢机智的军事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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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蒙山大佛雕像

李渊父子作为一个关陇军事贵族的后裔,在隋王朝的政治地位与其“尊荣莫与为比”的先世相较,是明显下降了。而正是这种降落的家世,使之少受隋王朝高层统治者的腐败之风的影响。种种迹象表露,隋炀帝对李渊怀有猜忌之心,而李渊一家对隋皇室也抱有怨恨。李渊妻子窦氏原是北周皇族,在杨坚篡周建隋时,她就曾痛哭流涕地说:“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旧唐书·后妃上》)隋炀帝大业年间,李渊有骏马数匹,窦氏对李渊说:“今皇上好鹰爱马,公有所知,此马不可久留。宜即上贡,否则必招身祸。”李渊不听,果然受到隋炀帝的谴责。后窦氏病死,李渊为求自安之计,多次搜求鹰犬进贡,不久果然被提升为将军。李渊对儿子们说:“我早从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旧唐书·后妃上》)随着隋炀帝对文武大臣疑忌的加重,李渊父子同隋皇室原来隐伏着的矛盾,也就迅速扩大和加深。可是李渊没有流露自己的异心,而是行自晦之计。杨玄感起兵反隋后,李渊受命弘化郡留守,握有关右十三郡重兵,他的妻兄窦抗曾跑来劝说:“玄感抑为发踪耳?李氏有图箓,可乘其便,天之所启也。”(《旧唐书·窦抗传》)但是,李渊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便推托说:“无所祸始,何言之妄也。”(同上)要窦抗不得乱说。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春,隋炀帝以疑忌大将军李浑门族强盛,抄斩了他一家三十多人,李渊对此,非常恐惧。还在弘化郡留守时,隋炀帝出巡路过,李渊因病未去行宫拜谒,隋炀帝很不高兴,对李渊甥女后宫王氏说:“汝舅生病,可得死否?”李渊闻此消息后,也相当忧惧。从此纵酒沉湎,装作浑浑噩噩、毫无作为的样子,可他的反隋念头随着时机的成熟而在逐渐增长。李渊对几个儿子充满着厚望。他给长子取名为“建成”。二子取名为“世民”,即取其建功成业、济世安民的意思,甚含义深刻。这既是李渊对后辈的期待,也包含着他本人不满于现状的情绪。李世民看到隋王朝正处于混乱之中,就暗中怀有安定天下的大志。他礼贤下士,乐善好施,结交宾客,赢得了将士们的爱戴和拥护。

李世民娶了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女儿为妻。右勋卫长孙顺德是长孙晟的族弟,他和右勋侍池阳人刘弘基都因为逃避征讨高丽之役,逃亡到晋阳,投靠了李渊。他们二人与李世民亲睦要好。左亲卫窦琮是窦炽的孙子,他也逃亡在太原,因平时与李世民不和,内心深怀不安。李世民对窦琮款待特别优厚,让他在府里随便走动,这样才消除窦琮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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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古城遗址

晋阳宫监猗氏人裴寂,晋阳令武功人刘文静,二人住在一起,看着城上的烽火,裴寂叹息道:“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资治通鉴》卷一八三)认为贫贱到如此地步,又碰上战乱,骨肉离散,靠什么才能够保命呢?刘文静笑道:“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同上)即谓形势是可以预知的,但谁也无可奈何,只要我们二人相知投合,又何必忧虑贫贱?刘文静看到李世民,很惊异他的才能,就用尽心机跟李世民结为深交。他对裴寂说:“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同上)其意谓,李世民不是一般人,性格豁达大度如汉高祖刘邦一般,神态威武如魏武帝曹操那样,年纪虽轻,将是一代英雄。此时,裴寂并未对刘文静的话在意。

刘文静因为跟李密有联姻的关系,被捕囚禁在太原的监狱里。李世民前去探望,刘文静说:“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同上)认为如今天下大乱,如果没有汉高祖、汉光武帝那样的才能是不能安定天下的。李世民说:“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同上)其意谓,你怎么知道没有具备那种才能的人?只不过人家还没有认识他就是了。我来探望你,不完全是跟儿女一样只来诉诉友情,而主要是打算和你商量大事,你有什么谋划。刘文静说:“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兴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拾,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同上)认为,如今隋炀帝在南方巡游江淮,李密又包围逼近东都,义军蜂起,大概发展到数以万计。此时此刻,如果有真天子驱使驾驭这些人,夺取天下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太原百姓都是为躲避战乱搬入城内,我当了几年县令,知道他们中谁是豪杰,一旦把他们招募过来,至少可以集结十万人。你父亲所率领的军队,至少也有几万人,一言出口,哪个敢不服从!然后以此兵力乘虚入关,号令天下,最多半年,帝王之业就可以建立。李世民听了这番话会意地笑道:“君言正合吾意。”(同上)于是,他就暗中布署宾客,李渊并不知道这些事。李世民生怕李渊拒绝,犹豫了好久,迟迟不敢向李渊明说自己的谋略。

李渊跟裴寂是老朋友,二人经常在一起宴饮交谈,甚为投机,往往一谈就从早上谈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刘文静打算让裴寂去说服李渊,于是就引见裴寂和李世民结交。李世民拿出自己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几百万,让龙山令高斌廉跟裴寂玩赌,一次又一次的输给裴寂,裴寂非常高兴,由此,每天跟李世民在一起交游往来,情谊日深。李世民把自己的意图告诉裴寂,裴寂许诺劝说李渊。

此时,正遇突厥侵犯马邑,李渊派高君雅率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联合抗击突厥。王仁恭、高君雅出战失利。李渊害怕受连坐被治罪,非常忧虑。李世民趁左右无人之际,提醒李渊道:“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资治通鉴》卷一八三)李渊一听要“兴义兵”,大吃一惊地说:“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同上)其意谓,你怎么敢说这种叛逆的话,我现在就要逮捕你,报告县官。说着说着就取来纸笔,表示要写奏章。李世民却沉着地提出:“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告,不敢辞死!”(同上)其意是谓,我观察天时人事,确实到了如此地步,不然,我不敢说这样的话。如果一定要逮捕我,我愿一死!李世民语气十分坚决。李渊马上改口说:“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同上)其意谓,我哪里会忍心去告发你,你今后可要谨慎,不得随便乱说!第二天,李世民再提醒李渊道:“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同上)其意谓,如今义军日益增多,几乎遍布天下,大人受诏讨伐义军,可把义军讨伐干尽了吗?总而言之,最后还是不免获罪。世人都传说李氏当应验神秘预言书,所以李金才无罪却在一个早晨被灭族了。大人即令能将义军全部剿灭,那么功劳太高就无法赏赐,而你自己会更危险了啊!看来,只有昨天的建议可以使你解除灾祸,这是万分安全之策,希望大人不要再犹豫不决了。李渊叹息道:“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资治通鉴》卷一八三)其意谓,我昨天晚上一夜都在考虑你的建议,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今天就是家破人亡,由你,变家为国,也由你啦。

此前,裴寂私下把晋阳宫的美女送去侍奉李渊。有一天,李渊和裴寂一起饮酒,饮至酒意正浓,裴寂从容不迫地告诉李渊说:“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同上)其意谓,你家二郎暗中招兵买马,打算举义旗立大业。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私自让宫女侍奉你,生怕事情一旦败露出来,大家一起获罪被诛杀,才为此定下这个应急之计,大家的意向已经协同好了,未知你现在意下如何!李渊说:“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同上)意谓,我儿子果真有这个图谋,事情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又还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听从他的意见了。

由此看来,李渊一直处于从属的被动地位。不过,他认定隋廷“积怨于天下”,不可收拾,自视“己谋必成”。文学家薛道衡之子薛收从小受家庭的熏陶和教育,孝于父母,刻苦治学。后来薛道衡被隋炀帝赐死,“天下称冤”,薛收也因此发誓不仕于隋,埋首读书著述。太原起兵时,薛收投奔李渊,房玄龄大力推荐后,得到李世民重用,授以秦王府主簿。李渊父子在义兵之谋上是心心相印的。后晋刘昫等依据唐初实录而修的《旧唐书》,把李世民说成是“首谋”、“劝举义兵”的人物(《旧唐书·高祖本纪》)。宋代欧阳修等撰的《新唐书》干脆就说:“高祖起太原,非其本意,而事出太宗。”(《新唐书·太宗本纪》)司马光主编的《资治通鉴》也说:“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这里,把一切功劳都归于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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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收像

历史事实并非如此。大业七年(公元611年),隋末农民大起义蜂起之后,李渊目睹天下动荡的局面,开始产生了叛隋的想法。据《旧唐书·宇文士及传》载,渊与士及“往在涿郡,尝夜中密论时事”。在涿郡是何年何月呢?据《资治通鉴》一八二卷记载,大业九年正月,“诏征天下兵集涿郡。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是年,李渊任卫尉少卿,督运于怀远镇,路过涿郡,与宇文士及有过密谈。当时密论之“时事”显然是起兵反隋之事。这里还可以寻得证明,李渊称帝后笑谓裴寂的话中有这么一句:“此人(指宇文士及——引者注)与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辈皆在其后。”(《旧唐书·宇文士及传》)就是说,起兵前四年,即大业九年上半年,李渊与宇文士及密谈过夺取天下之事。

为什么没有立即行动呢?看来,李渊的坚忍镇静性格是重要的原因。除性格之固然外,还有环境之使然。当时,隋炀帝重用他,但又对他不放心,特地安插王威和高君雅来监视他。李渊深知隋炀帝“多以猜忌杀戮大臣”,因而“纵酒纳赂以自晦”(《新唐书·高祖本纪》)。在公开场合,没有显示坚决起兵的态度,而是装出稀里糊涂的模样,而实际上,李渊时时处处在窥测方向,密商策划。当李渊看准隋王朝即将垮台之时,才毅然决定公开起兵。正如王夫之所言:“高祖犹慎之又慎,迟回而不迫起,故秦王之阴结豪杰,高祖不知也,非不知也,王勇于有为,而高祖坚忍自持,姑且听之而以静镇之也。”(《读通鉴论》卷二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