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隋炀帝之死

在隋王朝大势已去的情势下，宇文氏兄弟篡夺政权是轻而易举的。但事变之后，如何处置隋炀帝，如何率领骁果勇士，却是他们无法逃避的问题。按照历史旧剧的样子，宇文氏兄弟可能有两种选择：其一，拥隋炀帝西归，即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二，废隋炀帝，整军蓄力之后争霸天下，所谓“后发制人”。下面就来看看宇文氏兄弟是如何运用他们的策略的。

司马德戡等人领兵从玄武门进入宫城。隋炀帝听到政变消息，急忙脱下皇帝衣服，换上普通服装逃到西阁。裴虔通跟元礼率军攻击东阁，魏氏把门打开，政变军进了永巷，询问：“陛下安在？”此时，有位美人出来，手指西阁。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冲上去。隋炀帝隔着窗子，问令狐行达说：“汝欲杀我邪？”令狐行达回答道：“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资治通鉴》卷一八五）说完遂扶隋炀帝走下阁楼。隋炀帝还是当晋王之时，裴虔通是他的左右亲信，现在，隋炀帝一见到他，便对他说：“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裴虔通回答道：“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同上）其意谓，我裴虔通不敢谋反，只是为了将士们想回家，打算请你回京师罢了。隋炀帝马上解释说：“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同上）其意谓，朕正打算回京师去，只因上游的运粮船还没有到，才一直拖延，现在和你们一道动身回去吧！裴虔通一听此言，就领兵守住隋炀帝。胡三省在《资治通鉴》的注中有不少关于隋炀帝遇难的情节。

胡三省雕像

天亮后，孟秉派武装骑兵迎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害怕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有人前来晋见，他只会手扶马鞍，不敢抬起头来，连声说道：“罪过、罪过。”宇文化及到宫城门前，司马德戡把他迎入金銮宝殿，尊称他“丞相”。裴虔通对隋炀帝说：“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同上）其意谓，文武百官都在金銮宝殿，陛下必须亲自出去慰劳。裴虔通把自己所骑的马拉过来，逼着隋炀帝上马，隋炀帝嫌马鞍和缰绳破旧，不肯上马。裴虔通命人换过一副新鞍新缰，隋炀帝才肯上马。裴虔通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提着刀，走出宫城门，政变军大为兴奋，欢声动地。宇文化及见隋炀帝骑马出了城门，甚为恼火，大声斥责道：“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同上）其意谓，把这个东西弄出来干什么？还不带回去赶快下手。隋炀帝见现场的紧张气氛，甚为恐惧，急着要找他的宠臣，问道：“世基何在？”政变军将领马文举回答道：“已枭首矣！”政变军又遵照宇文化及的旨意，再将隋炀帝带回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拔出兵刃，站在一旁。隋炀帝叹息道：“我何罪至此？”马文举说：“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同上）其意谓，皇上背弃皇家宗庙不顾，只管无休止地巡游，对外频频发动战争，对内极尽所能的奢侈荒淫，致使强壮的男人都死于刀箭之下，妇女儿童的尸体填满水沟山谷，造成民不聊生，盗贼蜂起，而你用花言巧语的奸佞，粉饰太平，拒不纳谏，这怎么能说没罪！

严厉的谴责，对隋炀帝有所触动，隋炀帝自己也有所醒悟，可态度仍然很强硬，他说：“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同上）认为自己确实对不起老百姓，可对于你们这些官员关怀备至，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而且都到了顶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今天如此，谁是主谋？司马德戡回答道：“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其意谓，整个天下的人都在怨恨，岂止一个人之所为！宇文化及又派封德彝宣布隋炀帝的罪状。隋炀帝说：“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同上）认为封德彝是知识分子，不可能干这种事的。封德彝一听隋炀帝的发问，感到惭愧，羞红了脸，退了下去。

隋炀帝最疼爱的幼子、赵王杨杲，才十二岁，在隋炀帝身边不停嚎啕大哭，裴虔通举刀一挥，砍下赵王杨杲人头，鲜血飞溅到隋炀帝的衣服上。政变军正要向隋炀帝动手，隋炀帝说：“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同上）认为皇帝自有皇帝的死法，怎么可以死于刀锋下，隋炀帝命人取毒酒来。马文举等人不答应，令狐行达抓住隋炀帝领口，猛的一按，按得隋炀帝跌撞坐下。隋炀帝觉得已绝望了，于是解下自己的丝巾，交给令狐行达，令狐行达遂用这条丝巾来绞死自己。

对于隋炀帝之死，史书上均有记载，尽管模糊不清，但基本事实是明确的。当时，隋炀帝自己预料到会有遇难的一天，经常携带一瓶毒酒在身边。他对所有宠爱的美女说：“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等到乱事真的来到，找毒酒时，左右早就四散逃掉，竟然找不到。隋炀帝被逼缢死后，连像样的棺材也没有用上。萧皇后和宫女、宦官，拆掉漆床上的木板，做成棺材，把隋炀帝和赵王杨杲一起停柩在西院流珠堂。

唐太宗像

对于宇文化及弑君的事，唐太宗曾经作过评论：“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犯，即国家之庆也。”（《贞观政要·君臣鉴戒》）其意谓，隋炀帝记下宇文述在他未任储君时辅佐他的功劳，提拔宇文化及任将军，宇文化及不思量报效，相反去作叛逆弑君的事，这不是臣子的罪过吗？我说这些话，是希望你们警戒勉励自己的子弟，使他们不要违背教导而犯罪，就是国家的庆幸了。宇文化及与杨玄感是受隋王朝皇恩最深的大臣子孙，后来都举兵反隋，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唐太宗就《论语》中关于“君子”与“小人”的对比论述，询问岑文本，岑文本回答说：“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贞观政要·君臣鉴戒》）其意谓，君子才能感恩戴德，杨玄感、宇文化及这样的人都是小人。这便是古人尊重君子而鄙视小人的缘故。唐太宗很同意这种分析，认为宇文化及是“小人”。这也就是说，隋炀帝是受“小人”之害，所以，唐初将隋炀帝迁葬于雷塘。

《论语或问纂要》（二卷）书影

隋江都太守陈稜寻找到隋炀帝灵柩之后，用宇文化及留下的车驾鼓吹之礼器，大概置备了天子所用的仪仗，将隋炀帝改葬在江都宫西面的吴公台下。当时遇难的三公以下大臣，都依次埋葬在隋炀帝坟墓的两侧。唐武德初年，又迁葬在雷塘（原是汉高祖刘邦之侄吴王刘濞钓鱼处）。晚唐诗人罗隐的《炀帝陵》说：“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

对于隋炀帝的葬地，有的材料认为在陕西武功上营乡罗家堡，有的地图也标上了。其实不然。《隋书·炀帝纪下》载文道：“上崩于温室，时年五十。萧后令宫人撤床箦为棺以埋之。化及发后，右御卫将军陈稜梓宫于成象殿，葬吴公台下。发敛之始，容貌若生，众咸异之。大唐平江南之后，改葬雷塘。”

新旧《唐书》以及《资治通鉴》也多次提到隋炀帝的葬地在扬州。

《新唐书》载，武德三年六月，“癸卯，诏隋炀帝及其宗室柩在江都者为墓室，置陵庙，以故宫人守之”。

《旧唐书》载，武德五年八月，“葬隋炀帝于扬州”。

汉高祖刘邦像

《资治通鉴》一九○卷载，武德五年八月“改葬隋炀帝于扬州雷塘”。胡三省注曰：“雷塘汉所谓雷陂也。在今扬州城北平冈上。”《考异》曰：“实录武德三年六月癸巳有诏葬隋炀帝及子孙。此又云葬炀帝，盖三年李子通犹据江都，虽有是诏，不果葬也。”

《资治通鉴》一九八卷载，贞观二十二年三月，“庚子，隋萧后卒，诏复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萧皇后在隋炀帝死后，经历种种波折，乃至贞观二十二年，死于长安，才又归葬扬州，这也可以佐证隋炀帝的葬地确实在扬州。武德年间所谓改葬，充其量不过修饰一下陵墓而已。今扬州城北还有清阮元所题“隋炀帝陵墓”的墓碑。

胡三省注《通鉴》书影

隋炀帝陵

隋炀帝每次出巡，都携带蜀王杨秀同行，此时杨秀正被囚禁在骁果武士大营。宇文化及弑隋炀帝之后，打算拥护杨秀继任皇帝，政变集团首领人物都表示反对，于是诛杀了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接着又诛杀了齐王杨暕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燕王杨倓，隋王朝的宗室、外戚，无论老幼一律杀死。只有秦王杨浩平时与宇文化及经常有来往，宇文化及想办法保全了他。齐王杨暕早年失宠于隋炀帝，父子一直相互猜忌。当隋炀帝听说政变消息时，情况不明，回头对萧皇后说：“得非阿孩（杨暕乳名）邪？”宇文化及派人到齐王府诛杀杨暕，杨暕以为是隋炀帝下令来逮捕他，还哀求说：“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其意谓，钦差大臣请不要下手，儿没有对不起朝廷！政变军也不回答，将他拖到大街上斩首，杨暕最终也不知道杀他的到底是谁。父子之间的误会，到死也没能消除。政变军又诛杀了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人及其儿子。

当初，政变将要爆发，江阳长张惠绍飞奔向裴蕴告密，裴蕴遂跟张惠绍密谋：打算假称圣旨，由江都城外的军队逮捕宇文化及等人，并前往宫门援救隋炀帝。计议已定，派人报告虞世基，虞世基怀疑来告密者的消息不真实，便把这项建议压下来，没有及时答复。转眼之间，政变爆发了，裴蕴又叹息道：“谋及播郎，竟误人事！”其意谓，跟虞世基这种人谈计谋，竟然误了大事！虞世基的同宗虞伋对虞世基的儿子、符玺郎虞熙说：“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其意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打算送你过长江去南边逃难，死在一起又有什么用！虞熙说：“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其意谓，抛下父母，背叛君王，又有什么脸活着！你的关心使我感激，从此永别了！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抱着虞世基大哭，请求代替他赴死，宇文化及不准。黄门侍郎裴矩早就看出要发生政变，所以采取低姿态，即使对待作贱役的人也得优厚，又建议为骁果武士娶妻，所以等到政变发生后，政变集团的人都说：“非裴黄门之罪。”不久，宇文化及抵达，裴矩迎到马前下跪，向宇文化及叩头，因此得以免去祸事。

宇文化及因为苏威并没有参与朝政，也饶他一命。苏威名声、地位一向显赫，他去晋见宇文化及，宇文化及集合部众来接见他，对他格外尊重。文武百官都到金銮宝殿祝贺宇文化及，只有给事中许善心一个人不到。许弘仁骑马飞奔去告诉他：“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同上）其意谓，隋炀帝已经死了，宇文化及将军代理朝政，满朝文武官员都集于朝堂，无论天道循环或人事代谢，自有相互代替终结的道理，这又与叔父你有什么相干，何至于这样恋恋不舍！许善心很生气，仍然不肯去。许弘仁转身上马，哭着走了。宇文化及派人到许善心家把他捆绑到朝堂上，过了一会儿又放了他。许善心不按朝见的规矩行礼，就走出朝堂，宇文化及大怒道：“此人太负气！”重新下令把许善心捉回朝堂，斩首。许善心的母亲范氏，年已九十二岁了，抚摸着灵柩，但并不哭泣，只说：“能死国难，吾有子矣！”认为能在国难之时献身，真是我的儿子！自后，范氏躺着不吃东西，十几天后去世。反对政变者一个个都被宇文化及诛杀了，此时，宇文化及胆子大起来了，他自称大丞相，总管文武百官。他宣称奉萧皇后的命令，立秦王杨浩继任皇帝，住在别宫，只不过执行宇文化及的命令下诏，以及在文书上签字而已，但宇文化及仍然派兵严密监守。宇文化及任命其弟弟宇文智及当左仆射，宇文士及当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至此，以宇文化及为首的政变朝廷组成了。

隋炀帝之亡，最后亡于一次政变。其实，这是各种矛盾交叉发展的结果。首先是广大民众与高层统治集团之间的矛盾，隋高层统治集团的腐败，使得广大民众苦不堪言，民众的反抗斗争，从根本上动摇了隋政权。同时，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也日益尖锐，最后导致了那样一次政变，结束了原先很有朝气的隋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