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宇文氏兄弟谋变
正由于“莫敢以贼闻奏”,隋炀帝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或是知之甚少。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以后,“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炀)帝皆弗之知也。”(《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隋炀帝受了群小之掩饰,不能知晓详情,同时,面对末日之来临,也不敢知。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十一月,晋阳举兵的李渊进入长安,立代王侑为帝,遥尊隋炀帝为太上皇。李渊此时此刻,虽在策略上否定了隋王朝,但在隋炀帝未死之前,他身为隋臣亦未敢遽自称帝。长安,地便形胜古已然,隋失长安即失其根本。陈寅恪先生有言:“与夫隋炀帝远游江左,所以丧其邦;唐高祖速据关中,所以成帝业。”(《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李渊在长安立代王,其更代之心已昭告路人,可隋炀帝无所了解,甚至连在身边保卫自己的禁军“久客思乡”,进而“人人欲亡”的动向,也置若罔闻。
直到“四海土崩”,隋炀帝无意收拾,准备弃却两京而决议迁都,史载“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阳,保据江东”(《资治通鉴》卷一八五)。隋炀帝打算迁都到丹阳,坚守江东,下令群臣在金銮宝殿朝会上议论迁都之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人都认为此系“善举”,右候卫大将军李才却极力反对,主张请隋炀帝御驾返回长安,并与虞世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李才愤然退出。门下录事衡水人李桐客说道:“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亦恐终散乱耳。”(同上)其意谓,江东地势低洼,气候潮湿,环境恶劣,地域狭小,可耕地又非常短少,对内要奉养随驾的数万人,对外要供奉三军,百姓无法负荷,恐怕最终同样要引发民众造反的。李才、李桐客等朝臣竭力反对迁都,旨在劝谏隋炀帝返归中原再兴大隋,但是,这不仅未能引起“望绝两京”的隋炀帝的正视,反而遭受污毁,御史弹劾李桐客诽谤朝政,于是公卿都曲意阿奉隋炀帝心意说道:“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同上)认为江东百姓盼望圣驾巡视已经很久了,陛下南渡长江,抚慰百姓,这是如同大禹那样的作为。于是,隋炀帝“乃命治丹阳宫,将徙都之”(《资治通鉴》卷一八五),中原离乱、京师被克而迁都江左,隋炀帝退保半壁江山的选择而引起的矛盾尚未解决,禁军的问题又冒出来了。

《隋书·宇文化及传》书影
当时,江都的粮食吃完了。军中无粮,心发慌。随着隋炀帝南来的骁果多为关中人,长期客居在外,思念故乡之情日盛,发现隋炀帝没有返回长安的打算,很多人便在暗中策划背叛逃走。其中有个叫窦贤的郎将,他首先带领部下西逃。隋炀帝知道后,马上派骑兵追赶,抓到后当即斩首,但是逃亡的事并不能因此而禁止,此事令隋炀帝很感头痛。虎贲郎将扶风人司马德戡一向受隋炀帝的宠爱信任,隋炀帝派他统领骁果,驻守在东城。司马德戡跟他的好友、另一虎贲郎将元礼,以及直阁裴虔通商量,说:“今闻陛下欲筑宫丹阳,势不还矣。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喁语,并谋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今知而不言,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又说:“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之。我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乎!”(《隋书·宇文化及传》)其意谓,现在骁果人人都想逃跑,我打算报告,又怕说早了,被诛杀,如果不报告,事情一旦真发生了,也逃不了全族被屠的厄运,怎么办?又听说关内已经沦陷,李孝常献出华阴叛变,皇上囚禁了他的两个弟弟,打算处死,我们这些人的家属都在那里,能不担心这些事吗?元礼、裴虔通两人听了此话都大为恐惧,连忙问道:“然则计将安出?”(《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司马德戡回答说:“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同上)认为,如果骁果逃跑,那么我们不如和他们一起跑。元、裴都赞同说:“善!”于是互相结交同党。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人“日夜聚博,约为刎颈之交,情相款昵,言无回避,于座中辄论叛计,并相然许”(《隋书·宇文化及传》)。也就是说,他们日夜计谋,即令在大庭广众之中,也公开商议逃跑计划,毫无顾忌。有一位宫女听到后即去报告萧皇后说:“外间人人欲反。”(《资治通鉴》卷一八五)萧皇后说:“任汝奏之。”宫女便对隋炀帝说了,隋炀帝听后很生气,认为这不是宫女该过问的事,便斩杀了这个宫女。后来又有人向萧皇后报告,萧皇后说:“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同上)认为天下事一旦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够挽救了,何必多说,免得白让皇上忧愁!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去通风报信,说起外面的情况了。

华阴华山北峰风景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一向很要好,杨士览,是宇文智及的外甥,赵、杨两人把他们的逃跑计划告诉了宇文智及,宇文智及“素狂悖”,听此计划后,非常高兴。司马德戡等人约定于三月月圆,也就是三月十五日那天结伴西逃,宇文智及说:“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同上)其意谓,皇上虽然无道,可是威望仍在,诏令仍有人执行,你们逃跑,将会和窦贤一样自己找死。现在,实在是老天爷要消灭隋王朝,英雄好汉,纷纷起事,同样心思要逃亡的人已有数万,乘此机会干一件大事,正是帝王之局面。至此,骁果勇士西归故里的反战愿望已被野心家阴谋地利用为政变的工具。
司马德戡等人同意宇文智及的意见。赵行枢、薛世良建议拥护宇文智及的兄长、右屯卫将军许公宇文化及当首领。拥立意见一宣布,大家都举双手赞同。盟约签订之后,才告诉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此人性格怯懦,反应迟钝,而又胆小如鼠,听到政变计划后,脸色都变了,据载:宇文化及“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隋书·司马德戡传》)。到了最后还是听从了众人的安排。
司马德戡想马上将兵变计划向官兵宣布,又担心人心不一,于是想了一个计谋来恐吓骁果,他对许弘仁、张恺说:“君是良医,国家任使,出言惑众,众必信。君可入备身府,告识者,言陛下闻说骁果欲叛,多酿毒酒,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隋书·宇文化及传》)其意谓,皇上听说骁果武士想叛逃,正在酿制大量的毒酒,打算利用宴会时机,把骁果全部毒死,只跟南方人留在江都。此言一出,骁果武士都“恐惧异常”,互相转告,这就加速了政变阴谋的进行。

《隋书·司马德戡列传》书影
义宁二年(公元618年)三月初十,司马德戡召集了骁果军官,告知将有紧急行动,军吏们异口同声说:“唯将军命!”一致拥护司马德戡的决定。当天,忽然刮起大风,天色阴暗,白昼如同黄昏,司马德戡偷出御厩马匹,武器早已在暗中准备妥当了。傍晚,元礼、裴虔通等,在皇宫殿阁值班,专门负责殿内安全,唐奉义负责关闭城门,唐奉义与裴虔通等相约好,所有城门仅只半掩,而不上锁。到了半夜三更时分,司马德戡在东城集结数万人,燃点起火把,跟城外相呼应。
此时,隋炀帝在宫中看到了火光,也听到宫外面的阵阵喧哗声,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裴虔通欺骗道:“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隋书·宇文化及传》)当时宫城内跟外界隔绝,隋炀帝无法进一步核实,也就信以为真。宇文智及和孟秉在宫城外面集结了一千多人,劫持了巡夜的候卫武贲冯普乐,部署兵力分头把守街巷。燕王杨倓发觉情况不妙,于是,在深夜,从芳林门侧的水洞,进入宫墙,走到了玄武门,装有病,说:“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回辞。”(《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其意谓,我突然得了急病,马上就要死了,请让我当面向皇上告别。裴虔通等人不仅不替他通报,反而把杨倓关禁起来。
三月十一日,天还没有亮,司马德戡把军队交给裴虔通,接替宫城各门卫士岗位。裴虔通从城门率领数百骑兵,进入成象殿,护殿士卒大声喊道:“有贼!”于是,裴虔通立即返回去,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只开东门,驱赶殿内所有禁军卫士出城,大家发现情况不对,纷纷放下武器往外逃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对裴虔通说:“何物兵?形势太异!”意谓不知谁的队伍,怎么有点奇怪。裴虔通警告说:“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隋书·独孤盛传》)其意谓,形势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不关将军的事,请你小心些,可不要轻举妄动!独孤盛大骂道:“老贼,是何物语!”(同上)顾不上披挂铠甲,就率领左右侍从十余人一起抗战,很快就被乱兵杀死。独孤盛,是上柱国独孤楷的弟弟。千牛独孤开远带领殿内护殿士卒数百人,前往宫城玄览门,敲门呼喊道:“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其意谓,军队武器,还都齐备,完全可以击破盗匪,皇上如果能出来亲自督战,人心自然安定。不然,祸害就将临头。此时,门里一片沉寂,竟无人答应,军士就稍稍逃散。政变军捕获了独孤开远,敬佩他的忠义,又把他放了。早先,隋炀帝挑选了几百名勇猛矫健的官奴,命他们防守玄武门,称之为“给使”,用以防备突然事变的发生,对待他们十分优厚,甚至把宫女赏赐给他们。司宫魏氏深得隋炀帝信任,宇文化及等人跟她交结,由她做内应。那天,魏氏假称圣旨,放全体“给使”出宫,所以仓促之际,玄武门没有一个“给使”在场。

《隋书·独孤盛传》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