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杨玄感举兵性质及其影响

对于杨玄感举兵的性质，史学界流行一种观点，认为它是一次“人民起义”。说“杨玄感是一位勇敢反对暴政的人民起义领袖，他的起兵是一次人民起义”。其主要理由是：杨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不正是其得到人民拥护的证据吗？

“从者十万”，这也许是事实，但不能以此来评判杨玄感举兵的性质。杨玄感是个很能算计的绝顶聪明人，再加上“谋主”李密的策划，使他的举兵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其主要办法是“诈”。所谓“救兆民”、“救黎元”、“为天下解倒悬之急”等等，一副为民请命的面孔，实有相当的迷惑力。对此，李密自己不打自招地说，杨玄感的行动是“诈众”、“绐众”（《隋书·李密传》）。所以说，不能仅以“从者十万”单方面来评判性质。杨玄感举兵究竟是什么性质呢？

首先，要考察杨玄感举兵的动机。杨玄感在黎阳举兵，这不是孤立和偶然的事件，而是同隋炀帝统治集团内部的派系倾轧联系在一起的。杨玄感的父亲杨素，是隋王朝的开国元勋，他支持隋文帝上台，担任过平陈大军的行军元帅，开皇十年（公元590年）又率军平定江南。开皇末，杨素同隋炀帝勾结，陷害太子杨勇，废蜀王杨秀。隋炀帝上台后，杨素当上了尚书令，位望隆重，权倾一世。《隋书》评论说：“时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弟文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素之贵盛，近古未闻。”（《隋书·杨素传》）也正由于杨素权势之过大，所以晚年受到隋文帝和隋炀帝的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杨素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晚年病重不肯服药。杨素去世，隋炀帝对身旁的侍臣说：“使素不死，终当夷族。”此话足见猜忌之烈。杨玄感对此也非常清楚，而且自己也认为是累世显贵，“在朝文武多是父之将吏”，他看到朝政日益混乱，隋炀帝对他又很猜忌，心里感到忐忑不安。他早就心怀异志，先是“与诸弟潜谋废帝，立秦王浩”，后来，杨玄感随隋炀帝征讨吐谷浑，在回师途中又“欲袭击行宫”，一举消灭隋炀帝，但其叔杨慎对他说：“士心尚一，国未有衅，不可图也。”（《隋书·杨玄感传》）因为当时隋朝无隙可乘，遂不敢轻举妄动。征高丽之役，“于时百姓役苦，天下思乱”，早有举兵废帝的杨玄感认为时机到了。从杨玄感举兵的动机来看，完全是隋朝统治集团内部斗争的结果。

其次，从杨玄感举兵的口号也可以明显地看出这是一次统治集团的内部斗争。杨玄感在举兵前，与诸弟密谋时，他提出的口号是“废帝”，即打倒隋炀帝。废帝的潜台词，就是自立为帝，夺取政权。大业五年跟随隋炀帝征讨吐谷浑，回师途中，“欲袭击行宫”，一举消灭隋炀帝，后因其叔劝止，因为时机没有成熟。由此看来，杨玄感举兵的目的仅是推翻隋炀帝，即谓“废帝”。

举兵后，杨玄感给樊子盖的信明确提出“废此淫昏，更立明哲”的口号。他以“废昏立明”为旗号，把隋炀帝打倒，在政治上换马就行了，而且，杨玄感还说这是“上禀先旨”，由此看来，杨玄感起兵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推翻隋王朝。

杨玄感还提出“救兆民之弊”、“救黎元之命”的口号，这又如何解释？王夫之说：“杨玄感救民云云，实为诈人之言。”（《读通鉴论》卷一九）王氏之说一语中的。杨玄感举兵过程中有两次誓词是很有鼓动性的。一次在挑选举兵骨干时，杨玄感杀三牲誓众说：“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资治通鉴》卷一八二）

还有一次，在攻打东都洛阳时，杨玄感“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隋书·杨玄感传》）

洛阳古城

此两次誓词是在公开的场合宣布的，这是一种冠冕堂皇的旗号，什么“救兆民之弊”、“救黎元之命”，什么“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为民请命的面孔。正由于打着一面诱人的旗号，所以得到数以万人的支持，其实是骗人的假话。对此“实为诈人之言”，李密在当时就当面戳穿说：“公今诈众入西。”

再次，从参与杨玄感起兵的人员身世看，也可说明杨玄感举兵是内部斗争之大暴露。杨玄感举兵“谋主”李密，其曾祖李弼，北周八柱国之一，是宇文氏佐命功臣。“祖耀，周邢国公。父宽……自周及隋，数经将领，至柱国、蒲山郡公，号为名将”（《隋书·李密传》）。但其家族，到李密时实际上已没落了，没有被重用。

《隋书·李子雄列传》书影

李子雄，“渤海蓨人也。祖伯贲，魏谏议大夫。父桃枝，东平太守，与乡人高仲密同归于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壮志。弱冠从周武帝平齐，以功授帅都督”（《隋书·李子雄传》）。隋炀帝时，官至民部尚书，曾多次坐事，后又复职，不久又坐事除名。

斛斯政，河南人，“祖椿，魏太保、尚书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骑常侍、新蔡郡公。政明悟有器干，初为亲卫，后以军功授仪同”（《隋书·斛斯政传》），隋炀帝时，任尚书兵曹郎。

由此可见，参与杨玄感叛乱的多为魏、周以来的北方权贵。他们即便在隋炀帝手下当官，也是心怀异志。

杨玄感举兵强烈地震撼了隋炀帝为首的统治集团，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影响之一，隋炀帝急调征辽大军，使隋炀帝征讨高丽的计划又落空了。当时隋炀帝正在前线进攻高丽，“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按堵不动，皆弃之而去。众心恟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资治通鉴》卷一八二）。如此急调的征讨大军，分别由虎贲郎将陈稜、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候卫将军屈突通、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驰往镇压，一下子出动四位高级名将平叛，迫使隋炀帝从辽东撤兵。

影响之二，杨玄感举兵牵制了隋朝主力军，有利于各地农民起义的发展。在杨玄感起兵时，就有许多地方农民起义响应，如江浙一带的刘元进和朱燮、管崇领导的两支起义军，拥兵数万或十多万，梁郡民韩相国也起而响应，众至十万。杨玄感的叛乱虽然被平息了，但内部的分裂却愈加不可收拾，隋炀帝对其部下将领也愈加猜疑，从而削弱对农民起义的镇压。如隋将杨义臣在镇压河北起义之后，“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世基对曰：‘鼠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其兵散，贼由是复盛”（《隋书·虞世基传》）。正因为统治集团内部的猜疑矛盾，为各地农民起义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机会。

《隋书·虞世基列传》书影

影响之三，杨玄感举兵后，隋王朝统治集团内部的分裂更加公开化、剧烈化。杨玄感举兵强烈地震撼了隋炀帝为首的统治集团，与隋炀帝心怀异志的官员纷纷参与，光禄大夫赵元淑、兵部侍郎斛斯政也积极相助，蒲山公李宽的儿子李密更是杨玄感的谋划者。许多达官显贵的子弟加入了杨玄感的队伍，如上文所提杨雄的儿子杨恭道、虞世基的儿子虞柔、来护儿的儿子来渊、裴蕴的儿子裴爽、韩擒虎的儿子韩世咢等四十余人“皆降于玄感”。杨玄感兵败后，统治集团内部一些人看到隋炀帝仍旧刚愎自用，并无改弦更张之意，因此，在此以后的一、两年里，更多的人投奔了起义军，这就加速了统治集团内部的分裂，沉重打击了隋炀帝的统治。王夫之曾说：“杨玄感死，而隋旋以亡，大有为者，知此而已。”（《读通鉴论》卷一九）其意谓，杨玄感的举兵，加速了隋朝统治集团的分崩离析，以致灭亡。

隋朝末年，社会矛盾呈现出十分复杂的局面，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社会的矛盾，并反过来加剧了社会的矛盾，杨玄感的叛乱，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加速了隋王朝的灭亡。

杨玄感举兵给本来就站立未稳的隋王朝以致命的一击，尔后，隋王朝就风雨飘摇急转直下了，最后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