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首次北巡
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四月十八日,隋炀帝出发向北巡视。
此次北巡的车队也是相当大的。出发时还特地颁布两条命令:一、百官不许践踏损害庄稼;二、遇到须开辟成道路的田地,主管官员要核算被占土地的收成,就从附近的仓库拨粮食赐给原占土地者,而且务必从优酬偿。这两条都是与上述的巡幸为“长世”服务的宗旨相一致的。
四月二十日,逗留在赤岸泽。在赤岸泽停留期间,隋炀帝还仿效汉高祖刘邦以“太牢”之礼祭拜孔子那样,用牛、羊、猪三牲祭奠已故太师李穆的陵墓,体现了炀帝尊师重教之精神。
五月九日,突厥启民可汗派他的儿子拓特勒来朝见隋炀帝。五月十日,隋炀帝下诏征调河北十余郡的男丁开凿太行山,从东向西,直达并州,以开通驰道。五月十八日,突厥启民可汗又派侄子毗黎伽特勒来朝见。接着,又派使者请求准许他亲自入塞迎接隋炀帝,隋炀帝没有答应。
隋炀帝巡游经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进献十分精美的食物,尔后隋炀帝抵达马邑,马邑太守杨廓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进献,隋炀帝很不高兴。隋炀帝任命丘和为博陵太守,而让杨廓到博陵去向丘和学习。这可开了一个坏头:隋炀帝所到之处地方所进献的食物,互相竞赛,比谁贡献得美味和丰富,献得奢侈。隋炀帝自身奢华欲望的一面也暴露无遗了。

汉高祖祭鲁图
六月十一日,隋炀帝的车驾停留在榆林郡。隋炀帝想要出塞去炫耀军威,径直进入突厥境内,前往涿郡。他恐怕启民可汗惊慌,反应过度,于是先派遣武卫将军长孙晟传达他的旨意。突厥启民可汗接到隋炀帝的诏书,就把他所属的奚、霫、室韦等国的酋长几十人都召集起来。长孙晟看见启民可汗牙帐中杂草肮脏,打算让启民可汗亲自清除,用以向各部落酋长显示隋王朝之威严,于是指着帐前的杂草说:“此根大香。”启民可汗就急忙去闻闻杂草,提出异议说:“殊不香也。”长孙晟说:“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亲洒扫,耘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中芜秽,谓是留香草耳。”(《隋书·长孙晟传》)其意谓,如今牙帐内杂草丛生,是否有特别香味的缘故,才把它留下。不然,早该亲自洒扫,修整御道,以表对天子的至诚崇敬之情。

《隋书·长孙晟传》书影
启民可汗此时才醒悟过来了,说:“奴罪过。奴之骨肉,皆天子赐也,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恩泽而教导之。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隋书·长孙晟传》)其意谓,我的罪过!我的骨肉完全是天子赐给的,得到为天子效劳的机会,怎么敢推辞呢?只不过久住边疆,不知道规矩,幸而承蒙你将军教诲我们了,将军的恩惠,完全是我的幸运。启民可汗说着说着便拔出佩刀,亲自去拔除牙帐中的杂草。启民部族的显贵和其他部族的人也都争相仿效启民可汗,表现对隋炀帝的一片敬仰之心。
于是,从榆林北境,到启民可汗的牙帐,向东到蓟,突厥人全部出动,开辟了一条长三千里、宽一百步的御道。隋炀帝听说这是长孙晟的策略,对长孙晟特别嘉许。
六月二十日,启民可汗和义成公主到隋炀帝的行宫来朝见。此时,吐谷浑、高昌也都派遣使者朝见、进贡。
六月二十七日,隋炀帝登上北方城楼眺望渔民在黄河中捕鱼的情景,随后又宴请文武百官。定襄太守周法尚到行宫觐见炀帝。太府卿元寿对隋炀帝说:“汉武出塞,旌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连注,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隋书·周法尚传》)其意谓,当年汉武帝出关,旌旗连绵千里,现在在御营外面,请把军队分为二十四军,每天派遣一军出发,每军相距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前军的殿后和后军的先锋,遥遥衔接,形成千里不绝的气势,这也是出师的盛大景观。隋炀帝认为此为好建议,周法尚却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卒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阻且长,难以相救。虽是故事,此乃取败之道也。”(《隋书·周法尚传》)其意谓,这样拉长队伍的做法不妥。军队出动,连绵千里,而且又不时地被山川阻拦隔绝,倘若突然遇到紧急情况,队伍就会四分五裂。如果中央有事,则首尾不知道,况且道路险阻漫长,难以相救。虽然过去有汉武帝出关兵连千里的故事,但这是容易招致失败的办法。隋炀帝听后不太高兴,便问周法尚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卿意以为如何?”周法尚又提出了“方阵”术,他说:“结为方阵,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口并住其间。若有变起,当头分抗,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或战不利,屯营自守。臣谓牢固万全之策也。”(《隋书·周法尚传》)其意谓,军队不应分散,不过,可将军队列成方阵,四面向外防御,六宫及百官家属都在方阵内,倘若发生变故,就命令受敌的方面立即抵抗,然后从阵内派奇兵,冲出阵外奋力攻击。集合车辆,就是墙堡,阵线弯曲,就可互相掩护,这跟据守城池的战术原理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战胜,就调派骑兵追击,如果不能战胜,就严密自守,我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安全之
策。隋炀帝听后连声赞好,于是就任命周法尚为左武卫将军。此时,启民可汗又上表,据《隋书·北狄传》载,其表曰:
已前圣人先帝莫缘可汗存在之日,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少短。臣种末为圣人先帝怜养,臣兄弟姤恶,相共杀臣,臣当时无处去,向上看只见天,下看只见地,实忆圣人先帝言语,投命去来。圣人先帝见臣,大怜臣,死命养活,胜于往前,遣臣作大可汗坐着也。其突厥百姓,死者以外,还聚作百姓也。至尊今还如圣人先帝,捉天下四方坐也。还养活臣及突厥百姓,实无少短。臣今忆想圣人及至尊养活事,具奏不可尽,并至尊圣心里在。臣今非是旧日边地突厥可汗,臣即是至尊臣民,至尊怜臣时,乞依大国服饰法用,一同华夏。臣今率部落,敢以上闻伏愿天慈不违所请。

炎帝黄帝雕像
其意是说,先帝可汗怜悯我,将安义公主嫁给我,还供应各种物资,使我们不忧匮乏。我的兄弟由此产生嫉妒之心,集合起来想把我诛杀。我当时是走投无路,抬头只有天,低头只有地,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先帝。先帝怜悯我处于被害死的境地,收留抚养我,使我又活下来,又命我作了大可汗,还安抚了突厥百姓。如今陛下治理天下,仍和先帝一样养我育我,关心照顾我突厥部众,供应粮秣,从不断缺。华夏先祖为炎黄。我身受圣恩,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现在已不是过去的突厥可汗,而是陛下的臣民,我愿意率领部落百姓改装易服,同华夏一样。
隋炀帝将启民可汗的奏表交给大臣们去讨论,公卿都主张依其所奏。隋炀帝认为不可以。前文有述,隋炀帝下诏说:“先王建国,夷夏殊风,君子教民,不求变俗。断发文身,咸安其性,旃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化诸削衽,縻以长缨,岂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远度。衣服不同,既辨要荒之叙,庶类区别,弥见天地之情。”(《隋书·北狄传》)隋炀帝赐给启民可汗玺书,“以为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使好心孝顺,何必改变衣服也”,即认为,漠北并未平静,还要继续征战,只要你们存心恭顺朝廷,何必变易服装呢?在这一点上,隋炀帝是做对了,既反对少数民族上层分子的分裂倾向,又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
隋炀帝打算向突厥人炫耀他的权力和财富,命令宇文恺制作一顶巨大的篷帐,帐内可坐数千人。七月七日,在榆林城东张开大帐,隋炀帝来到城东大帐,仪队警卫森严,宴请启民可汗及其部属,宴间表演各种歌舞及特技。各方部落的宾客都惊异欢悦,争着进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隋炀帝赐给启民可汗帛二千万段,启民的部属按等级都有不同的赏赐。隋炀帝又下诏说:“德合天地,覆载所以弗遗,功格区宇,声教所以咸洎。至于梯山航海,请受正朔,袭冠解辫,同彼臣民。是故王会纳贡,义彰前册,呼韩入臣,待以殊礼。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志怀沈毅,世修藩职。往者挺身违难,拔足归仁,先朝嘉此款诚,授以徽号。资其甲兵之众,收其破灭之余,复祀于既亡之国,继绝于不存之地。斯固施均亭育,泽浙要荒者矣。朕以薄德,祗奉灵命,思播远猷,光融令绪,是以亲巡朔野,抚宁藩服。启民深委诚心,入奉朝觐,率其种落,拜首轩墀,言念丹款,良以嘉尚。宜隆荣数,式优恒典。可赐辂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隋书·北狄传》)又赐给启民可汗辂车与坐骑,鼓乐幡旗等仪仗,特许他朝拜时不必唱赞,其地位在诸侯王之上。

长 城
在巡游中,发现长城损坏严重,于是,隋炀帝又下诏征调男丁一百余万人修筑长城,西起榆林,东至紫河。尚书左仆射苏威劝阻,隋炀帝不听,修筑了二十天便完成。这未免急功近利了,隋炀帝征集天下的歌舞演艺人员,太常卿高颎劝阻,隋炀帝不听。高颎退出后,对太常丞李懿说:“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遥,安可复尔!”(《隋书·高颎传》)认为北周天元帝因为喜爱歌舞特技而亡国,殷的借鉴并不远,怎么可以再重演呢?高颎又认为隋炀帝对启民可汗的待遇过厚,于是又对太府卿何稠说:“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在此方面,隋炀帝比他的臣下们要高明,他是用厚赂来牵制启民可汗,稳定局势。高颎接着又对观王杨雄说:“近来朝廷殊无纲纪。”(《隋书·高颎传》)礼部尚书宇文
私下对高颎说:“昔周天元好声色而国亡,以今方之,不亦甚乎?”(《隋书·宇文
传》)其意是说,周天元的奢侈,跟今天的情形相比,今天的奢侈岂不更为严重!又说:“长城之役,幸非急务。”(同上)认为修长城的工程,实在不是今天的急迫任务。光禄大夫贺若弼也在私下议论宴请启民可汗的规模太奢侈。这些议论都被人报告了隋炀帝。隋炀帝听了,大为恼火,认为他们“谤讪朝政”,七月二十九日,高颎、宇文
,贺若弼都获罪被杀。高颎的几个儿子被流放到边地,贺若弼的妻子儿女被没为官奴。
事情还牵连到苏威,也获罪而被免官。高颎有文韬武略,对世务贤明,通达事理,自从承受重任以来,竭诚尽力,推荐引进忠诚贤良之士,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都是高颎一手推荐的,其他建有功劳做成大事的人更不可胜数。他当朝执政将近二十年,朝野上下都非常敬重他,没有人有异议。《隋书》评论说:“治致升平,颎之力也。论者以为真宰相。及其被诛,天下莫不伤惜,至今称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谋及损益时政,颎皆削藁,世无知者。”(《隋书·高颎传》)隋炀帝将这“一代名臣”杀了,足见隋炀帝此次北巡之坚决,当然也反映了其人容不得不同意见的独断霸气。
八月初八,隋炀帝的车驾从榆林出发,经过云中,溯金河而上。当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随驾的士兵有五十余万,马匹十余万,旌旗辎重,千里不绝。隋炀帝命令宇文恺等人制造可以观赏风景,又可以移动的宫殿。殿上可容纳侍卫几百人,宫殿既能拆开,又能组合,下边用轴轮承载,由人力推动,运转灵活,转眼之间就能使它前进后退,或改变方向。又命宇文恺制作可以移动的城堡,谓“行城”,行城周长二千步,以木板为城墙,用布蒙上,再画上彩画,行城上观台、望敌楼,全都齐备。胡人看了大为惊叹,以为神仙降临,每望见御营,十里之外就跪伏叩头,没有人敢不下马。启民可汗奉献庐帐以等待隋炀帝的到来。八月初九,隋炀帝驾临启民可汗的营帐,启民可汗捧着酒杯为隋炀帝祝寿,跪伏在地上极为恭顺。突厥王侯以下的官员都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在帐前割取烤肉,没有人敢仰视隋炀帝一眼。隋炀帝非常高兴,赋诗曰: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羶肉,韦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隋书·北狄传》)
皇后萧氏也亲自到义成公主的牙帐。隋炀帝赐启民可汗和义成公主金瓮各一只,以及衣服被褥、彩色绸缎。特勒以下的官员也受到不同等级的赏赐。隋炀帝回返时,启民可汗随从隋炀帝入塞,八月十三日,隋炀帝让启民可汗返回。
八月十七日,隋炀帝又进入楼烦关(今宁武关)。八月二十六日到达太原,下诏营建晋阳宫。隋炀帝对御史大夫张衡说:“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隋书·张衡传》)其意谓,我准备经过你的家,你可以为我做主人。张衡就先行飞马奔到河内,准备牛和酒等物品。隋炀帝上太行山,命开辟直达张衡家的道路九十里。九月十三日,隋炀帝到达济源,驾临张衡宅邸。隋炀帝喜欢这里的山水风景,特别留下来欢宴三天,对张衡说:“往从先皇拜太山之始,途经洛阳,瞻望于此,深恨不得相过,不谓今日得谐宿愿。”(《隋书·张衡传》)其意谓,过去跟随先帝出巡时就想到此一游,可一直没有机会,直至今日才得以实现。隋炀帝很是高兴,当即赏赐宅傍田三十顷,良马一匹,金带,缣
六百段,衣一袭,御食器一具。张衡坚持谦让,不敢收受。隋炀帝又对他说:“天子所至称幸者,盖为此也,不足为辞。”(《隋书·张衡传》)张衡又进献精美食物,隋炀帝让赏赐给公卿大臣以至于卫士,人人都得到了赏赐。九月二十三日,隋炀帝到达东都。

宁武关
此次隋炀帝亲巡塞北,意在镇抚。大业三年四月十八日,从长安出发,经雁门到榆林郡,在那里会见并宴请来朝的启民可汗、义成公主及其部落三千五百人。八月北渡黄河,出塞耀兵,亲莅启民牙帐。稍作停留后,径由太原返洛阳。这次北巡时,启民可汗前后“献”马三千匹,隋炀帝“赐”物万二千段及金瓮等,诸胡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隋炀帝又“赐”帛二十万段。这么大宗的进献与赏赐,实际上是一次大规模的官方商业贸易活动。
在北巡时,启民可汗表称自己是“至尊臣民”,请求准许“依大国服饰法用,一同华夏”。隋炀帝没有同意,他回答说:“君子教民,不求变俗。”还说:“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使好心孝顺,何必改变衣服。”(《隋书·北狄传》)这里充分表明隋炀帝北巡,意在加强与突厥启民部的经济、军事联系。出巡前半个月,隋炀帝曾下诏:“古者帝王观风问俗,皆所以忧勤兆庶,安集遐荒。自蕃夷内附,未遑亲抚,山东经乱,须加存恤。今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隋书·炀帝纪上》)看来,这是隋炀帝首次北巡的初衷。出塞时,隋炀帝为安全考虑,结方阵,设行城,冒着风险,决非巡游玩耍。可以说,此次北巡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