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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传
1.20.3 第三节 爱作文辞

第三节 爱作文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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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王胄列传》书影

隋炀帝喜读书,与这一点相联系的是,喜作文辞,也能作出一手好诗。他在宫廷饮宴时多半以赋诗为乐,在巡游天下时又多有感奋之作以表心志。他在与士人的交往中常以诗歌互赠互和。王胄以文词为炀帝所重视,炀帝所有篇什,多令继和。隋炀帝的不少诗篇也都被妓女、歌女们在茶楼酒馆中唱出来,类似如今的流行歌曲。在隋炀帝的诗篇中以乐府歌词为佳,虽然没有什么多大的教育作用,但就文字本身来说,不失为上品。难怪郑振铎评说:“(炀帝)虽不是一个很高明的政治家,却是一位绝好的诗人。”据查,他的诗歌保留到现在的有四十四首,气质清新豪迈,一洗南朝的淫靡气象。《江都宫乐歌》曰: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树高明复好游;

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

渌潭桂檝浮春雀,果下金鞍跃紫骝;

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四时白纻歌》曰:

黄梅雨细麦秋轻,枫树萧萧江水平;

飞楼绮观轩若惊,花箪罗帷当夜清。

菱潭落日双凫舫,绿水红妆雨摇漾;

还似扶桑碧海上,谁肯空歌采莲唱。

赠诸葛颍诗,最后一章曰:

参翰长洲苑,侍讲肃成门。

名理穷研覈,英华恣讨论。

实录资平允,传芳导后昆。

以上皆传为隋炀帝之作。读了上面这些作品,可以看出:讲究词句之优美乃为隋炀帝作诗时最用心之处。梁朝以后,声韵学日渐发达,周颙之四声切韵,沈约之四声谱,陆法言之切韵等书,先后问世,使四声确定,这极有利于诗的发展。魏晋的长期对字辞和声韵的重视,为隋代诗歌发展奠下了坚实的基础,使隋炀帝在用字遣词与格律音韵上也受到前代的熏陶。

隋炀帝喜爱文辞,讲究自然朴实,这也改变了当时的文风。隋文帝即位之初,“每念斫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辞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隋书·文学传》)隋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同上)。他所撰《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这与魏晋南北朝期间的只讲辞文之华丽,不讲实际内容的文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文风转变的意义是不可估量的。

特别是,由于隋炀帝的喜爱作诗,而且能作出一手好诗,自然影响了朝臣和士人,他们也都努力作诗,遂蔚成风气。这种风气一直影响了整个唐代。从唐太宗开始,唐朝君主也多喜爱作诗。《全唐诗》中选载唐太宗的诗多达九十九首。还有唐高宗、中宗、睿宗、玄宗、肃宗、德宗、文宗、宣宗、昭宗和武后的诗。“诗言志”,以诗来表述自己的情怀、向往和追求,作为帝王,可能自隋炀帝始。

隋炀帝不时的考虑如何提高自己的诗词水平。其方法有三:

其一,令人作诗,以作“模写”。“模写”亦作“摹写”,即依照范文临摹。如诏虞绰作《大鸟铭》。虞绰辞赋盛名于世,隋炀帝对其所文,无不称善。虞绰跟随出征到临海顿,见了大鸟,甚感奇异。隋炀帝特地诏虞绰作《大鸟铭》,其辞曰:

来苏兴怨,帝自东征,言复禹绩,乃御轩营。六师薄伐,三韩肃清,龚行天罚,赫赫明明。文德上畅,灵武外薄,车徒不扰,苛慝靡作。凯歌载路,成功允铄,反旆还轩,遵林并壑。停舆海澨,驻骅岩阯,窅想遐凝,藐属千里。金台银阙,云浮岳峙,有感斯应,灵禽效祉。飞来清汉,俱集华泉,好音玉响,皓质冰鲜。狎仁驯德,习习翩翩,绝迹无泯,于万斯年。(《隋书·虞绰传》)

隋炀帝看了《大鸟铭》,大赞写得好,命有司将《大鸟铭》刻在石碑上,并立于海边。虞绰与杨玄感交往甚密,借《兵书》给杨玄感,炀帝生疑,后因争田相讼被斩于江都。

其二,令人和诗,以纠不彩。如令与虞绰齐名的王胄和诗。王胄,琅邪临沂人,少有逸才,善于辞赋。晋王杨广引他为学士,即帝位后,又擢他为著作佐郎。王胄的文词一直为隋炀帝称善。隋炀帝经常从东都返回京师,赐天下大酺,作有五言诗,就诏王胄和之。当时王胄所作的五言诗是:

河、洛称朝市,崤、函实奥区。周营曲阜作,汉建奉春谟。

大君苞二代,皇居盛两都。招摇正东指,天驷乃西驱。

展齐玉轪,式道耀金吾。千门驻罕罼,四达俨车徒。

是节春之暮,神皋华实敷。皇情感时物,睿思属枌榆。

诏问百年老,恩隆五日酺。小人荷镕铸,何由答大。

隋炀帝读了王胄的和诗之后很高兴,认为王胄此诗和得好,为此,他对侍臣说:“气高致远,归之于胄: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推庾自直。过此者,未可以言诗也。”隋炀帝所有篇什,多令王胄继和。王胄跟随征辽东,进授朝散大夫。至于他的死,在《隋书·王胄传》说:“胄性疎率不伦,自恃才大,郁郁于薄宦,每负气陵傲,忽略时人,为诸葛颍所嫉,屡谮之于帝,帝爱其才而不罪。礼部尚书杨玄感虚襟与交,数游其第。及玄感败,与虞绰俱徙边。胄遂亡匿,潜还江左,为吏所捕,坐诛。”这里讲得很清楚,隋炀帝是“爱其才而不罪”他的。问题是出在王胄和杨玄感结成一党。

其三,命人改作,以成佳作。如令尤善五言诗的庾自直诋诃,庾自直,颍川人,少好学,博学多通,晋王杨广闻之,引为学士,即帝位后,又进他为著作佐郎。庾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隋炀帝所爱。隋炀帝一有新作,必先给庾自直看,令其诋诃。凡是庾自直所提出的问题,隋炀帝都能虚心接受,加以修改。有的还反复推敲,直到称善,才肯公布。

经常帮他修改诗作者,还有不少。柳img310也是他信得过的师友。柳img311,河东人,少聪明,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初为晋王咨议参军,晋王杨广好文雅,招引才学之士诸葛颍、虞世南、王胄、朱瑒等百余人以充学士。柳img312为学士之冠,晋王杨广以师友对待,每有新作,总还要请他润色之后才给他人看。有一次,从京师返回驻地,作《归藩赋》,命柳img313作序,词甚典丽。起初,晋王属文,为庾信体,自从读了柳img314之作后,文体也就改变了。柳img315撰有《晋王北伐记》十五卷,他尤俊辩,多在侍从,有所顾问,应答如响,性又嗜酒,言谈诽谐,弥为太子杨广所亲狎。杨广即帝位后,拜为秘书监,封汉南县公。隋炀帝退朝之后,便命他入,言宴讽读,终日而罢。隋炀帝每当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就遣人命柳img316前来同榻共席,可谓“恩若友朋”。隋炀帝还恨不能当夜把他招来,就命木匠刻一个活像柳img317的木偶人,安上机关,能坐起拜伏。隋炀帝每当在月下喝酒时,就令宫人把此木偶人放在对座,与相酬酢,甚为欢乐。不管是以他人之诗“摹写”,还是令人和诗,还是命人改作,都说明隋炀帝在诗作上是孜孜不倦的,为了提高诗的艺术水平和表现技能,他倾注了不少心力。

正由于隋炀帝善爱诗词,往往把诗词水平当成选官的标准。在隋炀帝周围的官员多为能诗善词者,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少见的现象。这可能是与他力创科举,以文取士联系在一起的。凡是能写一手好文辞且被隋炀帝看中,就召为随从,委以重任。丹阳建康人诸葛颍,习《周易》、《图纬》、《仓》、《雅》、《庄》、《老》,颇得其要,尤其《周易》,且清辩有俊才,晋王杨广素闻其名,引为参军事。隋炀帝即位后,迁他为著作郎,甚见亲幸,出入卧内,隋炀帝“每赐之曲宴,辄与皇后嫔御连席共榻”(《隋书·诸葛颍传》)。隋炀帝还赐诗给他,待遇极高,后来又受到隋炀帝的冷遇。有的著作说:此为隋炀帝猜忌所致。其实不然。这完全是诸葛颍脾气“甚坏”所造成的。在《隋书·诸葛颍传》有载:“颍性偏急,与柳img318每相忿阋,帝屡责怒之,而犹不止。于后帝亦薄之。”这里讲得很明白,其责任不在隋炀帝身上。

京兆人杜正玄,尽管是“无所屈挠”的人,隋炀帝还未即位时就召他为随从了。就是因为杜正玄博涉多通,应对自如,下笔成章。仆射杨素负才傲物,杜正玄抗辞酬对,毫不屈挠,杨素甚为不悦。过了好久,林邑献白鹦鹉,杨素仓促召杜正玄前来观看,杜正玄一到,杨素就令他作赋,杜正玄仓促之际,援笔立成。杨素见文不加点,才开始奇异起来,接着又令其撰文多篇,皆落笔成章,而且辞理华赡,杨素感叹曰:“此真秀才,吾不及也!”晋王杨广引他为行参军,后又转豫章王记室。

会稽余姚人虞世基,在陈朝历任祠部、殿中二曹郎、太子中舍人、散骑常侍、尚书左丞。陈亡,仕隋。虞世基工于诗,隋炀帝称之为海内诗人第一,其《出塞》诗:“霜烽暗无色,霜旗冻不翻;耿介倚长剑,日落显尘昏。”盛传当世。历任通直郎、内史舍人、内史侍郎,受隋炀帝宠任,大业末,宇文化及弑炀帝,世基同时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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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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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许善心传》书影

高阳北新城人许善心,幼聪明,有思理,所闻辄能诵记,多闻默识,当世称为“神童”,家有藏书万余卷,皆遍通涉,所作《神雀颂》为晋王杨广嘉许。隋炀帝即位后,授为礼部侍郎。后遭谮而被降品二等。大业九年,隋炀帝因问鬼神之事,诏许善心与崔祖璿撰《灵异记》十卷。大业十年又追叙前勋,授通议大夫,诏还本品,行给事郎。宇文化及杀逆之日,隋官尽诣朝堂谒贺,唯许善心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徊若此!”许善心愤怒不已,不肯随去,后来被宇文化及杀害。《隋书·许善心传》载:“化及遣人就宅执至朝堂。化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目送之曰:‘此人大负气。’命捉将来,骂云:‘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其党辄牵曳,因遂害亡。”这里讲得很清楚,许善心完全是宇文化及杀害的。

会稽余姚人虞绰,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善于辞赋,盛名于世。晋王杨广将他引为学士,杨广即帝位后,又将虞绰转为秘书学士,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等书十余部。对于虞绰的文采,隋炀帝“未尝不称善”。虞绰恃才任气,无所降下。著作郎诸葛颍以自己的学业得隋炀帝的器重,虞绰经常要轻侮他,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有一次,隋炀帝问诸葛颍:虞绰如何?诸葛颎回答说:“虞绰粗人也。”虞绰经常同当时的礼部尚书杨玄感一起游玩。其族人虞世南告诫他说:“上性猜忌,而君过厚玄感。若与绝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无咎,不然,终当见祸。”(《隋书·虞绰传》)虞世南劝告他马上同杨玄感断绝往来,可是虞绰不听。后来,连续有人告虞绰将皇宫兵书出借给杨玄感,隋炀帝为此怀恨在心。杨玄感败后,籍没其家,妓妾并入宫,隋炀帝问其妓妾:杨玄感平常时与何人交往。其妾回答道:与虞绰往来最多。于是,隋炀帝令大理卿郑善果穷治其事。虞绰辩说:“羁旅薄游,与玄感文酒谈款,实无他谋。”隋炀帝不解,徙其到边远的地方去。

在隋炀帝的影响下,大臣们常常以诗言志,连皇后萧氏也以诗寄志。隋炀帝皇后萧氏是梁明帝的女儿。隋炀帝为晋王时,是隋文帝为他选定的妃。萧氏性婉顺,有智识,好学解属文,颇知占候,隋文帝很喜欢她,杨广对她也“甚宠敬”,杨广即帝位后,立为皇后。隋炀帝每次出外巡游时,“未尝不随从”,她也经常向隋炀帝指出“失德”之处,也许后来隋炀帝听不进去,萧氏也不太敢多言了,史载:“时后见帝失德,心知不可,不敢措言,因为《述志赋》以自寄焉。”下面就看看萧氏所作《述志赋》,其词曰:

承积善之余庆,备箕帚于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将负累于先灵。乃夙夜而匪懈,实寅惧于玄冥。虽自强而不息,亮愚蒙之多滞。思竭节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实庸薄之多幸,荷隆宠之嘉惠。赖天高而地厚,属王道之升平。均二仪之覆载,与日月而齐明。乃春生而夏长,等品物而同荣。愿立志于恭俭,私自兢于诫盈。孰有念于知足,苟无希于滥名。惟至德之弘深,情弗迩于声色。感怀旧之余恩,求故剑于宸极。叨不世之殊盼,谬非才而奉职。何宠禄之逾分,抚胸襟而未识。虽沐浴于恩光,内惭惶而累息。顾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难。实不遑于启处,将有情而自安?若临深而履薄,心战慄其如寒。

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知恣夸之非道,乃摄生于冲谧。嗟宠辱之易惊,尚无为而抱一。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帘玉箔之奇,金屋瑶台之美,虽时俗之崇丽,盖哲人之所鄙。愧绤之不工,岂丝竹而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恶之由己。荡嚣烦之俗虑,乃伏膺于经史。综箴诫以训心,观女图而作轨。遵古贤之令范,冀福禄之能绥。时循躬而三省,觉今是而昨非。嗤黄、老之损思,信为善之可归。慕周姒之遗风,美虞妃之圣则。仰先哲之高才,慕至人之休德。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实礼义之所遵。虽生知之不敏,庶积行以成仁。惧达人之盖寡,谓何求而自陈。诚素志之难写,同绝笔于获麟。(《北史·后妃下》)

当隋炀帝幸江都时,臣下离散,有宫人对萧皇后说:“外闻人人大欲反。”萧皇后回答说:“任汝奏之。”宫人直接报告隋炀帝,隋炀帝怒道:“非汝宜言!”就把报告人杀了。后来,又有宫人再去对萧皇后说:“宿卫者往往偶语谋反。”萧皇后说:“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去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徒令帝忧烦耳!”自后没有再敢去报告了。

隋炀帝是一个颇具文才的帝王,他善诗文,爱读书。正由“大业崇之”(《隋书·经籍志》)而带动了社会,形成了一股读书之风,吟诗之风,整理古籍之风,这对于后继的唐代文明有着直接的影响,可谓开创了“盛唐之音”的辉煌大气的阳刚之美。至于隋炀帝之带头吟诗作文,其目的又在于使人们都居心于文事,以文事求功名,以文事立业绩,这与创立科举制是如出一辙的。

性格和兴趣有其个性特征,同时也有其社会性,尤其是帝王人物。他像秦始皇那样,十分钟情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