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科举制度之影响
科举常设之科,“有秀才,有明经,有进士,有明法,有书,有算”(《通典·选举三》),而这许多科目中,进士科特别为人所重视,当时以考中进士为最荣耀的事,“大抵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盛焉”(《新唐书·选举志》)。正因进士科最为人所看重,所以当时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谚语(《唐摭言》卷一)。并且流传着“明经擢第,何事来看李贺”的故事。就是皇帝特诏的“制举出身,名望虽高,犹居进士之下”(《封氏闻见记》卷三)。所以,当时张环兄弟八人,七人进士出身,一人制科出身,集会时不要制科出身的坐在一起,并且叫他做“杂色”,由此可见,进士科在各科之中是最为人所看重的。此后各朝所沿袭的科举制,实际就是沿袭隋代的进士科。有的论著说,隋炀帝的十科、四科举荐中都没有进士,既然唐宋以后科举取士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科目在隋代不存在,就很难说隋代已经实行科举制度了。这又是一种推论代替历史事实的说法。

《封氏闻见记》书影
尽管没有“进士”明确的记载,但实际上实行中已经存在了。前文所提到的唐初户部尚书杨纂就是隋炀帝时代的进士。对于这个问题,唐代杨绾曾作了明确的回答:“近炀帝始置进士之科。”(《旧唐书·杨绾传》)刘肃《大唐新语》也说隋代“置进士、明经二科”。《通典》等书,都说“炀帝始置进士科”。《唐摭言》也说:“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唐摭言》卷一)这些材料说明,隋炀帝设置了进士科,把隋文帝初创的科举制度大大推进了一步。
有的论著认为,早在隋文帝就有进士了,因为房玄龄在开皇十五或十六年时就被举为进士,因此,“进士科必然是在开皇十五或十六年时已经出现”(韩国磐《关于科举制度创置的两点小考》,见《隋唐五代史论集》)。其实这并不矛盾。开皇时的进士科,到了隋炀帝的进士科就不一样,因为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的变化过程,科举制度也如此,这也符合初创阶段的特点。

《大唐新语》书影
科举制度经过了两汉以来的长期孕育,终于在隋朝分娩,并在唐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不断发展,这不仅对隋唐,也对此后的中国社会、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房玄龄像
科举制的实施,将考选之权,官吏任免之权,集中到中央王朝的吏部和礼部来,这就收到了加强中央集权的效果。在此之前的九品中正制的选拔人才,分别等第,完全掌握在地方上退任中正的门阀世族手里,中央王朝的吏部,基本上都是按照郡州大小中正所选拔和评定的等第来任用的。史书记载:“吏部不能审定核天下人才士庶,故委中正,铨第等级,凭之授受。”(《通典·选举二》)这样一来,人才的任用和升降表面上是通过中央的吏部,实质上却掌握在地方的中正手里。正如前文所述,各州郡的中正,又一定是本地的门阀世族,也就是说选举权掌握在地方的世族手里,而所选出的人,又必然是世族,并且门第愈高,品第也就愈高,开始的官级也愈高,所谓“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颜氏家训·勉学》)。在这种情况下,要加强中央集权是很困难的。科举制度有一个实质性的变化,就是将官员的考选和任用之权由地方转移到中央来了。所以唐人刘秩说:“隋氏罢中正,举选不本乡曲,故里闾无豪族,井邑无衣冠,人不土著,萃处京畿,……五服之内,政决王朝,一命拜免,必归吏部。”(《通典·选举五》)由此可见,科举制度确实收到强化中央集权之效。这是影响之一。
影响之二,是有利于社会安定,也有利于“大一统”局面的形成。科举制是最主要的做官的途径。要想取得官职,要想享受高官厚禄,就得参加科举考试,此为最主要的手段。对主政者来说,这也是笼络人才的重要手段。所以,唐太宗在端门看到新进士,很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卷一)此后“三百年来,科第之设,草泽望之起家,簪绂望之继世;孤寒失之,其族馁矣;世禄失之,其族绝矣。”(《唐摭言》卷九)在这种情况下,考生埋首考场,以致身老发白,时人有诗说:“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唐摭言》卷一)科举制笼络了各种人才,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叛离朝廷”的异志。这对维系“大一统”的局面起到极大的作用。
如果考察一下中国的科举制度史,可以发现这样一条规律:自隋以后,凡统一的王朝,其科举制度得到推行,换言之,中国统一与分裂局面的演变更替,跟科举制度的自身演变与发展是同步的。开创科举制度的隋朝,是中国继秦汉之后的大一统王朝;在繁荣统一的唐朝,科举制度得到进一步完善,而“安史之乱”以后的中唐时期,朝廷鉴于军阀割据势力的猖獗,努力发展文官政治,扩大科举取士,科举士人开始在政府中占优势;到了北宋,科举制度的充分成熟使世袭贵族逐步削弱。为何有这样的现象?究其缘由,就是科举制度成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共同信仰,进而传导整个社会,形成一股统一的民族国家所必需的精神凝聚力。也就是说,平等考试的科举制度否定了分裂势力的贵族政治而伸入中下层社会“寒士”,由此获得了广泛得多的社会基础。
影响之三,科举制度对中国文学、史学也产生了特别深远的影响。隋唐取士重诗赋,宋代取士重策经义,这对于唐诗、宋文的繁荣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即使是人们所不齿的八股文,由于它的基本结构是两两相对的散体长联,因此明清以来人们做对联之风大盛,至今各地名胜古迹保留下来的名联,多出于明清士人之手。做对联至今仍是中国人日常文化生活的内容,包括报章杂志标题(引题和副题),同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学比较,中国古典文学实在是最讲究修辞技巧等形式美的文学。科举考试的内容是儒家经典,这些经典本身就是先秦历史的记录,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说“六经皆史”,科举考试中长期存在的“论”的体裁,就是以史论为主的。因此,科举考试不仅以文学取士,也是以史学取士。科举制度也造就了一支有高度文史知识素养的文官队伍,这就造成中华民族是极端重视历史的民族。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民族能够拥有像中国这样丰富、完备、翔实的数千年连贯不绝的历史记载。
影响之四,科举制度也造就了刻苦勤奋的读书风气。孔子强调“学而优则仕”,知识教育的目的就在于从政当官,孔子又强调“有教无类”,让教育向社会各层次开放,科举制度正是实践儒家学说的具体手段。科举制度向每一个读书人展示着进入官僚集团的可能性,他们出入科场,头白身衰仍锲而不舍地追求,以为“今科虽失而来科可得,一科复一科,转瞬之间其人已老”(冯桂芬《校邠庐抗议·改科举议》)。自从隋炀帝创置科举制度以来,中国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就在科举考试的绞肉机中挣扎消磨。

宋真宗像

王安石像
隋唐以降,在民间出现了许多劝学文,这同科举制不无关系。用于儿童发蒙教育的《神童诗》开篇即云:“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两宋上至皇帝,下至大臣文士都写过许多篇《劝学文》、《劝学歌》之类,例如宋真宗的《劝学文》:“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司马光的《劝学歌》云:“一朝云路果然登,姓名高等呼无辈。室中若未结姻亲,自有佳人求匹配。”王安石《劝学文》云:“读书不破费,读书利万倍……窗前读古书,灯下寻书义。贫者因书富,富者因书贵。”如此等等。
影响之五,确实造就和选拔了一批人才。前文已述,隋炀帝时期经过科举考试取得官禄的就有不少。此后,许多出身孤寒的人都可以经过科举考试取得禄位,如唐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李凉公下三十三人,皆取寒素”(《唐摭言》卷七),而出身吏胥,不为士人所齿的也可以考进士,如汪遵本在胥徒,“一旦辞役就贡,……(许)棠怒曰:‘小吏无礼!’而与棠同砚席。”(《唐摭言》卷八)但是,汪遵毕竟考取了。唐朝出身贫寒,经过科举考试,而取得高官厚禄的人很多,如张九龄虽门第不高,玄宗时却做到宰相。元载“家本寒素”(《旧唐书·元载传》),屡次应科举考试不第,后由明庄老文列四子科出身,在代宗时做到宰相。

陆贽(敬舆)像
科举考试的形式是旧时代所可能采取的最公平的人才选拔形式,在历史上确实吸收了大量出身中下层社会的人士进入统治集团,特别是唐、宋时期,科举制度越过初创阶段而进入发展完善时期,显示了生气勃勃的进步性。唐宋时期,人才的大量涌现与科举制度的发展分不开。在中唐时期,科举的扩大,吸收了陆贽、裴度、刘晏、韩愈、柳宗元、白居易、刘禹锡等一大批人才;在北宋中叶,则有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兄弟、周敦颐、邵雍、张载、二程兄弟、曾巩、黄庭坚、秦观、柳永、沈括、苏颂……
科举制度造就了一支有高度文史知识素养的文官队伍,使得中华文化能在几千年间未曾间断地延续下来,此在世界绝无仅有。应该说,这同科举制是分不开的。科举制在带来积极影响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消极性。最主要的是禁锢思想和促进专制。可以说,科举制度促成了中国在古代社会的先进,也造成了中国在近代的落伍。
隋炀帝一系列的开创性的新举措,需要用法律形式来加以最终认可和稳固,于是他就雷厉风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