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复开学校之原因

《隋书·儒林传》书影
隋文帝原先对于学校教育也是甚为重视的,略查简历,足可知晓:开皇三年(公元583年)诏天下劝学行礼,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又诏武官之子习文,功臣子侄各守一经,州县生徒升进于朝,开皇十年亲至国子学。
但是,仁寿元年(公元601年)又忽下诏废天下之学。如此突然之变,究竟为何因?在《隋书·儒林传序》说:“及高祖暮年,精华稍竭,不悦儒术,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暨仁寿间,遂废天下之学,唯存国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
在《隋书·高祖纪下》又载:“仁寿元年六月诏曰:‘儒学之道,训教生人,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升之于朝,任之以职,故能赞理时务,弘益风范。朕抚临天下,思弘德教,延集学徒,崇建庠序,开进仕之路,伫贤隽之人。而国学胄子,垂将千数,州县诸生,咸亦不少。徒有名录,空度岁时,未有德为代范,才任国用。良由设学之理,多而未精。今宜简省,明加奖励。’于是国子学唯留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其日,颁舍利于诸州。”
综观所载,隋文帝废学校有诸多方面的原因:
其一,“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是学习儒学经典的学校,可是在校的生徒们在隋文帝的倡导下对儒家经典不感兴趣,而去研究刑名之学,这是同办校宗旨相违背的。
其二,“国学胄子,垂将千数,州县诸生,咸亦不少。徒有名录,……多而未精”。认为官学未足以造就人才,徒有空名,而学校以外,反不乏聪明才智的人。看来办学质量不高,也是重要的原因。当然,这种做法也是不妥的,颇近乎因噎废食。
其三,“未有德为代范,才任国用”。自古以来办学的目的就是“明人伦”,其实质无非是把“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的五伦作为构成人类社会的重要元素,使民众各安本分。隋文帝也是由此办学目的出发提出“思弘德教”:“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可是“遣派十六使巡省风俗”以后,发现学校教育的实际结果没有达到这个教化目的。
其四,“今宜简省”。隋文帝是一个提倡节俭的帝王。不论是国事,还是家事,都能讲求简朴。有人用布袋装生姜送给他,他认为太劳费;又有人用毡袋装香料送给他,更认为太靡费,就笞责送者,以儆别人。相州刺史豆卢通进贡绫文细布,就焚之于朝堂,以戒奢侈。隋文帝见学校“多而未精”,当属一种严重的浪费,于是采用简单的“废学”办法。当然,这里的“简省”,明显是一种遁词,为“简省”而废学,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认为当时的学校没有培养出合格的专门人才。被隋文帝召为学士的颜之推也有同感,他提出了改革教育的主张,其宗旨是:
盛行于世的玄学教育应该抛弃,原来的传统的儒学教育应该改造。根据这一宗旨,他主张官学应该培养下列各种有用的专门人才:
第一,培养朝廷之臣,即专门从政的官吏。
第二,培养文史之臣,即专门搞文化、学术的人才。
第三,培养军旅之臣,即专门管军事的将帅。
第四,培养藩镇之臣,即专门守卫和开发边陲的军政大员。
第五,培养使命之臣,即专门从事内政和外交的钦差。
第六,培养兴造之臣,即专门从事建筑、生产的技术和管理人员。
颜之推是深受隋文帝器重的学士。隋文帝对照颜之推的办校主张,感到当时的学校“徒有名录”,想作改革,可是人到晚年,“精华稍竭”,于是只好来个简单的办法——废止。

《玉海》编者王应麟像
隋炀帝又为何要复开学校呢?据《玉海》一一○卷载:隋炀帝复开学校出于“化民成俗且取士之求”。的确如此。隋炀帝在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七月下了一道诏令,可以看作“复开学校”的诏令:
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而言绝义乖,多历年代,进德修业,其道浸微。汉采坑焚之余,不绝如线,晋承板荡之运,扫地将尽。自时厥后,军国多虞。虽复黉宇时建,示同爱礼,函丈或陈,殆为虚器。遂使纡青拖紫,非以学优,制锦操刀,类多墙面。上陵下替,纲维靡立,雅缺道消,实由于此。
朕纂承洪绪,思弘大训,将欲尊师重道,用阐厥繇,讲信修睦,敦奖名教。方今区宇平壹,文轨攸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荫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庶夫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朝,何远之有!其国子等学,亦宜申明旧制,教习生徒,具为课试之法,以尽砥砺之道。(《隋书·炀帝纪下》)
从诏令看来,隋炀帝复开学校有三个需要。
首先,复开学校为“化民成俗”之需。《礼记·学记》在前两节开宗明义提出了办学的作用和目的是“化民成俗”、“君民建国”。隋炀帝的诏令引用了《学记》的话,并进一步强调:“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学记》的作者还认为:人性虽然是善的,但如果不学习,不接受“王者”的教化,就不懂得道理,不能遵守“王者”的法令。正如一块美玉一样,不经过雕琢,就不能成为玉器。所以,“王者”要治理好国家和人民,必须首先抓好设学立教这件事。这就是“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的道理。

《礼记》书影
隋炀帝也曾言及“文翁兴学”之事。文翁是汉武帝时代的郡太守。当时蜀地还是蛮夷之俗,蒙昧未开。文翁是个儒者,被汉武帝派做蜀郡太守后,想借中原文化开发蜀地,于是遣郡县之开通小吏十余人,去京师太学留学,或学经传,或学律令。数年后,这十余人返回蜀地,文翁即委派他们各种优差,以示鼓励。凡文翁赴下面各县邑巡视时,也率他们同行,令其传授经验,因此影响日增。后来文翁在蜀郡兴办官学,招收下县子弟入学,毕业时量才录用。这样一来,蜀郡教化大起。汉武帝为嘉奖文翁的成绩,曾下诏天下郡国仿照文翁的办法兴学。隋炀帝也想通过学校来教化。所言“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期,何远之有”,正是他对学校教育的极大期望。对于文翁兴教育、举贤能的卓著政绩,后人兴建文翁书院及石室(世界上唯一的一所连续办学两千多年未有中断、迁址的学校),以示纪念。

文翁雕像
第二,复开学校为笼络士人之要。隋炀帝即位之初,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领域,进行了若干改革,如提倡“吏治清明”“减轻赋税”等,对于知识分子也采取了某些笼络措施。复开学校即为一项。隋文帝废止学校首先碰到的就是教学人员的饭碗被砸了,其诏令曾引起士人的怨恨和抵制。中央官学且不论,地方州县各学都设有博士、助教若干人,这批有文化的士人没有安置好,对朝廷是不利的,再说一大批追求功名的生徒突然断了前程,也是一种不安定的因素。隋炀帝深感废止学校不是智举,而是愚措,于是即位之后,马上下诏“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并以“进仕”、“升朝”、“给禄”等来吸引生徒,这样一来,士人之怨恨当然也就平息了。
第三,复开学校为科举取士之法。这也可以说,是对学校功能的一种极大改造,将学校与科举直接对口,使学校成为培养官员的后备机关,不能不说是一个创举。只用科举考试选拔人才,而不兴办学校培养人才,这种做法好比不问耕耘只求收获一样。这也就是说,学校为科举提供了考生的生源。当时科举取士的考生来源问题,史书有这样的记载:“唐制,取士之科,多用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新唐书·选举志》)这里说,当时取士的途径,即考生的三种来源,即“生徒”、“乡贡”、“制举”中,“生徒”是主要的,也就是说,从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读书期满的学生中选拔出来的优秀者占了很大的比例。

文翁石室

文翁书院
此时,复开学校的条件也具备了,这构成了隋炀帝快速将被其父亲废止的学校恢复的原因。
其一,私学的发展。私学一直与官学并行,并且遍及城乡各个角落,尤其在官学无法维系的年代,私人讲学之风更盛。隋文帝当时废止的学校是官学,对于私学没有采取限制措施,于是私学趁机得到发展。当隋炀帝下诏复开学校时,这私学很快就变为私办官助、半私半官和完全官办的学校。
其二,禅林的影响。自汉末佛教传入中国,到魏晋时期已大盛。佛教徒往往在名胜之地建立丛林,兴建寺庙精舍,聚集僧侣,传授佛经,修习禅道。这种乡开讲经、注重修养的讲学制度,对官学的影响很大,甚至也可以说是官学的一种补充。
其三,印刷术的突破。自从蔡伦发明造纸术后,书写方便。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印刷术,据明人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的说法,雕版印书始于隋朝。这虽有不同看法,但至少说明当时出现雕版印书的条件。雕版印书,这是印刷史上的重大突破,对文化教育的传播起到了积极作用。
据《隋书·儒林传序》载,隋初的学校相当发达,有“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讲诵之声,道路不绝”。到了隋文帝晚年,下诏废天下之学,只保留京师国子学一所。不久,国子学又和太学合二为一,成为太学。隋炀帝即位后,又恢复旧制,国子监下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以及其他专科学校又振兴起来,而且“盛于开皇之初”。这是顺应历史潮流的举措。

《少室山房笔丛》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