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分段开凿运河

隋炀帝所开的运河共有四条，即通济渠、邗沟、江南运河和永济渠。

通济渠即唐宋之汴河。这条运河是从板渚（今河南荥阳广武山以北，已被黄河圮毁）引黄河水，注入淮水。《隋书·炀帝纪上》载：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三月，“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隋书·食货志》也载：隋炀帝即位，“始建东都，……开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东注于洛。又自板渚引河，达于淮海，谓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树以柳。”这里明确地指出：通济渠开凿于大业元年三月，全渠分为三段——西段起自东都洛阳西苑，引谷水、洛水，东循阳渠故道由洛水注入黄河；中段自洛口到板渚，是利用黄河的自然河流；东段起自板渚，引黄河水走汴渠故道，注入淮水。尽管《隋书》没有将通济渠东段流经的路线点出来，但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卷五《河南道一》作了说明：“隋炀帝大业元年更令开导（汴渠），名通济渠，自洛阳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黄）河入汴口，又从大梁（今河南开封市）之东引汴水入于泗，达于淮，自江都宫入于海。”北宋王存《元丰九域志》说：“汴水，古通济渠也。”《舆地广记》卷五开封府开封县条云：“有汴河，盖古蒗荡渠也。首受黄河水，隋炀帝开浚，以通江淮漕运，兼引汴水，亦曰通济渠。”隋炀帝时采取较直的路，由商丘东南经过夏邑、永城、宿、灵璧、泗等县而汇淮，不先汇泗水。

大运河一段

有的论著认为此渠早已有之，并非隋炀帝开通的。朱偰在他所辑的《中国运河史料选辑》的按语里写道：“苏轼《书传》说道：‘自淮、泗入河，必道于汴，世谓炀帝始通汴入泗，……又足见秦、汉、魏、晋皆有此水道，非炀帝创开也。’”程大昌在《禹贡·山川地理图下》也说：“隋汴受河在板城渚口，而板渚之在水经古来自有分水故道，亦非炀帝之所创为也。”这里所言“创开”、“创为”，指的是隋炀帝只浚广故道，并非另凿新河，但不能因此否定或贬低隋炀帝的作用。原先此河废而不能用，现加以疏浚，使之能使用，这本身是一种创造性劳动。

李翱像

当时开通济渠是发动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三月二十一日，同年八月十五日，隋炀帝便乘龙舟达江都，前后不过171天，从时间上来考虑，假如不利用旧有渠道，加以拓宽或连接，纯粹另凿新运河，要在一百多天时间完成，那是不可能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开通，除了利用旧水道之外，还必须采取直线航路。据岑仲勉的考证，“认定通济渠系在商丘附近将汴水接入涣水（今称浍河或会河，亦称隋堤沟）”。他的结论是：“炀帝时采较直的路，由商丘东南经夏邑、永城、宿、灵璧、泗等县而会淮，不先会泗水，名曰通济渠，又曰御河。渠广四十步，旁皆筑御道，树以柳。”（《隋唐史》上册）唐文学家、韩愈的好友李翱于元和四年从洛阳出发，乘船由洛入河，由河入汴，由汴入淮，走完了汴河的全程。他在《来南录》中详细记载了这一经过，提到汴河岸上的地名有汴梁口、陈留、雍邱、宋州、永城、甬桥、泗州，然后“下汴入淮”，“转淮上河入扬州”（见《唐代丛书》三集）。这就是一条直的航道。

邗沟是隋炀帝时所凿南北大运河的一段，北接通济渠，南贯江南运河。《资治通鉴》一八○卷《隋纪四》大业元年（公元605年）条说：“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扬子入江。”《隋书·高祖纪上》又说：开皇七年（公元587年），“夏四月……庚戌，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漕。”隋炀帝和隋文帝所开的河道是两条河道，还是一条河道，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和武同举的《淮系大事年表·水道编》所持的观点是两条河道，认为“古邗沟多纡曲，隋大业复开，此后世运道直径之始”。笔者认为应该是同一条河道。隋文帝开凿山阳渎是为伐陈作准备的，主要是在于运兵运粮，由于时间短促，实际施工也较草率，因此，隋炀帝时又再次开凿此渠。所以清人刘文淇的《扬州水道记》说：“大业所开邗沟，系就开皇山阳渎又开广之。”

隋炀帝开凿邗沟一方面利用旧有河道，另一方面利用江淮之间的自然湖泊。邗沟的北尽头是末口，与淮水相接。漕船由扬州北上到达末口即进入淮水。由于运河水位高，淮水低，所以，当时在末口辟立平水堰以渡船舶，漕船通过末口的平水堰，进入淮河北上。平水堰又称北神堰，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说：“北神堰，在府城北五里，古末口也。吴王夫差沟通江淮之处，后人于此立堰，以淮水低，沟水高，防其浅也，舟行度堰始入淮，亦号平水堰。”

山阳为淮安的古称，系邗沟入淮的地方，是南北大运河的交通要道，称“南北襟喉，江浙冲要”。淮安的北面是淮阴。淮阴也是古运河上的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历史上曾为漕运、盐运的襟喉，“南船北马，舍舟登陆”之必经孔道，号称“九省通衢”而名扬天下。

《读史方舆纪要》书影

隋之邗沟自山阳（今江苏淮安）起至扬子（今江苏仪征）入于长江。隋唐之际，由于陆地下沉和各种自然因素的影响，长江三角洲向外推移，使长江江面逐渐变窄，扬子以南长江之间的河渠最容易被泥沙隔断（见陈吉余《长江三角洲的地貌发育》），到了唐初扬子以南已不能行船，漕船不得不绕道瓜步，溯旧官河始能进入扬子斗门，不但迂回六里，而且“多为风涛所损”，自唐玄宗开始，唐朝五次修浚山阳渎。润州刺史齐澣为改换漕运道路，缩短漕船在长江上的航程，从今扬子桥到瓜洲镇之间开凿二十五里的新河，为邗沟增添了一个新的运口，从此以后，由于瓜洲运口距离江南运河的北口接近，容易渡江，一直是长江北岸的重要运口。唐诗人李白在《题瓜洲新河饯族叔舍人贲》中称赞说：“齐公凿新河，万古流不绝。丰功利生人，天地同朽灭。”

邗沟在四段运河中是比较短的一段，却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江淮之间的唯一通道，是舟船往来的必经之途。江淮物资，必须通过邗沟才能溯汴而上，源源不断地到达洛阳和长安。在一定意义上说，邗沟是汴河的延长。

江南运河是隋炀帝所开凿的南北大运河的最南一段。把通济渠、邗沟一直伸延到余杭，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千里的水上交通线。《资治通鉴》一八一卷说：大业六年（公元610年）“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今江苏镇江）至余杭（今浙江杭州），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江南运河北起镇江，东南经丹阳、吕城、奔牛、常州、无锡、望亭、苏州、吴江、平望、嘉兴，折向西南经石门、崇福、长安、临平，然后经上塘河至杭州西南的大通桥附近入钱塘江。其水源主要靠长江和太湖，常州以上靠江湖灌注，常州以下靠太湖济运。

《舆地纪胜校勘记》书影

江南运河地处太湖平原，地势低平，自然河道与湖泊交错纵横，沟通江海，水源丰富，素有水乡泽国之称。于是，有的论著认为，江南运河容易开通，所以隋炀帝一鼓作气，在短期里所能开凿而成的。其实，隋炀帝开凿的江南运河也是在六朝以来所开凿的江南运河的基础上加以开阔、疏浚而成的，并不是隋炀帝时才着手开凿的。

六朝建都南京时，江南运河的开凿就初具规模。东晋初年，因镇江附江运河水浅，还修筑了丁卯埭平水堰，以平衡水位。南宋王象之编纂的《舆地纪胜》为南宋总志“最善者”，在卷七《镇江府·景物下》引顾野王《舆地志》说：“晋元帝子裒镇广陵，运粮出京口，为水涸，奏请立埭，丁卯制可，因以为名。”孙吴时为避长江风涛之险，开凿了破岗渎。到了南梁时，又“开上容渎，在句容县东南五里，顶上分流，一源东南流三十里十六埭入延陵界，一源西南流二十六里五埭注句容界，上容渎西流入江宁（今南京）秦淮（河）”。笔者在常州的古运河上考查时，还看到始建于南朝梁大同元年（公元535年）的新坊桥（现存者为元代重建），由此可以说明，六朝时常州运河是通畅的。

其实，隋炀帝开凿江南运河的基础应该追溯到先秦和秦汉。当时，在长江与钱塘江之间的太湖平原，分布着星罗棋布的自然河流和湖泊，古时有“三江五湖”之说。吴国就利用当时的水系开通了从今江苏苏州到长江的运河。它从苏州的北门起，向西北穿过漕湖，逆太伯渎（在无锡东南五里）与今江南运河而上，再经阳湖北行，入古芙蓉湖，然后由利港入于长江，以达于扬州。故《越绝书·吴地传》记载：“吴古故水道，出平门（苏州北门），上郭池，入渎，出巢湖（即漕湖），上历地，过梅亭（在今无锡），入杨湖（即阳湖），出渔浦（即利港），入大江，奏广陵。”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于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开凿丹徒曲阿，这是著名的丹徒水道。《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五《丹阳县》说：“本旧云阳县地，秦时望气者云有王气，故凿之以败其势，截其直道，使之阿曲，故曰曲阿。”武同举《江苏水利全书》卷二七《江南运河》说：“秦始皇凿京岘山南坑，疑即今镇江东南新丰镇上下之运河，南接丹阳界，即古大小夹冈。”由此可见，隋炀帝所开凿的江南运河是在先秦以来所开凿的江南运河的基础上加以开阔、疏浚而成的。

《初学记》书影

永济渠是隋炀帝开凿南北大运河走向东北的一段。《隋书·炀帝纪上》说：“（大业）四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隋书·食货志》也说：“（大业）四年，发河北诸郡百余万众，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自是以丁男不供，始以妇人从役。”《元和郡县图志》卷一六《河北道一》说：“永济渠，在县西郭内，阔一百七十尺，深二丈四尺。南自汲郡引清、淇二水东北入白沟，穿此县入临清。按汉武帝时，河决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经贝州、冀州而入渤海，此渠盖屯氏古渎，隋氏修之，因名永济。”唐代徐坚《初学记》卷六《河第三·叙事》载：“隋炀帝于卫县，因淇水之入河，立淇门以通河，东北行，得禹九河之故道，隋人谓之御河。”《资治通鉴》一八一卷隋炀帝大业四年春正月条说：“诏发河北诸军百余万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丁男不供，始役妇人。”胡三省注云：“《考异》曰：《杂记》：‘三年六月，敕开永济渠，引汾水（按当为沁水）入河，于汾水东北开渠，合渠水至于涿郡二千余里，通龙舟。’”

从以上的记载可以说明四点：

其一，南北大运河走向东北的一段名叫永济渠。

其二，永济渠的起点在黄河北岸的沁水入河处，北通涿郡。

其三，这段运河开凿于大业四年（公元608年）。

其四，有相当的阔度和深度，能通龙舟。

至于这段运河流经的路线也有诸多说法。

《隋书》所言“引沁水南达于河”，据《水经注校》卷九《沁水》条说：“又东南至荥阳县北，东入于河。”这说明沁水本来就是黄河一支流，无待乎引。隋炀帝时，为了使沁水下游河道达到通航的要求，作了进一步的疏浚。《大业杂记》称：“引沁水入河，于沁水东北开渠。”张崑河在《隋运河考》作了解释：“史称引沁入河者，盖浚治今沁河入黄河之道也。”也就是说沁水与黄河的交汇口，就是永济渠的渠首即永济渠的起点处。

《隋书》所言“北通涿郡”，就是指从今武陟县西北的沁水北岸向东北开渠入卫水，再由卫水通淇水、洹水、漳河，接漯水，以达涿郡。

为什么要引沁水入永济渠呢？主要原因是沁水水源流长，汇聚大小诸水，其水势甚盛。同时沁口距离通济渠之渠首板渚最近，舟船容易渡过黄河。

对于永济渠流经路线，尽管《隋书》及其有关著作没有详细的说明，后人作了实际勘察和详细的考证，也作出了大概判断，岑仲勉在《黄河变迁史》中曾应用唐、宋、金的书志，参照诸家论述，得出这样的路线：武陟、汲县、黎阳（今浚县）、临河（今濮阳县西六十里）、内黄、魏（今大名县西十里）、贵乡（今大名县东）、馆陶、永济（今临清县南）、临清（今临清县北）、清河、清阳（今清河县东）、武城（今武陟县西十里）、漳南（今恩县西北六十里）、历亭（今恩县西四十里）、长沙（今德县）、吴桥、东光、南皮、清池（即沧州，今沧县东南四十里）、范桥镇（今青县南三十里）、乾宁军（今青县）、文安、信安镇、永清、固安、蓟城等。这样，从余杭到涿郡的南北大运河贯通了。所以大业七年（公元611年），隋炀帝就从江都（今扬州）乘龙舟入邗沟、通济渠，由板渚渡过黄河，入黄河北岸的沁口，再由沁口入永济渠，循永济渠直达涿郡蓟城。从战国以后，蓟城一直是军事重镇。隋炀帝用兵东北地区，就是靠永济渠漕运军粮。

隋炀帝分段开凿运河，是一项综合性的巨大工程，它反映了作为运河工程总指挥的隋炀帝的计划性、因地制宜性，以及这项工程的历史延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