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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传
1.9.3 第三节 营造东都之目的

第三节 营造东都之目的

国都乃帝王所居,重宝所藏,百官衙署咸集的枢要之区,安全稳固自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长安位于八百里秦川中央,四周有山水环绕,形成关中平原中的一个小平原。其南之终南山,为秦岭最北一支,高山雄峻,山谷幽邃,是其南部之屏障;其东之骊山,乃终南山趋向东北后又折而向西的支脉,犹如一只伸出的臂膀,紧紧地回护着小平原之东缘,形成函谷关、潼关之后长安东方之第三道门户。不仅山河险固,而且原野开阔、水源充沛、交通方便、山川秀丽,自古为建都重地,也为隋文帝所倾心瞩目,刻意经营。可是,到了隋炀帝即位之后,为什么又要下令营造东都呢?其动机何在?

说法种种:

一为谶纬说。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作了这样的叙述:“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帝深以为然。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司马光把隋炀帝营建东都的主要动因归之于迷信谶纬。

杜宝的《大业杂记》的记载是:“时有术人章仇太翼表奏云:陛下是木命人,雍州是破木之冲,不可久住。闻初皇时有童谣云:修治洛阳还晋家。陛下曾封晋王,此其验也。帝览表怆然有迁都之意,即日车驾往洛阳。”唐人李吉甫却不认为是迷信谶纬的缘故,而认为是由于地理形势的原因。他在《元和郡县图志·河南道》中说:“炀帝尝登邙山,观伊阙,顾曰:此非龙门邪!自古何因不都于此?仆射苏威对曰:自古非不知,以俟陛下。帝大悦,遂议都焉。”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时删弃《隋书·炀帝记》所载营建东都诏令,又不取《元和郡县图志》所言,却偏偏转述杜宝的《大业杂记》所言,看来这是司马光有意贬低隋炀帝之所致。如今看来,此谶语荒诞无稽,可是,对于隋炀帝来说,他是深信章仇太翼的谶语的。前文所述,当年隋文帝将前往仁寿宫避暑,法术师章仇太翼一再劝阻,隋文帝拒绝接受,章仇太翼说:“是行恐銮舆不返!”(《资治通鉴》卷一八〇)认为隋文帝这一趟出去,恐怕永不再返!隋文帝听后大怒,随即逮捕章仇太翼,囚禁长安监狱,准备从仁寿宫回来时,把他斩首。不久,隋文帝果真病倒在仁寿宫,他深感章仇太翼言中了,特地命杨广赦免章仇太翼。对此,杨广是了解的。所以,隋炀帝对章仇太翼的话不是充耳不闻的。营建东都的缘起,同章仇太翼的话多少是有关系的。所以,不能笼统地说“这个说法自是牵强附会,荒诞无稽”(韩国磐《隋炀帝》)。当然,它还不是主要原因,那也是肯定的。

二为征高丽之说。有的论著说:“营造东都工程工期短,役丁死亡众多的骇人听闻史实,反映了什么问题呢?……这显然是说,炀帝‘将事辽、碣’,是官吏‘督役严急’和‘役使促迫’的根本原因所在。”“营造东都洛阳是为了攻打高丽。”(见金宝祥等著《隋史新探》)此说的根据不足。《隋书·食货志》在“东都役使促迫,(役丁)僵仆而毙者,十四五焉。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一句之下确实接着写道:“时(炀)帝将事辽、碣,增置军府,扫地为兵。”但这里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可能只是时间上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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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郡县图志》书影

三为“杨谅毒被山东”之说。有的论著说:杨谅余孽及其原辖区内民众的疑惧,江南世家大族可能发动反叛,故营造东都。上文已述,隋文帝死于仁寿四年(公元604年)七月,同月炀帝即位,八月杨谅“举兵反”,同月一举讨平,十一月隋炀帝为防备杨谅余孽再度起兵,便幸洛阳,并“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度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隋书·炀帝纪上》)。为就近监督之便,他又将杨谅在并州的属下及当地大族举户迁至洛阳。隋炀帝在采取这些防范措施之后,杨谅余孽是否曾有反叛行为,在史籍上未见记载。即使有某些反叛或不轨行为,其影响也不会太大。据此,可以推知,隋炀帝营建造东都洛阳的动机主要不是因为杨谅“悖逆,毒被山东”方面。但不是一点关系没有。隋文帝于仁寿四年死去,不久,其子汉王杨谅在并州起兵,与杨广争夺帝位。汉王谅的统治区域,属于“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临黄河”的五十二州之地,自古为“天下精兵处”。自从太子杨勇被废和蜀王杨秀“得罪”,杨谅就“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阴蓄异图”,势力雄厚,反叛之后,从反叛者“凡十九州”,而汉王谅据以反叛的地区,恰恰又是东魏、北齐所长期统治的区域,各种矛盾,都可能同时诱发。当时国都在长安,府兵多集中于关中地区,遇到兵变,自然不便迅速调兵镇压,隋炀帝在营建东都诏令中说:“今者汉王谅悖逆,毒被山东,遂使州县或沦非所。此由关河悬远,兵不赴急。”此语,就是指这种迫切性而言的。所以说,隋炀帝营建东都,与加强对汉王谅余党的镇压有密切的关系。直到大业三年(公元607年)隋炀帝北巡河北时,还念念不忘汉王谅的反叛之事,他说:“自蕃夷内附,未遑亲抚;山东经乱,须加存恤。”(《隋书·炀帝纪上》)这说明汉王谅的反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四为“洛阳美景所醉”之说。有的论著说:隋炀帝在仁寿四年(公元604年)十一月三日前往洛阳巡游,一见洛阳水光山色,风物迷人。徘徊洛滨,不忍离去,实为美景所醉,十八日之后于十一月二十一日下诏兴建东都。应该看到这样的事实,当时的洛阳经数百年战乱以后,人文建筑早已破败不堪,自然景色也破坏不少,“美景所醉”云云,就没有着落了。自东周建都洛阳,三千多年来,经无数次的整修,尽管有舟楫之利,又有风光之胜,但是更使隋炀帝陶醉那是迁都洛阳以后的事。东都建成后,宫城内所建宫殿,富丽堂皇,采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运到洛阳,征集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异兽,充实园苑。春日一到,桃红柳绿,燕语莺啼。此时,隋炀帝确实为良辰美景所陶醉,他曾写下一首《东宫春》的诗,足可证明,其诗曰:

洛阳城边朝日晖,天渊池前春燕归。

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

小苑花红洛水绿,清歌宛转繁弦促。

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

究竟为什么要营建东都,这不是靠单方面的因素所能决定的。除了当时政治形势原因之外,还有地理环境方面的原因,或以险要见称,或以富庶延誉,或地处交通要道。隋炀帝在营建东都时,还有一道诏令,阐明了营建东都的目的和意义。诏令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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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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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洛阳城遗址

乾道变化,阴阳所以消息,沿创不同,生灵所以顺叙。若使天意不变,施化何以成四时,人事不易,为政何以釐万姓!《易》不云乎:“通其变,使民不倦”;“变则通,通则久。”“有德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朕又闻之,安安而能迁,民用丕变。是故姬邑两周,如武王之意,殷人五徙,成汤后之业。若不因人顺天,功业见乎变,爱人治国者可不谓欤!

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汉祖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见洛阳。”自古皇王,何尝不留意,所不都者盖有由焉。或以九州未一,或以困其府库,作洛之制所以未暇也。我有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日复一日,越暨于今。念兹在兹,兴言感哽!

朕肃膺宝历,纂临万邦,遵而不失,心奉先志。今者汉王谅悖逆,毒被山东,遂使州县或沦非所。此由关河悬远,兵不赴急,加以并州移户复在河南。周迁殷人,意在于此。况复南服遐远,东夏殷大,因机顺动,今也其时。群司百辟,佥谐厥议。但成周墟塉,弗堪葺宇。今可于伊、洛营建东京,便即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也。(《隋书·炀帝纪上》)

隋炀帝在诏书中讲了营造东都的三条理由:

其一,顺应“变化”。“变则通,通则久”,从理论上来论述,设都也得顺应时代的变化。认为,假若上天的旨意一成不变,推演变化怎么能形成一年四季,人世间各种事情如果丝毫不变,处理政务又怎么能管好千家万户。还从“姬邑两周,如武王之意,殷人五徙,成汤后之业”的历史事实来说明迁都的必要。《清高宗实录》卷二一六有言:“古者东南未辟,王畿侯甸,皆在西北。”明代礼部尚书于慎行对洛阳城的变化作过一番考察,他在《谷山笔麈》卷一二指出:“三代以前,江北繁盛,江南旷阔;汉、晋以下,江北渐敝。”到南朝时,江南日盛。到了唐代,江南影响了王朝的财赋,韩愈说:“当今赋出于天下,而江南居十九。”这里都具体地说明,历代都城的变迁都有一个政治、经济变化的因素,特别是经济因素。经济重心南移,京师要仰仗东南漕运,但航道日益凋敝,物资转输维艰,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就不能恪守旧规,而要顺应变化。就以供给来说,当时发生了变化。京都长安地区,以至整个关中地区,水旱灾害连年发生,民众死亡流散,造成社会不安。可是江南地区,经过六朝时期数百年的开发,农业生产已超过黄河流域,因而那里的租谷也就成为维持王朝的主要供给来源。但因有三门砥柱险阻,关东及江南租米运往长安极为艰难。为此,“开皇三年,朝廷以京师(长安)仓廪尚虚,议为水旱之备”,沿河在“卫州置黎阳仓,洛州置河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以逐次转运,供应京城需要。并在伊、洛、郑、汴等“十三州置募运米丁”,若有“能于洛阳运米四十石,经砥柱之险,达于常平者,免其征戍”(《隋书·食货志》)。尽管如此,仍不能解决关中民众的口粮问题。隋文帝曾几次率领饥饿不堪的关中人到洛阳就食。如开皇四年(公元584年)九月“关内饥”,来到洛阳(《隋书·高祖纪下》);开皇十四年(公元594年)八月,“上帅民就食于洛阳”(《资治通鉴》卷一七八)。这里反映了关中经济恐慌,而洛阳却有丰富的粮食。隋炀帝看到如此情况,就决计迁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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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慎行像

其二,京都之地,便于号召四方。《吕氏春秋·慎势》说:“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中国古都中首推洛阳位置最中,号曰“天下中土”,甚而有简称“中洛”者。择都洛阳的好处,据明人说可使“阴阳和,南北平,百物会”(陈全之《蓬窗日录》卷一《九州》),因而,国祚也会长久。诏书也称洛邑为“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自古以来就是王朝京都。周武王灭殷以后,就把这里作为行都,那时就叫作“洛邑”了。周平王把京都正式从西安迁到洛阳。从此,东周的二十四代皇帝都在洛阳。周以后在洛建都的有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古代帝王所以乐于在洛阳建都,地理形势是重要的因素。古代帝王往往建都洛阳,隋炀帝也建都于此,这无形中有一种号召力。

洛阳的地形十分险要。这里是豫西山区边缘的一块小盆地。《汉书·翼奉传》说:“左据成皋,右阻黾池,前向嵩高,后介大河。”宋人李格非的《书洛阳名园记后》有较具体的描写:“洛阳处天下之中,挟淆、黾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走集,意谓地势险要,且为往来之所必经),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清人陈心传更是把洛阳作了较为详细的描写:“虎牢东镇,函谷西封,伊阙肩其南,大河环其北;天心地胆之中,阴阳风雨之会,四通八达之所,声名文物之区。”这里如实地写出了洛阳的天然形势和人文风貌。洛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八关都邑”之称。它四周有八关,即函谷、广成、伊阙、大谷、辕、旋门、小平津、孟津。东汉时设置“八关都尉”,以统管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除了因为它地处中原,有三山环绕和黄河之险要形势之外,水陆路通畅,四方贡赋同样能送到。汉高祖刘邦说:“我走过天下很多地方,唯独看中了洛阳。”刘邦即帝位后,初建都洛阳,后迁长安。所以,隋朝立国之始,就想创建这怀、洛二邑,但事情拖下来了,可见,建都洛阳这是原来的计划。

其三,便于“赴急”控制。当时汉王杨谅叛乱,危害崤函以东地区,竟使有的州县沦为非法处所。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山遥水远,军队不能奔赴危急的地区,加之移居并州的民户仍在黄河以南地区无法协助防止叛乱。周朝迁徙殷朝遗民于周都成周,用意就在于此。况且南方遥远,东部地区富裕而辽阔,乘机顺势而动,“正值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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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高祖刘邦像

加强江南和东北地区的控制,一直是隋王朝的当务之急。南陈灭亡之后,失去权势的南方豪族并不甘心自身政治上的落寞。南陈灭亡的第二天,南方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隋书·高祖纪下》曰:“是月(开皇十年十一月)婺州汪文进、会稽人高智慧、苏州人沈玄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稜、饶州吴代华、永嘉沈孝澈、泉州王国庆、余杭杨宝英、交趾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这场叛乱几乎席卷整个南陈旧地,杨素率领大军,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这次叛乱镇压下去。此后,南方地区的反叛作乱事件仍不断发生,如开皇十七年六月,原陈将萧摩诃之子萧世略在江南作乱(《资治通鉴》卷一七八);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叛(同上);仁寿元年,潮、成等五州獠民造反(《资治通鉴》卷一七九);二年,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大业初年,“番禺夷、獠相聚为乱”(《隋书·薛世雄传》),等等。这些叛乱,给隋文帝父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防乱,隋文帝于开皇十五年下令:除关中、缘边之外,“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资治通鉴》卷一七八)。十八年又诏:“吴、越之人,往承弊俗,所在之处,私造大船,因相聚结,致有侵害。其江南诸州,人间有船长三丈已上,悉括入官。”(《隋书·高祖纪下》)这些举措,是出于对吴越地区可能发生叛乱的防范。隋炀帝开凿运河时,特地下令废除了丹阳(南京)与三吴之间的水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加强对三吴地区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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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薛世雄传》书影

上述三条可以分别看成隋炀帝营建东都的经济、政治、军事原因。从这一点看,他也是有雄才大略的帝王。诏令中讲了营建东都的三条理由之后说,百官诸侯都赞同营建东都的主张,但是成周已经荒废贫瘠不能在那里修建宫室,而选择在伊、洛地区营建东都,以便于建立官府,分掌各自的事务,让它们成为万民的法则。

除了营建东都这样的大工程外,还修建了不少宫室,据《隋书·地理志》载,隋时各郡的宫室约有二十六所(另一说为四十余所),如此众多的宫室反映了统治阶级的荒淫,但不能把这些宫室都视作隋炀帝新建的。如,晋阳宫和中山宫,早在北齐时就有了,周州宫、长春宫、薄州宫等为北周所建。所以,对有些记载要作分析。《北史·张衡传》说,大业四年,“帝欲大汾阳宫,令衡与纪弘整具图奏之”,大者,扩建之谓也,汾阳宫当始建于北齐,言其“大”,切合实际,而《隋书》、《资治通鉴》也沿袭“大”之字眼,说“大营”、“大建”,这就情不符实了。有人据此,进而说隋炀帝无日不营宫室,恐非持平之论,此为一。再则,广建宫室是历代帝王的通病,不该只盯住隋炀帝,并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对于“大营”、“大建”是要作具体分析的。不管怎么说,隋炀帝确实是好大喜功的,除了营建东都之外,他更具体的战略眼光和更伟大的工程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