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东都之营建

营建东都是件大事，隋炀帝不敢妄自定夺，他特地把营建东都的打算和计划提交大臣们讨论，“群司百辟，佥谐厥议”，百官诸侯，都赞同营建洛京的主张。隋炀帝又是一个很会掩饰自己的人。他在营建东都的诏令中，反复强调“务从节俭”，诏令说：

夫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上栋下宇，足避风露，高台广厦，岂曰适形。故传云：“俭，德之共；侈，恶之大。”宣尼有云：“与其不逊也，宁俭。”岂谓瑶台琼室方为宫殿者乎，土阶采椽而非帝王者乎？是知非天下以奉一人，乃一人以主天下也。民惟国本，本固邦宁，百姓足，孰与不足！今所营构，务从节俭，无令雕墙峻宇复起于当今，欲使卑宫菲食将贻于后世。有司明为条格，称朕意焉。（《隋书·炀帝纪上》）

讲得多好听！宫室的构造本来是为了方便生活，上有房梁，下有屋檐，就足以遮蔽风霜雨露了，不要以为修建高台大厦，才是居室最合适的式样。隋炀帝在诏令中还引经据典，论证营建时务必节俭。《左传》说：“节俭是大德，奢侈是大恶。”孔子曾说：“与其奢侈而不恭敬，毋宁节俭。”难道说只有用美玉修筑的华丽楼台才是宫殿，而居住在土阶木椽建造起来的简朴房屋中的就不是帝王了吗？由此可知不是用全国的财物来供养皇帝一人，而是皇帝一人要主管国家大事啊。民众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了，国家才能安宁，百姓富足了，还有哪一个不富足呢！这些都是“务从节俭”的最充分理由。

在他的诏令中还说，如今营建东京，务必采取节俭的方针，不要让修建高墙华屋的风气在此之后又重新兴起，而要使住低矮宫室，吃粗茶淡饭的朴素风气留传给后代。主管官吏要把此节俭方针明确定为法规，这样就符合朕的心意了。《隋炀帝集》也有这方面的详细描述。

不管后来的实际情况怎样，这一诏令至少反映了隋炀帝营建东都的初衷。他不是简单地把这项工程看作是经济建设任务，而是看作是一项政治、思想、作风建设的任务，这也是隋炀帝的高明之处。当然，话虽然这样说，而东都营建时的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洛阳城建在汉魏故城以西十八里的地方。这座都城，规模很大。城南面对龙门，北依邙山，东逾瀍河，西至涧河，洛水穿流其间，都城分宫城、皇城、东城、含嘉城、圆壁城、曜仪城和外廓城等。

宫城，也称作禁城，与长安不同，它不是位居全城中央，而是位于廓城之西北隅，皇城之北，这是皇帝议事殿阁和寝宫所在。“宫城东西五里二百步，南北七里”（杜宝《大业杂记》卷六〇）。经考古勘查得知，宫城东西壁各长约1270米，北壁长约1400米，南壁南向凸出部分，长约1710米。城墙内外包砖，中间夯筑，夯土墙厚度一般在15至16米。整个布局、方位验证了文献记载是基本可信的。宫城四面有六座城门。南面三门，正南门曰应天门，最为宏伟、壮丽。门有两重观，观上曰紫微，观左右连阙，阙高7米左右。宫城内殿堂林立，计有乾阳殿、大业殿、文城殿、元清殿、修文殿、仪鸾殿、观象殿、观文殿、含凉殿……对于隋炀帝营建的巍巍壮观的宫殿建筑，时人杜宝所著的《大业杂记》，用文字绘制成一幅蓝图，给人以亲临其境之感。以华丽的乾阳殿为例，此殿是皇帝举行大典和接待重要外国使团的地方。“殿基高九尺，从地至鸱尾（房脊两端的兽）高一百七十尺，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陛轩，文棍镂槛，栾栌百重，楶拱千构，云楣绣柱，华榱璧珰，穷轩甍之壮丽，其柱大二十四围，倚井垂莲，仰之者眩曜。南轩垂以珠丝网络，下不至地七尺，以防飞鸟。四面周以轩廓，坐宿卫兵。”“殿庭东南西南各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刻漏即在楼下，随刻漏则鸣钟鼓。”（《大业杂记》卷六〇）大业殿“规模小于乾阳殿，而雕绮过之”，而文成殿、武安殿“周以轩廊”。以上四殿是宫中最宏丽的建筑，为皇帝召见朝臣，商议军务以及其他大事的场所。在宫城内，遍植枇杷、海棠、石榴、梧桐和各种名药奇卉。

《隋炀帝集》书影

皇城，位于廓城的西北隅，围绕在宫城的东、西、南三面。这种布局便于防御。城内有许多殿堂和院落，皇帝的儿孙及公主的府第，百官的府署都设在这里，是文武百司的办公地点。皇城有六座城门，“南面三门，正南曰端门”。（《元河南志》卷三）南临洛河，在周公庙与今洛阳日报社之间，至今还残存不少城门基石，据考古调查，西墙保存较好，长约1670米。

东城，在皇城之东，宫城之东北隅，东西宽约330米，南北长约1000米，东城之北为含嘉门，门北即含嘉城。

廓城，也称罗城，是百官的府第和百姓的住宅所在。据考古调查，廓城东壁长7312米、南壁长7290米、北壁长6138米，西壁纡曲长6776米，周长共27516米，合55．032里。城的四面共有十个城门，有的留有基石，有的残存夯土缺口。城南三门，中间是建国门，门址宽28米，是由三个门道组成，东西两门道各宽7米，当中门道宽8米，门顶为大条石平砌而成（以上尺寸见《考古》1978年第6期《隋唐长安城和洛阳城》）。都城的主干道是天津大街，又叫定鼎门大街，考古工作者测得其宽度为141米，它北起皇城的端门，向南跨天津桥，直达外城的正门——定鼎门。其余街道宽度是：“上东、建春二横街七十五步，厚载、永通、微安、安喜门及左掖门等街各广六十二步，余小街各广三十一步。”（《元河南志》卷三）

《唐六典》（中华书局出版）书影

外廓城的总体布局呈方形，皇城和宫城位于它的西北隅，东北隅和洛河南岸为里坊。当时称每个居住区叫“坊”，又因每个坊的东西和南北的长度各为三百步（合一华里），故又称“里坊”。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勘察证明，当时东都洛阳城有一百零三个里坊，三个商业市场（据《唐六典》卷七）。在洛河南岸有二市：东为丰都市，西为大同市；洛河北的瀍河东岸为通远市。三市都傍可以行船的漕渠，交通极为便利。就丰都市而言，周围六华里，四面共有十二个门可供出入。市内有一百二十行，三千多个肆，四百多家客栈，货物丰盛，堆积如山。市场内的建筑也十分整齐，重楼延阁，互相掩映，道路两旁遍植榆柳，交错成荫，各地商旅，云集洛阳，为一代盛况（见《大业杂记》卷六〇）。

在上春门外，建筑了诸郡邸百余所，这里是接待郡长官来洛阳朝见天子的住所。由于对外关系和对外贸易的需要，在建国门外还设置了四方馆，以接待外国使者。整个布局好像井然有序的棋盘。杜牧的“天津东穿白玉京，日华浮动翠先生”诗句，形象地勾画了它的轮廓。

在营建东都的同年三月，又命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于洛阳城西营建显仁宫。这个宫殿规模极其庞大，据载，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周围十余里，崇峰曲涧，秀丽标奇，林亭幽美，此处为最。五月，在都城西又筑西苑，周围二百里，苑内有人工海，周围十余里，人工海中造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各相距三百步，高出水面百余尺，亭台楼阁在山上星棋罗布，掩映生姿，有如神变。海北有龙鳞溪，迂回曲折，流注人工海内。沿龙鳞溪两旁，兴筑起延光、明彩、合香、承华、凝晖、丽景、飞英、流芳、耀仪、结绮、百福、万善、长春、永乐、清暑、明德十六院，宫门正对溪水，每院置一四品夫人主之。苑中树木，水上荷芰，秋冬花叶凋落，就剪锦彩为花叶，为了防止锦彩褪色，随时要调换新花，保持春夏秋冬都有供玩赏的景物。小池塘中也用彩缎剪成荷叶菱角，隋炀帝当年前去观赏时，就把枝头结冰击碎，而把人工制品扎在上面。十六院互相竞争，看谁的酒菜最为精美，用以博取隋炀帝的宠爱。隋炀帝喜欢在深夜月色之下，带领数千名美女，骑马游逛西苑，谱出《清夜游曲》，在马上演奏，弦歌达旦。

《大业杂记》书影

在营建西苑时，那“务从节俭”的诏令，隋炀帝早已忘光了，这也许是历代帝王言行不一的通病吧！他们更重要的是着眼于政治上的需要，他们说得实是高调，其行动往往会突破他们自己原先的诺言。隋炀帝也不例外，他命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将奇材异石，输送洛阳。又求天下名花异草，珍禽奇兽，来装点苑囿。隋炀帝还在洛阳景华宫征集萤火，得到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山谷，宫殿的梁柱都是从豫章（江西一带）采伐而来的，两千人曳一柱，下施铁毂，走一二里铁毂就坏了，有数百人专门拿着铁毂更换，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所经州县，百姓往返运送，前后相连千余里，每根大木柱的运输，就需要数十万工。营建之初，每月服役的工匠和青壮年男子，多达二百万人。其工役之繁重是自古以来所罕见的。在营建过程中，由于时间之紧迫，官吏之凶残，致使服役的青壮年，将近一半被折磨而死。史载：“东都役使促迫，僵仆而毙者，十四五焉。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隋书·食货志》）就是说，在营建东都过程中，服役的青壮年将近一半被活活折磨而死，运尸体的车辆，东至成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这些描述具有夸大的成分，但多少也反映隋代二世而亡的原因，后世对隋炀帝的指谪也就多了。

隋炀帝所修筑的西苑规模之大及奢华靡丽景况，是他以前任何一个王朝的御苑都无法相比的。李世民出于对隋炀帝的愤慨，以其奢侈糜费的罪恶为鉴戒，因而“毁宫阙，废东都”，但他称帝之后，感到洛阳宫城之华丽以及所处地位的重要，又于贞观年间把这华丽之都作为巡察寓居的行宫，号称洛阳宫。

隋炀帝营建东都，初期节俭也好，后来奢华也罢，但其目的都是一致的，就是看中了洛阳这块风水宝地，视之为“天室”，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巩固他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