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夺宗之计

《隋书·宇文恺传》书影

此别之后，杨广“知皇后意移，始构夺宗之计”（《隋书·文四子传》）。先是去和御史大夫张衡商量计策。张衡幼怀志尚，有骨鲠之风，十五岁，入太学受业，研精覃思，为同辈所推崇。隋文帝受禅时，被拜为司门侍郎。杨广为河北行台之时，张衡历任刑部、度支二曹郎，后来拜为并州总管掾，杨广为扬州总管时，张衡又拜为扬州总管掾，杨广对他“甚亲任之，衡，亦竭虑尽诚事之，夺宗之计，多衡所建也”（《隋书·宇文恺传》）。炀帝时拜其为御史大夫，恩宠无比，因谏扩汾阳宫遭贬，后被赐死，也属悲剧人物。遵照张衡的夺嫡谋略，杨广又先去听听宇文述的高见。杨广为扬州总管时，与身为安州总管的宇文述感情甚为亲密，无所不言。为了让宇文述靠近自己，于是奏准调宇文述为寿州刺史总管。杨广向宇文述诚恳而急切地请教计策，宇文述也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夺宗之计告诉他。宇文述说：“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深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于大王。然废立者，国家之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非易谋也。然能移主上者，唯杨素耳。素之谋者，唯其弟约。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废立。”（《隋书·宇文述传》）宇文述这番话是讲得相当明白，也非常策略：皇太子杨勇失去父皇、母后宠爱已经很久了，天下人都看不到杨勇有什么德行可以继承帝统，而大王以仁爱忠孝著称，且又以才华盖世，你多次被任命为统帅军队的将领，屡建战功，受到皇上和皇后的宠爱。四海之内的声望，实际上已为大王所有了。然而，罢黜太子，另立新的储君，是国家大事，我处在你们父子骨肉之间，实在不好进言。然而能够说服皇上，使皇帝改变主意的人，只有杨素。能与杨素筹划的人只有他的老弟杨约。我十分了解杨约，请让我去京师（长安）跟杨约会面，一起谋划这件事。听了宇文述一番分析，杨广大为高兴，拿出大量金银财宝，资助宇文述入关，去跟杨约会面。

杨约是“宦者”、“性如沉静，内多谲诈，好学强记”。当时为大理少卿，杨素有什么决定，都得先跟杨约商量后再做。宇文述一到长安，就宴请杨约，把许多珍宝及古董陈列满堂，一起畅饮，一起下棋，宇文述每次都假装下输，以致把杨广所送的金银财宝全部输给了杨约。杨约得到了这么多珍宝和古董后，稍稍表示了谢意，宇文述马上接话说：“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杨约大吃一惊说：“何为者？”宇文述遂传达杨广本意，乘机游说：“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涂用事，有年岁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宫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镌铭于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隋书·杨约传》）这是很能说服人的话：恪守常规固然是臣属行事的准则，但是违背常规以符合道义，也是明智之人的期望。自古以来，贤人君子，没有一个不与时俱进，用以避免灾祸的。你们兄弟功劳声望，盖世无双。掌握政务大权有好多年了，朝中文武百官受到你们杨家欺负凌辱的，也许难以计数。还有，皇太子杨勇往往想做的事而无法做到，常常切齿痛恨，迁怒于当政的大臣。你虽然主动地结好于皇上，但是打算陷害你的人也许为数不少。皇上一旦抛弃群臣而去，你的保护伞又在哪里？现在皇太子失去了皇后宠爱，而皇上平时也流露出罢黜太子杨勇的意愿，这是你所了解的。如今请皇上立晋王杨广当太子，那就全凭你家兄杨素一句话了。要是真能在“废立”这件事上建立大功，晋王杨广必定会将恩情铭刻骨髓，永世不忘。这样你也就可以排除累卵之危，而地位就跟泰山那样永固千秋了！此番话，可谓真情告白。杨约非常同意宇文述的看法，就马上去报告杨素。杨素听到这些话，大喜过望，拍手叫好道：“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起予。”（《隋书·杨素传》）真可谓喜出望外：我的智慧，想不到这么深层，全靠你提醒我！杨约知道他的计策已有成效了。

杨素是一个环节性人物，就隋廷当时特殊的政治结构而言，能真正给隋文帝以最终影响的关键性人物要算独孤皇后。独孤皇后，《北史》称之为“讳伽罗”，周大司马独孤信第七女，十四岁嫁杨坚，“初亦柔顺恭孝”，但因循北朝后妃干政之习，对隋文帝一生的政治活动多所参与。史称“后每与上言及政事，往往意合，宫中称为二圣”（《隋书·高祖帝纪下》）。由此可知，独孤皇后的态度将对隋文帝的政治主张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杨约又告诉杨素说：“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匪唯长保荣禄，传祚子孙；又晋王倾身礼士，声名日盛，躬履节俭，有主上之风，以约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隋书·杨素传》）这里把具体的办法也说明白了：第一，先与独孤皇后谋划。因为皇后的话，皇上没有不听的；第二，莫迟疑，应该抓紧时机，早早自动结交依靠皇后。认为唯此才能长久地保住荣华富贵，并传给子孙后代。晋王礼贤下士，声名日盛，带头节俭，有皇上的作风，据我判断，杨广一定能够治理天下。如果迟疑不决，一旦情况发生变化，太子杨勇执掌朝政，恐怕灾祸很快就要临头了。杨约说的“宜因机会，早自结托”是有道理的。杨勇失宠之后，隋王朝出现了一大政治空缺。在此情况下，谁都想挤进去，此时，如果杨广不抓紧机会真是坐失良机了。

《隋书·高祖帝纪下》书影

杨素马上遵照杨约提醒的办法去做。几天之后，杨素进入皇宫参加宴会，假装毫不经意，顺口称赞说：“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隋书·文四子传》）其意谓，晋王杨广孝悌恭俭，像他父亲一样，用此话来揣摩独孤皇后的真实心意，果然，独孤皇后一时感动泪下，哭泣说：“公言是也。我儿大孝顺，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言及违离，未尝不泣。又其新妇亦太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岂若地伐共阿云相对而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怜阿者，常恐暗地杀之。”（《隋书·文四子传》）独孤皇后和盘托出自己的意愿：你的话说得太对了，我儿阿（杨广乳名）对你父皇和我是大孝大爱，他每次听说父皇和我派宦官去看他，他都会亲自远迎至辖境的边界，与使者谈到远离双亲时，没有一次不悲伤哭泣。还有他的新婚妻子（萧氏）也真令人怜爱，我派婢女前去，她常与婢女同床睡眠、同桌进餐。那里会像地伐（杨勇）跟阿云面对面地相坐，整天沉溺于酒宴，亲近小人，猜疑和陷害骨肉至亲。所以，我越发怜悯阿，常怕地伐把他暗中害死。

至此，杨素完全了解了独孤皇后的心愿，于是竭力说杨勇没有才干，不成器。于是，独孤皇后馈赠杨素很多金银财宝，让他去说服隋文帝早作罢黜太子杨勇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