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论功行赏

四月二十七日，隋文帝再次登上广阳门（大兴宫正南门），大宴南征将士，对于在平陈战役中有所贡献的一一给予赏赐。就在这一天，还宣布，全国各州，免除当年田赋捐税，南陈境内各州免除十年田赋捐税。

立头功的当算晋王杨广，因为他是平陈元帅，所以杨广最先得到赏赐，命杨广当太尉，列三公之首，赏赐辂车、马匹、衮袍、冠帽，象征拥有特殊权力和地位的珍宝玄、白玉璧。晋王杨广的头功，说明他是以后皇位的当然继任者。

杨素蜡像

次功为杨素。他被晋封为“越公爵”，授予他的儿子杨玄感为仪同三司，另一儿子杨玄奖为清河郡公爵，赏赐杨素绸缎一万匹，粟米一万石。

命贺若弼坐上御座，赏赐绸缎八千匹，擢升上柱国，晋封为“宋公爵”，又各别加赏金银财宝，并把陈后主的妹妹赏赐给贺若弼当妾。

就在论功行赏之际，贺若弼、韩擒虎在隋文帝面前争论谁的功劳大。贺若弼说：“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阵，岂臣之比！”（《隋书·贺若弼传》）认为自己在蒋山拼死鏖战，击破了南陈的精锐部队，俘虏了南陈的勇将萧摩诃、鲁广达等人，打出了国威和军威，由此平定了陈国。而韩擒虎与南陈军队几乎没有交锋过，怎能跟我相比。韩擒虎也不甘示弱，他说：“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隋书·韩擒虎传》）认为自己接到晋王的明确指令，命我和贺若弼同时联合攻打南陈首都建康，可是贺若弼却胆大包天，独自进军，遇到南陈军，不得不应战，以至于所属将士死伤惨重。而我只率轻装备骑兵五百人进攻，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伏任忠，活捉了陈叔宝，占领南陈的国库，倾覆他们的巢穴。直到晚上，贺若弼才抵达北掖门，是我军打开城门接他入城的，对此，贺若弼连赎罪都来不及，又怎能和我相比！

这场争论在进京前就开始了，当贺若弼忽然发现自己的功劳，竟远落在韩擒虎之后，大为懊恼，遂先是跟韩擒虎在言语上激烈冲突，随后怒气冲冲地拔刀而出，准备决斗一场，后被大家劝阻了；贺若弼又打算命蔡征给陈后主撰写投降书，让陈后主坐上骡车，拉到自己军营，正式投降，但又觉得把事情搞得太荒唐离谱了，没敢这样做，后来把陈后主囚禁在德教殿，派军看守。当时，行军元帅杨广也认为贺若弼不仅不该授功，而且要逮捕予以军法审判，因为贺若弼提前发动攻击，违犯了军令。正当贺若弼被送去审判时，隋文帝下诏给杨广说：“此二公者，深谋大略，东南捕寇，朕本委之，静地恤民，悉如朕意。九州不一，已数百年，以名臣之功，成太平之业，天下盛事，何用过此！闻以欣然，实深庆快。平定江表，二人之力也。”（《隋书·韩擒虎传》）同时又给他们二人下诏书。诏书这样写道：“申国威于万里，宣朝化于一隅，使东南之民俱出汤火，数百年寇旬日廓清，专是公之功也。高名塞于宇宙，盛业光于天壤，逖听前古，罕闻其匹。班师凯入，诚知非远，相思之甚，寸阴若岁。”（《隋书·韩擒虎传》）这里赞扬了他们的功勋。擢升韩擒虎当上柱国，赏赐绸缎八千匹。

前文已述，擢升贺若弼为上柱国，赏赐物八千段，晋爵宋国公，真食襄邑三千户，赏宝剑、宝带、金甕、金盘各一，并赐雉尾扇、曲盖、什二千段，女乐二部，又赐陈后主妹为妾，拜右领军大将军，不久又转为右武候大将军。看上去韩擒虎所得到的赏赐没有贺若弼多，这是因为有人弹劾韩进入南陈宫城后放纵士卒奸淫宫女。所以，当时没有给他晋升爵位，亦没增加采邑。在奖赏贺若弼和韩擒虎上面，隋文帝父子分别对待的不同态度，说明两者的利益和势力既同又异，这又为以后的隋文帝父子矛盾埋下了伏笔。

对于高颎，授上柱国，晋封“齐公”，赏赐绸缎九千匹。隋文帝嘉许他说：“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间也。”（《隋书·高颎传》）其意谓，当高颎跟随杨广讨伐南陈时有人告发高颎要叛变，隋文帝不仅不听反而把告发者斩首，以此表明君王与臣属道义相合，不是谗言所能离间得了的。隋文帝还平心静气地让高颎跟贺若弼一起评论自己在征服南陈战役中的贡献，高颎说：“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贺若弼最先呈献十项条陈，后来又在蒋山拼死鏖战，击破陈军。而我不过是一个文职人员，怎么敢跟大将论功劳大小。隋文帝听后哈哈大笑，称赞高颎有谦让之风。

李德林在这次平陈战役中，也是作了贡献的，因为隋文帝在下令讨伐南陈时，曾经派高颎向他请教平陈谋略，“以授晋王广”（《资治通鉴》卷一七七），也就是说，高颎从李德林所取得的用兵方略都传授给晋王杨广。所以，隋文帝为了酬谢李德林运筹帷幄的功劳，授予李德林柱国，晋封郡公，发给绸缎三千匹。宣读过敕令以后，有人对高颎说：“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资治通鉴》卷一七七）高颎进宫向隋文帝上言。尽管当时收回了赏赐的诏令，但后来还是给了他。

《隋书·高颎传》书影

当时得到赏赐的官员不算少，赏赐的物件数以万计，仅布匹绸缎堆满了宫城的道路，从宫城门外两侧开始堆积，一直堆到南郭门，依照功勋等级，分别赏赐，用去三百余万匹。

隋文帝公开对文武百官说：“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殉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平定江南的时候，我后悔没有立刻杀掉任忠这个坏蛋。任忠在南陈担任高官显职，享受荣华富贵，不但不能横尸一死，身殉国难，却在危急关头对陈后主竟然说他已经无能为力，这比起春秋时期卫国大臣弘演为战死的卫懿公纳肝而以身殉国的所作所为相差多么遥远！隋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指责任忠，恨他不死，其目的是希望自己的臣属要像弘演那样忠心耿耿，为他剖肚纳肝。

在殿堂上又接见了南陈水军将领周罗睺，安慰勉励了一番，承诺赐给他荣华富贵，周罗睺流泪回答说：“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我蒙受南陈朝廷的大恩厚德，如今南陈沦亡，不能以死报国，没有节操可言。现在得免于一死，是由于陛下的恩惠，哪敢再奢望什么荣华富贵！贺若弼对周罗睺说：“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我们得到你在郢汉地区指挥部队的消息，就料定扬州可以夺取，结果隋军很顺利就渡过长江，一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周罗睺说：“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意谓如果我能够率军跟你对阵，那么双方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呢。不久，任命周罗睺为上仪同三司。以前，南陈的将领羊翔，先行投降隋军，隋军南征时，羊翔担任隋军的向导，因此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金銮宝殿朝会上，位置在周罗睺之上。韩擒虎在殿上向周罗睺开玩笑，说：“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其意谓你不懂得随机应变，所以现在朝会时站在羊翔的后面，对此，难道不感到羞愧！周罗睺说：“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其意谓，我从前在江南时，一直崇拜你的崇高声誉，认为你是极有气节操守的天下骨鲠之士。可是你今天所说这些话，却让我大失所望。此时，韩擒虎脸上露出了懊悔之色。

陈宣帝叔文像

隋文帝在朝会上斥责南陈君臣时，唯独陈宣帝第十二子陈叔文一个人掩饰不住喜悦。不久，陈叔文又上疏自我推荐说：“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我从前在巴州任上的时候，已经先行表示愿意投降归附，请求陛下明察这一事实，我盼望能够给我和普通南陈降人以不同待遇。隋文帝虽然厌恶他的为臣不忠，但是考虑到需要怀柔江东，以收揽民心，于是授予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任命他当宜州刺史。

最初，南陈散骑常侍韦鼎，出使北周时，见到杨坚，对杨坚的相貌气度，大为惊异，于是就对杨坚说：“公当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你以后必定会大贵大富，到那时则会四海一统，天下成为一家，十二年后，我这个老汉将投靠于你。等到陈后主至德初年，韦鼎为南陈太府卿时，开始变卖全部家产，大匠卿毛彪问他什么缘故，韦鼎说：“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资治通鉴》卷一七七）意谓江东王气已经完全丧失，我跟你将来都要葬于长安。等到南陈被平定后，隋文帝召见韦鼎，命他当上仪同三司。

此时，隋文帝下诏书说：“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余，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民间甲仗，悉皆除毁。颁告天下，咸悉此意。”（《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如今天下已经统一，天生万物，都顺适本性，发展成长，太平时代的法令制度，正在及时推行。凡我大隋臣民百姓，都要追求最高品德，接受熏陶，每个家庭都要努力自修，每个人都要发奋立志。武力可以树立国威，但也不能不加以节制；刑罚可以帮助推进教化，但也不可肆意专行。现在规定：除了禁卫京师皇宫和镇守四方重镇要塞的军队之外，其他的军队一律解散，军器物资也一概停止建造或者伎用。如今抗拒朝廷的割据势力已被铲除，天下太平，以军旅征伐为业的将帅军人家庭的子弟，都要学习经书儒学，民间拥有的兵器刀枪甲杖，都得要全部予以销毁。可将此诏书颁行天下，使黎民百姓都了解皇上偃武修文的意愿。

贺若弼撰写了他在隋朝出兵讨伐南陈前所提出的方略计策呈奏隋文帝，题名为《御授平陈七策》。隋文帝看也不看，说：“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载家传。”（《资治通鉴》卷一七七）其意谓，你想提高我的声望，可是我不想求名，还是你自己把它记载到家史中去吧。贺若弼官位高，声望大，他的兄弟们都被封为郡公，分别当任刺史或者将军，家里的珍宝古玩，多得不可胜数，身穿拖地绸缎长裙的婢妾使女，多达数百人，当时朝廷上下都羡慕他。对此，《隋炀帝集》有所详述。后来，突厥派使节前来朝见，隋文帝对使节说：“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同上）其意谓，你有没有听说过，南方陈国有个皇帝？使节回答说：“闻过。”隋文帝命左右侍从引导突厥使节往见韩擒虎，说：“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同上）其意谓，这位就是活捉南陈皇帝的人。韩擒虎用严厉的眼神盯住突厥使节，突厥使节十分惶恐，不敢抬头注视。

《隋炀帝集》书影

隋王朝平陈战役于开皇八年（公元588年）开始。此时的晋王杨广才二十挂零。隋文帝将其委任为平陈战役的总统帅，足见开皇年间的杨广已在军事政治上崭露头角并有所作为了。在平陈中，杨广不负众望，的确指挥有方，一举击败了南陈军，活抓陈后主。对此战役的胜利，隋文帝甚为高兴，他对周围大臣说：“晋王以幼稚出藩，遂能克平吴、越，绥静江湖，子相之力也。”（《隋书·王韶传》）乍看上去，隋文帝在这里极力推崇王韶，其实是在张扬杨广在平陈战役中的统帅地位和作用。平陈之师胜利而归时，隋文帝亲至骊山慰劳前方将士，册封杨广为太尉。太尉，位在三公，虽未亲掌实权，但取得了夺取宫位的政治资本。隋文帝将至尊显要之位授予杨广，对于肇启杨广“夺宫”之心，确实起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正如唐代大政治家魏征所言，晋王的北御南征，使之在文帝的众多儿子之中“独著声绩”，这样，水到渠成的事将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