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武功不懈
晋王杨广当时镇守并州,是力战派的首领,他深感对付突厥,单靠和亲不行,还必须配以武功,所以他主张乘胜追击,直到彻底打垮突厥,于是“请因其衅而乘之,上不许”(《隋书·北狄传》)。晋王杨广即位后,对隋文帝的一套战略思想未敢改变,“朕嗣膺宝历,抚育黎献,夙夜战兢,若临川谷。虽则聿遵先绪,弗敢失坠”(《隋书·炀帝纪上》)。即位之后尚且如此,还未立为太子的晋王对隋文帝的诏令的执行更是不能有所偏差。隋文帝不同意乘突厥内外交困之机出兵讨伐。看来,隋文帝还抱有幻想。当时沙钵略遣使者致书隋文帝说:“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使人开府徐平和至,辱告言语,具闻也。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是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
,都是此物,彼此有何异也!”(《隋书·北狄传》)其意谓,皇上,你是我夫人的父亲,也就等于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婿,自然应该算是你的儿子,我们两国的风俗习惯尽管不同,但人们的情感和道义都是一样的。自今以后,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上加亲,永不停止,上天为证,直到最后,都不违负!汗国的牛羊驼马,都是皇帝陛下的牲畜,贵国的缯
绢帛,也都是汗国的财物。
隋文帝看到沙钵略颇有友好的诚意,即复书沙钵略可汗说:“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钵略妇翁,今日看沙钵略共儿子不异。既以亲旧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别遣大臣虞庆则往彼看女,复看沙钵略也。”(同上)其意是说,承蒙你有和好的善意。朕既然是沙钵略可汗的岳父,现在就将你沙钵略可汗当做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我即刻就派遣大臣到突厥去看望我的女儿,同时也看望沙钵略可汗。于是派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出使突厥,车骑将军长孙晟当副使。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突厥沙钵略可汗在牙帐集结军队,炫耀武威,又陈列金银珠宝,展示财富。他自己则高坐帐中,声称有病,不能起身迎接,并且说:“我父伯以来,不向人拜!”(同上)意思是说,我们突厥人世世代代,都不向人下拜,当然也不会向隋使下拜了。隋使虞庆则责备他,并且晓之以大义,沙钵略可汗不理不睬。千金公主私下秘密地告诉虞庆则说:“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人。”(同上)认为沙钵略可汗豺狼本性,过分与他争执,激怒了他,他就会吃人,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长孙晟提醒沙钵略说:“突厥与隋俱是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无礼,不敬妇公乎?”(《隋书·长孙览传》)其意谓,突厥可汗跟大隋皇帝都是大国天子,礼相匹敌,可汗可以不起身对我们跪拜。我们做使节的怎么敢不顺从你的意愿,但是皇后可贺敦是大隋皇帝的女儿,那么可汗就是大隋皇帝的女婿。女婿怎么可以不尊敬岳父!经此一说,沙钵略可汗大笑起来,觉得自己“辞屈”,这才起身叩头,然后跪在那里接受诏书,顶在头上。可是,过了一会儿,沙钵略可汗又觉得大为羞惭,跟部属聚在一起,放声大哭。接着,虞庆则又要沙钵略可汗在写信给隋文帝时,自己称“臣”,沙钵略可汗问左右官员说:“何名为臣?”左右侍从回答说:“隋国称臣,犹此称奴耳。”沙体略可汗说:“得作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隋书·北狄传》)其意谓,我能够成为隋天子的奴仆,全仗虞仆射出力成全。于是馈赠虞庆则马一千匹,并将堂妹嫁给他。沙钵略可汗在和亲上所表现的忽哭忽笑,忽惭忽傲,在《隋书》里描绘得相当细致,沙钵略可汗的豪放骠悍和狡狯,活跃纸上。从中也可能看出,隋文帝的诏令虽有正确的一面,但从总体上看,在对突厥的对策上是比较的软弱,而晋王杨广下决心追击的主张是对的。由此可以明白这样一条规律,双方的友好关系并非一下子就可实现的,它是要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才能建立起来。

《隋书》(中华书局出版)书影
突厥沙钵略可汗既为达头困扰,又畏惧契丹逐渐强大,于是派遣使者到隋朝请求紧急支援,准许他率所属部落迁徙到大漠南面,在白道川一带暂住。隋文帝答应了他的请求,还“诏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以车服鼓吹”(《隋书·北狄传》),即诏杨广发兵接应,并供给衣服食品,赏赐车驾服饰及乐器。这也说明,晋王杨广在对待突厥问题上同隋文帝持有某些不同意见,但在军事行动上是服从指挥的。这也许是一种无可奈何吧!沙钵略可汗借助隋兵到来的声势,率军向西攻打阿波可汗,很快就将阿波可汗打败了。可是阿拔国部落乘沙钵略可汗后方兵力空虚之机发兵偷袭,掳走了他的妻儿家小,隋朝军队为沙钵略打败了阿拔国部落军队,并把所缴获的人畜物品全部都给予了沙钵略可汗。沙钵略可汗十分感激,于是与隋朝订立盟约,以沙碛作为两国的分界,因此上表说:
大使尚书右仆射虞庆则至,伏奉诏书,兼宣慈旨,仰惟恩信之著,愈久愈明,徒知负荷,不能答谢。伏惟大隋皇帝之有四海,上契天心,下顺民望,二仪之所覆载,七曜之所照临,莫不委质来宾,回首面内。实万世之一圣,千年之一期,求之古昔,未始闻也。
突厥自天置以来,五十余载,保有沙漠,自王蕃隅。地过万里,士马亿数,恒力兼戎夷,抗礼华夏,在于北狄,莫与为大。顷者气候清和,风云顺序,意以华夏其有大圣兴焉。况今被沾德义,仁化所及,礼让之风,自朝满野。窃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伏惟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便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藩附。虽复南瞻魏阙,山川悠远,北面之礼,不敢废失。当令侍子入朝,神马岁贡,朝夕恭承,唯命是视。至于削衽解辫,革音从律,习俗已久,未能改变。阖国同心,无不衔荷,不任下情欣慕之至。(《隋书·北狄传》)
这一道上表,从感情上明显比以前加深了一层,如果说第一次书中所言还夹有无可奈何的成分的话,那么此次所言则完全是出自内心了。字里行间透露了甘愿作为隋朝藩属的真挚心情:天上没有两颗太阳,地面没有两个君王,大隋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我岂敢再凭恃险隘,阻兵抗命,窃取君王尊贵的名号,我深受淳朴敦厚的风气感染,因羡慕而归心有道之君,情愿屈膝跪拜,永远做大隋的藩附属国。于是派遣儿子库合真到京城朝见。关系和好,显然同晋王杨广的“兵援”有关。库合真来到长安,隋文帝下诏书说:“沙钵略称雄漠北,多历世年,百蛮之大,莫过于此。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情深义厚,朕甚嘉之。荷天之休,海外有截,岂朕薄德所能致此!已敕有司肃告郊庙,宜普颁天下,咸使知闻。”(《隋书·北狄传》)认为,突厥沙钵略可汗以往虽然与隋朝和亲友好,仍是两个国家,现在君臣有序,便成了一国。于是命令举行郊庙大祀,告知天地、祖先,并命令把此项荣耀颁布天下,让万民知晓。凡是赐给沙钵略可汗的诏书,不直呼他的名字,隋文帝还在内殿宴请库合真,并把他引见给独孤皇后,赏赐慰劳,十分优厚。沙钵略可汗非常高兴,从此,逢年过节都向隋王朝进贡物品,从不间断。开皇十二年,突利可汗遣使入朝求婚,隋文帝为永结友好,使舍之太常,教习六礼,以安义公主妻之。尔后,隋文帝又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等大臣相继出使突厥,突利可汗也经常遣使入朝,“前后遣使入朝者三百七十辈”。开皇十九年,因突利受到都兰和玷厥的攻掠,又允其渡河进入蔚州。后来突利入朝称臣,隋文帝深为欢迎,输以宝物,以慰其心,下诏拜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启民对隋朝的诚意和援助十分感动,上表曰:“臣既蒙竖立,复改官名,昔日奸心,今悉除去,奉事至尊,不敢违法。”(《隋书·北狄传》)启民为何如此表白,是因为他是战败归隋的,顾虑重重,考虑“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隋书·北狄传》)。隋文帝以可汗的礼遇和诚意来款待,这样一来,就打消了启民的顾虑,使他放弃了投靠玷厥的想法,由三心二意变为一心一意,故言“昔日奸心,今悉除去”。隋王朝对启民部落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在朔州筑大利城使其居住。后因都兰侵扰,隋文帝又令其迁居于河南,在夏、胜二州之间,发徒掘堑数百里,东西拒河,尽为启民畜牧之地,并派兵阻止都兰和达头可汗对其境内的骚扰。启民对隋王朝又诉感激之情:“大隋圣人莫缘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也,如地无不载也。诸姓蒙威恩,赤心归服,并将部落归投圣人可汗来也。或南入长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马,遍满山谷。染干譬如枯木重起枝叶,枯骨重生皮肉,千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隋书·北狄传》)可入长城,这是极大的宽厚。开皇十三年,流人杨钦逃入突厥,诈言上柱国刘昶与宇文氏谋反,派其密告千金公主,发兵扰边。都兰深信不疑,从此“不修职贡,颇为边患”。隋文帝又派遣车骑将军长孙晟出使突厥,公主言辞不逊,遣所私胡人安遂加与杨钦密谋,煽惑都兰。长孙晟发现其阴谋,揭露公主与安遂加之间的不规,以说都兰。都兰知其内幕后,执安遂加交付长孙晟处治,斩杀千金公主,另请婚于隋,关系得到改善。开皇十七年,都兰以为自己是大可汗,反不如染干可汗得到隋王朝的厚遇,“于是朝贡遂绝,数为边患”。隋文帝遣汉王杨谅为元帅,左仆射高颎率将军王詧、上柱国赵仲卿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柱国李彻、韩僧寿出灵州,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对都兰可汗的侵扰大举反击,杀伤不可胜计,都兰也被部下所杀。

古长城一角
开皇二十年,达头可汗又率骑犯塞。隋文帝此时也感到不能再妥协下去了,于是颁布诏书,命令晋王杨广、大将杨素率兵出灵武道,汉王杨谅、大将史万岁率兵出马邑道,阻击突厥军队的入侵。隋文帝对公卿曰:“晋王以幼稚出藩,遂能克平吴、越,绥静江湖,子相之力也。”子相,王韶字,杨广之老师。隋文帝此言在推重王韶,而其实是在赞扬杨广在军事上的统帅地位。长孙晟统帅着归降的军队,被任命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杨广指挥。长孙晟知道突厥习惯饮用泉水,可以在水中投毒,于是就在泉水上游投毒。突厥骑兵与牲畜饮水后很多被毒死,他们大惊失措地说:“天雨恶水,其亡我乎?”(《隋书·长孙列晟传》)认为上天降下恶水,是上天要亡我们了,于是连夜逃走。长孙晟率军追杀,斩首一千余级,抓了百余口,六畜数千头。晋王杨广非常高兴,领着长孙晟进入帐内设宴欢庆。前来投降的突厥人说,在突厥内部,大家都非常害怕长孙晟,一听到他的弓声,像似霹雳声,见到他的骑马,像似闪电。杨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将军震怒,威行域外,遂与雷霆为比,一何壮哉!”(《隋书·长孙列晟传》)杨广大大表彰了长孙晟的战功。
与此同时,史万岁率军出塞,抗击突厥的南侵。达头可汗派遣使者询问:“隋将为谁?”隋军候骑回答:“史万岁也!”使者又问:“得非敦煌戍卒乎?”其意谓,莫不是当年威震敦煌的那位将军?候骑回答:“是也。”(《隋书·史万岁传》)达头可汗惧怕史万岁的威名引军退去。史万岁率军纵马飞驰追杀了一百多里,大破突厥军,斩敌首级数千,并追击败兵,进入沙漠几百里,直到突厥逃远了才班师返回。
北御突厥的战斗,基本上是在隋文帝的统筹下进行的。其间,隋文帝和晋王杨广父子俩紧密配合,互补短长。对于边远地区的政策,包括对官员的任用,仍照文帝之制。如隋文帝时任文字学家、翻译家吞米·桑布扎为吐蕃大臣,隋炀帝时仍然任其为隋朝吐蕃大臣。从总体上看,隋文帝比较练达持重,也比较倾向于保守,而晋王尚不够老成,但比较倾向于积极进攻。晋王杨广最后给突厥的沉重一击,奠定了隋王朝在这场斗争中的胜局的基础。对此,魏征也不能不作公正的评论,他说:“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隋书·炀帝纪下》)晋王杨广北御突厥的功绩,也为他立为皇太子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北御突厥使晋王“独著声绩”,有机会初露锋芒的话,那么,更能显示其军事指挥才能的则是——

魏征像

吞米·桑布扎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