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和亲之策
突厥的大规模进攻,激怒了隋文帝。朝廷上下也议论纷纷,有主战,也有主和。晋王杨广深受辅佐安道公李彻思想的影响。主张“精兵袭之”。有的则主张加强“守御”就行。为了统一思想,隋文帝发了《伐突厥诏》。诏书全文如下:
往者魏道衰敝,祸难相寻,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逐安危,非徒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竭生民之力,供其来往,倾府库之财,弃于沙漠,华夏之地,实为劳扰。犹复劫剥烽戍,杀害吏民,无岁月而不有也。恶积祸盈,非止今日。
朕受天明命,子育万方,愍臣下之劳,除既往之弊。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违天地之意,非帝王之道。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国用有余。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道路之民,务于耕织。清边制胜,成策在心。凶丑愚,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朕分置军旅,所在邀截,望其深入,一举灭之。而远镇偏师,逢而摧翦,未及南上,遽已奔北,应弦染锷,过半不归。且彼渠帅,其数凡五,昆季争长,父叔相猜,外示弥缝,内乖心腹,世行暴虐,家法残忍。东夷诸国,尽挟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丹之徒,切齿磨牙,常伺其便。达头前攻酒泉,其后于阗、波斯、挹怛三国一时即叛。沙钵略近趣周槃,其部内薄孤、束纥罗寻亦翻动。往年利稽察大为高丽、靺鞨所破,娑毗设又为纥支可汗所杀。与其为邻,皆愿诛剿。部落之下,尽异纯民,千种万类,仇敌怨偶,泣血拊心,衔悲积恨。圆首方足,皆人类也,有一于此,更切朕怀。

《隋书·突厥传》书影
彼地咎征妖作,年将一纪,乃兽为人语,人作神言,云其国亡,讫而不见。每冬雷震,触地生火,种类资给,惟藉水草。去岁四时,竟无雨雪,川枯蝗暴,卉水烧尽,饥疫死亡,人畜相半。旧居之所,赤地无依,迁徙漠南,偷存晷刻。斯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幽明合契,今也其时。故选将治兵,赢粮聚甲,义士奋发,壮夫肆愤,愿取名王之首,思挞单于之背,云归雾集,不可数也。东极沧海,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横万里之众,亘朔野之追蹑,望天崖而一扫。此则王恢所说,其犹射痈,何敌能当,何远不服!
但皇王旧迹,北止幽都,荒遐之表,文轨所弃。得其地不可而居,得其民不忍皆杀,无劳兵革,远规溟海。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异域殊方,被其拥抑,放听复旧。广辟边境,严治关塞,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卧鼓息烽,暂劳终逸,制御夷狄,义在斯乎!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普告海内,知朕意焉。(《隋书·北狄传》)
诏书认为过去北周、北齐两国对峙,分裂华夏,突厥与双方都通使往来,乘机渔利。北周忧虑东面,害怕北齐与突厥关系亲密,北齐忧虑西面,担心北周与突厥友谊深厚,都认为突厥的轻重向背,直接影响着隋王朝的安危。这是因为双方都把对方当成头号强敌,想减少北边的防御兵力。如今,若认为搜括亿兆民众,多聚财物以赂突厥,突厥也未曾感恩戴德,反而资助了突厥不断地前来侵犯。所以,对突厥按照礼节加以节制,不再滥施贿赂、虚费钱财,对黎民百姓轻徭薄赋,国库反而有余。又把原来应该馈送给突厥的财物,用来加赐给将士,减省黎民百姓道路奔波之苦,使他们能够得以休养生息,专心耕织。如此,清除边患,克敌制胜,当已胸有成竹。可是,突厥凶恶愚昧,根本不能理解深刻的道理,将天下安定的形势,视作群雄逐鹿的战国之局,仍保持过去全盛时期养成的骄气,结下今日跟我们之间的怨恨。近来,又倾巢出动,大规模攻击北部边境,这是上天愤恨突厥残暴无道,驱赶他们前来送死。诸位将帅此次受命出征,不仅对他们讨伐,还要对他们安抚教育,如有投降的就予以接纳,对于反抗的就坚决加以消灭,务使突厥不敢再贪心南侵,永远畏服我大隋的威力及惩罚。既用不着沙钵略可汗派遣儿子入朝为质,也无须他像汉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那样亲自来长安朝拜。诏令提出了使用多种策略来对付突厥的扫掠,在使用武功的同时,也可使用离间计,也可采取和亲策略,其目的在于“卧鼓息烽”,“制御夷狄”。
应该说,诏令的主要意思是正确的,其主旨是“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含有恩威并用之义,而这一点正是其儿子晋王杨广所竭力主张的。隋文帝的诏令,不能不说是受了晋王杨广影响的。
诏令一下,隋文帝任命卫王杨爽为行军元帅,兵分八路出塞攻打突厥。杨爽指挥行军总管李充等四将由朔方道出塞,与突厥沙钵略可汗在白道遭遇,李充向杨爽建议说:“周、齐之世,有同战国,中夏力分,其来久矣。突厥每侵边,诸将辄以全军为计,莫能死战。由是突厥胜多败少,所以每轻中国之师。今者沙钵略悉国内之众,屯据要险,必轻我而无备,精兵袭之,可破也。”(《隋书·李彻传》)其意是说,近年来,突厥多次侵犯得胜,所以不会把我们看在眼里,看来也就不会有高度戒备,如果用精兵突然袭击,一定能打败敌人。对此判断,众多将领持怀疑态度,只有晋王杨广的导师、元帅府长史李彻赞成。于是李彻和李充带领精锐骑兵五千人出其不意,闪电式掩袭突厥军队,沙钵略可汗丢弃所穿的金甲,窜进深草中逃走。突厥军中因为缺食,只好“粉骨为粮”,加上军中疾病及瘟疫流行,因此“死者甚众”(《隋书·北狄传》)。导师李彻的行动及其战略对晋王杨广的影响非常深刻。对此,《资治通鉴》有所论述。

《资治通鉴》书影
此时,幽州总管阴寿统率步、骑兵十万人出黄龙塞,攻打北齐的残余势力高宝宁。高宝宁向突厥求援,由于突厥正在全力抵御隋军,不能派兵救援。阴寿悬重赏捉拿高宝宁,又遣派密探挑拨离间高宝宁的心腹亲信,高宝宁众叛亲离,只得逃奔契丹,后来被部下所杀。
隋秦州总管窦荣定率领九总管步、骑兵三万人,从凉州出发,前进到高越原与突厥阿波可汗相对峙,阿波可汗屡战屡败。前上大将军史万岁因受人牵连被发配到敦煌为戍卒,他来到窦荣定军营,请求单骑与突厥相斗,以立功赎罪,窦荣定早就听说他骁勇善战,相见交谈,大为高兴。窦荣定派人对突厥说:“两国交恶,士卒何罪而使其丧命沙场!今天双方可各遣一名壮士以决胜负。”突厥许诺,于是派出一名骑将挑战,窦荣定派史万岁出马应战,史万岁驰马出营,只一个回合,便斩敌将首级而还。突厥大为震骇,不敢再战,请求和解结盟,率军撤退。
长孙晟当时在窦荣定军中担任偏将,他派人对阿波可汗说:“摄图每来,战皆大胜。阿波才入,便即致败,此乃突厥之耻,岂不内愧于心乎?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摄图必当因以罪归于阿波,成其夙计,灭北牙矣。愿自量度,能御之乎?”(《隋书·长孙览传》)这里说的还是离间计:沙钵略可汗摄图每次率军侵犯,都大获全胜,而你刚率军入侵,很快就失败而归,这是突厥的奇耻大辱,再说摄图与你的兵力本来势均力敌,如今摄图经常获胜,为大家所崇敬,而你却一败再败,玷上了耻辱。如此,摄图必然乘机把罪名加在你的头上,实现他长期以来隐藏在内心的阴谋,灭掉你阿波可汗的北牙。希望你设身处地想想,能不能抵御住摄图呢?离间之计倒发挥了一定的作用。阿波可汗经此一挑动,马上派使节到隋军大营来,长孙晟又一次警告说:“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之计,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同上)其意谓,现在达头可汗和隋王朝和解联合,而摄图无法控制。阿波可汗为何不依附于大隋天子,连结达头可汗,合兵壮大自己的势力呢!这联合才是保全自己的万全之计。这难道不比丧兵负罪、屈就摄图、被他侮辱杀戮要好吗?阿波可汗认为长孙晟说得对,就派遣使节随长孙晟入朝请和。
沙钵略可汗素来嫉妒阿波可汗骁勇剽悍,他自白道败退途中,听说阿波可汗与隋朝交往结盟,愤怒得发狂,遂先期撤退,举兵袭击北方阿波可汗牙帐,大破阿波可汗的留守军,诛杀了他的母亲。阿波可汗还军后,无所归处,于是向西投奔达头可汗。达头可汗勃然大怒,于是就派阿波可汗率军东进攻打沙钵略可汗。阿波可汗的部落纷纷前来归附,将近十万骑兵。于是阿波可汗就与沙钵略可汗交战,多次将他打败,重新收复了失地,兵势更加强盛。突厥贪汗可汗一向与阿波可汗和睦友善,沙钵略可汗夺了他的部落后将他废黜,贪汗可汗也逃奔达头可汗。沙钵略可汗的从弟地勒察另外统有部落,因为和沙钵略可汗有矛盾,就率领部落叛归阿波可汗。这样一来,双方互相攻打,用兵不断,各派使节到长安向隋王朝要求和解,请求支援。隋文帝一概不答应。
隋文帝没有答应,一方面是从实践中得到沉痛教训,另一方面是晋王杨广的坚决主张。突厥果然兴兵侵犯幽州。隋军日夜血战,突厥沙钵略可汗数次被隋军打败,于是请求与隋王朝和亲,千金公主宇文氏也请求改姓杨氏,作隋文帝的女儿。于是隋文帝派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出使突厥沙钵略可汗,改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出嫁以行和亲。后来唐太宗也向吐蕃行和亲之策,嫁宗女文成公主,为赞普松赞干布的皇后。
离间、和亲,以及配备相应的武力,终于使突厥屡战屡败,不断地削弱下去。当时晋王杨广虽是年轻,但他的谋略已见端倪了。

文成公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