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隋炀帝大传
1.3.3 第三节 父皇严教

第三节 父皇严教

上节所言三人辅佐,实际上也是一种“延师教子”,但隋文帝并未因此忽视自身对子女的教育。从一定意义上讲,父王对子女的教育更为重要。

隋文帝为了使自己的子孙能成大器,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把自己对世间的看法、立身的哲学、治国的纲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灌输给后代,希望他们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有一种说法,认为隋文帝由于“天性沉猜”的缘故,仿效周武帝“捶挞”的家教法,造成诸王畏帝威严。其实,隋文帝并未专以“捶挞”作家教,而是有其自己的督教之法:

其一,以无言之教为重。隋文帝的朝廷内部及其父子之间均以节俭号令。他自己身体力行,如乘舆服用等东西破坏了,随时差宫人修补,不轻易做新的;官吏用布袋装生姜送给他,他认为太破费,后又再用毡袋装香料给他,他便笞责这个官吏,以警戒诸王及其他官员。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细布,他就焚之于朝堂。在隋文帝提倡之下,当时朝廷上下俭朴之风盛行,史称其“居处服玩,务存节俭,令行禁止,上下化之。开皇、仁寿间,丈夫不衣绫绮,而无金玉之饰,常服率多布帛,装带不过以铜铁骨角而已”(《隋书·高祖纪下》)。这种社会风气,对于杨广兄弟们无疑起着很好的潜移默化作用。

img15

隋文帝杨坚像

独孤皇后的所作所为也起了很好的身教作用。她家世烜赫,其父独孤信是北周开国元勋,独孤皇后的姐姐是北周二世皇帝宇文毓的皇后,独孤皇后的女儿又是北周四世皇帝宇文赟的皇后。但是独孤皇后十分谦卑恭敬,她非常喜爱读书,谈论政事,经常跟隋文帝的意见不谋而合,所以隋文帝对她宠爱敬畏,宦官宫女称他们夫妇为宫城“二圣”。隋文帝每次登殿主持朝会,独孤皇后都乘御车与隋文帝并排前往,一直陪送到隋文帝坐朝的大殿门口。她还不断派宦官探听隋文帝的言行,如果发现朝政有错,就立即上书劝谏纠正,即谓“政有所失,随则匡谏”,等到隋文帝退朝,她又与隋文帝一起同返寝宫。文武百官上奏称:“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请依古制。”(《资治通鉴》卷一七五)其意谓,按照《周礼》规定,文武百官之妻子爵位品级的封赏,应该由皇后聘定,请求依照这一古制办事吧!独孤皇后不同意这样做,她说:“妇人与政,或从此为渐,不可开其源也。”(同上)认为妇女参与政治这种坏习气,或许就是从《周礼》这一规定开始逐渐盛行起来的,现在我不能开这个头。她还经常对诸位公主说:“周家公主,类无妇德,失礼于舅姑,离薄人骨肉,此不顺事,尔等当诫之。”(《隋书·后妃传》)大都督崔长仁,是独孤皇后的表兄弟,犯了法,本该斩首,隋文帝因为他是独孤皇后的亲戚,打算赦免他的罪行。独孤皇后知道后说:“国家之事,焉可顾私!”(《隋书·后妃传》)认为严格执法是国家的大事,怎么能徇私枉法呢?崔长仁终于被依法处死。独孤皇后秉性节俭,隋文帝曾经配制止泄的药,需要用胡粉一两,这种东西平常宫中不用,多方搜求,最后还是没有得到。隋文帝又曾经想赏赐柱国刘嵩妻子一件金丝织成的衣领,宫中也没有。平日生活俭朴,不好华丽,也不贪欲。当时突厥与隋进行贸易,有明珠一盒,价值八百万,幽州总管殷寿劝她买下,她婉言谢绝地说:“如今戎狄屡次侵犯,将士征战疲劳,不如将八百万奖赏给有功之士为好。”此举立刻朝野传闻,受到百官称赞。独孤皇后的好读、守法以及节俭精神对杨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隋文帝、独孤皇后都以自身的表现来警示儿子们。太子杨勇曾经把巴蜀人制造的精细铠甲再加雕饰,隋文帝看后很不高兴,担心会渐渐滋长奢侈作风,就告诫太子说:“我闻天道无亲,唯德是与,历观前代帝王,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汝当储后,若不上称天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庙之重,居兆民之上?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看之,以自警戒。今以刀子赐汝,宜识我心。”(《隋书·文四子传》)其意谓,自古以来,帝王奢侈豪华,从来没有一个能够长治久安的。你现在身为储君,应以节俭为第一要事,才有资格承接皇家基业。隋文帝还将自己从前所穿的衣服,每种留下一件,让太子杨勇时常观看,以供其警惕。生怕杨勇往后忘记从前平民之事,隋文帝又将自己过去用的佩刀赐给杨勇。隋文帝这样要求太子杨勇,对于晋王杨广的要求自然也不会放松的。所以,晋王杨广后来比较节俭,如乐器上的弦“多断绝,又有尘埃”,隋文帝看到后,对这个儿子的不喜爱声色犬马,留下深刻印象。有一次杨广外出狩猎,遇上大雨,随从给他送上雨衣。他说:“士卒皆沾湿,我独衣此乎!”(《隋书·炀帝纪上》)命随从拿去。有的论著认为这些都是伪装的。不能这样一概而论。不可否认,有的作为可能是虚假的,但在辅佐的管教下,有的还是发自内心地干了。

img16

孔子像

其二,以儒学教子。上文已述,隋文帝是异于周武帝的“捶挞”家法的。他对儒学表现出特有的热心和爱好,绝非像《隋书·儒林传》所言那样“不悦儒学”。隋文帝出身关陇士族集团中高门贵族,从小入太学接受儒学的熏陶,他赞颂“孔丘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于后代”,惋惜“孔子没而微言隐”,谴责秦始皇“灭学而经籍焚”,决心把恢复和发扬儒学作为己任,因而有“情类孔丘”之称,并以“代称纯孝”著名。所以,隋文帝即位后,广泛“引致天下名儒硕学之士”。亲召山东六儒马光等人至京,皆“授太子博士”。当时,隋文帝所信任的大臣许多是名儒,如身兼五职的宠臣苏威,号称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李德林年十五能诵五经日数千言,以儒学称著于世,“声名籍甚,时无与二”。内史侍郎薛道衡,人称“关西孔子”。礼部尚书牛弘颂扬“孔子以大圣之才,开素王之业”,“治国立身,作范垂法”,人因称之为“大雅君子”。

为了让儒家经典的学习蔚然成风,隋文帝又鼓励对经书的收集和整理。陆贾对刘邦说过这样一句名言:“天下不可马上治之。”秘书监牛弘对此作了阐发,认为“经邦立政,在于典谟”。书籍经典,经过不断战乱,多失散。北周的藏书,经过多方收集之后才勉强超过一万卷。灭掉北齐之后,所得到的书籍,除了重复和其他性质的杂书,才多出五千卷。于是,牛弘上书说:“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然士民殷杂,求访难知,纵有知者,多怀吝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重道之风,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监,少垂照察。”(《隋书·牛弘传》)认为现在正逢圣明之世,应重新征集,以奠立国家的基础,没有一件事比收集图书更应优先。怎么可以让它们流落到私人之手,一直不回归政府。这里需要施加一定的压力,强行搜购,再给献书者一点补偿或奖励,这样软硬兼施,罕见的珍贵经典,就会集中,朝廷图书院也将因此获得充实和丰富。隋文帝很快就批准了牛弘的献书奏章,下诏:凡购置前代遗留下来的书籍,每呈献一卷,换取绸缎一匹。一、两年间,“篇籍稍备”,收到了大批散佚的经典。其中儒家经典有:《诗》类三十九部,四百四十二卷;《尚书》类三十二部,二百四十七卷;《礼》类一百三十部,一千六百二十二卷;《易》类六十九部,五百五十一卷;《春秋》类九十七部,九百八十三卷;《论语》类七十三部,七百八十一卷;《孝经》类十八部,六十三卷;《乐》类四十二部,一百四十卷。加上其他方面的经籍,共达三万余卷。隋文帝向社会与子女宣扬儒学,其目的还在于用优秀传统文化濡染后代,使之成为圣贤后代。

其三,以实用为崇。隋文帝对隋以前出现的四六体骈文非常反感。治书侍御史李谔也认为当时流行的文体,轻佻浅薄,上疏说:

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以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如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损本逐末,流偏华壤,递相师祖,久而愈扇。

及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自非怀经抱质,志道依仁,不得引预搢绅,参厕缨冕。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仰坟集,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拾于兹世。如闻外州远县,仍踵敝风,选吏举人,未遵典则。至有宗党称孝,乡曲归仁,学必典谟,交不苟合,则摈落私门,不加收齿。其学不稽古,逐俗随时,作轻薄之篇章,结朋党而求誉,则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县令、刺史未行风教,犹挟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宪司,职当纠察。若闻风即劾,恐挂网者多,请勒诸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隋书·李谔传》)

img17

魏文帝曹丕像

其意是讲,曹魏三曹(即曹操、曹丕、曹植),崇尚文章修辞,忽略了一个当君王的主要职责,却去玩弄雕虫小技。于是,上行下效,遂成为社会的一种风尚。到了东晋和南齐、南梁之时,这种情形就更加严重:人们所热衷追求的,往往是一个韵脚新奇不新奇,一个用字巧妙不巧妙!长篇大论,所谈的不过是刻画月亮露水的景致;满桌满箱的作品,所写的不外乎风云花朵的情形。世间竟拿文章辞藻来判断作者品格和能力的高低优劣,而朝廷也根据这个标准来遴选他们当官。以擅长雕虫小技换取金钱俸禄的道路,一经此先河,人们偏爱华丽崇尚轻浮的文风越发厉害。因此,乡村儿童、贵族学子,学校还没有进,六十个甲子如何配数还没有学,就先作五言诗。对于伏羲氏、姚重华(舜)、姒文命(禹)的典故,伊尹、傅说、姬旦、孔丘的学说,就更不关心,何尝能入耳!认为傲慢就是清高,怪诞就是玄虚;把随心所欲当作功勋劳绩,只读儒家学派经书的士人,被指责为古怪落伍,而把工于辞赋者当成君子。以致文章越来越繁多复杂,而政治却一天比一天动乱。这都是由于统治者抛弃上古圣贤制定的法式、规则,而把无益于治道的文体来推广使用的结果。如今,朝廷虽然颁布禁绝浮华艳丽文风的诏书,可是听说遥远的州和偏僻的县,作风依旧:躬行仁义孝悌者,被排除在门户之外,不加录用;擅长轻薄浮华之雕虫小技者,却被任命担任官职,甚至保荐举送至朝廷,这些都是由于州、县官员没有执行陛下的诏令所造成的。请求陛下广泛调查,对违犯的官员,提出弹劾。隋文帝于是把李谔的奏章颁发天下州县,以崇尚实用之文风、学风。

img18

《读通鉴论》(中华书局出版)书影

杨广好学、善文。隋文帝更不希望他埋首于“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主张无论公文私函,都得直率叙述,有什么说什么,不可浮华夸张。泗州州长司马幼之,奏疏上所用辞藻艳丽浮夸,隋文帝看了之后,甚为恼火,马上交付司法机关定罪惩罚。此事在朝廷上下引起极大的震惊,“无不为之惧”。杨广的辅佐王韶、李雄、李彻等都严格遵照隋文帝的意旨来管教,督促杨广务以实用为崇,不得浮夸。

其四,以榜样为要。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隋文帝非常重视对忠臣良才的表彰,其目的在于激励天下官吏,而且要诸王“闻其迹而自励”,用王夫之的话说,隋文帝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是“授模于诸王”(《读通鉴论》卷二〇),即谓把好官推荐给杨广兄弟们效法。下面就列举隋文帝所褒扬的几位好官。

岐州刺史梁彦光,治理有政绩。岐州风俗朴实纯厚,梁彦光无为而治,以静镇之,每年上奏给朝廷的户口、垦田和赋税都是天下第一。调任相州刺史后,仍然采用在岐州的治理办法,但是相州治所邺城自北齐灭亡以来,衣冠士大夫多迁入关中居住,只有那些手工业者、商人、乐户都迁居邺城,因此,民风险诈刻薄,人们喜欢造谣诉讼,称梁彦光为“戴帽的饴糖”。隋文帝听到了这些传闻,就免了梁彦光的官。一年以后,又任命他为赵州刺史,梁彦光请求改派相州,他说:“臣前待罪相州,百姓呼为戴帽饧。臣自分废黜,无复衣冠之望,不谓天恩复垂收采。请复为相州,改弦易调,庶有以变其风俗,上答隆恩。”(《隋书·梁彦光传》)隋文帝同意梁彦光的请求。相州一些流氓恶霸之辈,听到梁彦光再来相州的消息,都嗤之以鼻。梁彦光到任后,穷查罪案,揭露黑幕,料事如神,流氓恶霸之流纷纷逃窜,相州境内社会秩序大为好转。于是,聘请著名的儒家学派学者,在各地设立乡学,亲自主持考试,对勤奋用功的学生予以褒奖,对惰怠的不求上进的学生加以责罚。每当被州郡保荐的“秀才”进京都做官时,他亲自在邺城郊外为他们饯行,并资助他们旅费。于是相州的社会风气大变,官民感动喜悦,再没有人兴讼告状。隋文帝对梁彦光的政绩大为赞赏,还专门下诏褒扬。把梁彦光作为“慕高山而仰止,闻清风而自励”的典型循吏来导化政府官员。这对于晋王杨广来说,也是一个激励。

赵轨,河南洛阳人,从小好学,有行检。隋文帝时,为齐州别驾,其东邻有桑,葚落其家,赵轨派人拾起来还给失主,并对子女说:“吾非以此求名,意者非机杼之物,不愿侵人。汝等宜以为诫。”(《隋书·赵轨传》)又有一次,在任原州总管司马时,夜间赶路,他随从的马走入庄稼田,踩坏了农家作物。赵轨当即叫随从停下来,等待天亮,给庄稼主人赔偿损失之后才离去。原州官民知道后,无不自惭不如,“莫不改操”。隋文帝嘉奖了他,赐物三百段,米三百石,还召他入朝为官。百姓含泪相送,赞他“清若水”。隋文帝还常以此事来教导朝廷官员和宗室诸王,认为唯此才能获民心,“固其基业”。

img19

《隋书·梁彦光传》书影

房恭懿,河南洛阳人,任新丰县令,他的政绩是三辅地区最好的。隋文帝知道之后就嘉奖他,赐物四百段,房恭懿把所得赏赐分送给穷苦人;不久,隋文帝又赏赐米三百石,房恭懿又把所得赏赐分送给穷人。京畿各县令每次朝见隋文帝时,隋文帝看到房恭懿,一定把他唤到坐榻之前,向他询问有关治理百姓的方略,并把房恭懿的政绩向朝廷官员和宗室诸王通报,以示弘扬。后来,房恭懿不断升迁,官至德州司马。隋文帝又对他赏赐,下诏褒扬,并对诸州祝贺元旦特使说:“如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百姓,此乃上天宗庙之所祐助,岂朕寡薄能致之乎!朕即拜为刺史。岂止为一州而已,当令天下模范之,卿等宜师也。”(《隋书·房恭懿传》)认为房恭懿忠于朝廷,爱护黎民百姓,这实在是神灵和祖先对隋王朝的保佑,我如果视而不见,不加奖赏,那么神灵和祖先一定会责罚我。房恭懿完全可作为天下的模范,你们都应该向他学习。于是提升房恭懿为海州刺史。当时,州县官吏大多称职,能够勤政爱民,致使社会安定,百姓富庶。

刘旷,平乡令。凡有争讼者,他就晓以义理,不加绳劾,使各自引咎而去。所得俸禄,赈施穷人,百姓感其德化,更相笃励,大家都说:“有君如此,何得为非。”他在职七年,“争讼绝息,囹圄尽皆生草,庭可张罗”(《隋书·刘旷传》)。刘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隋文帝下诏嘉奖他,说:“天下县令固多矣,卿能独异于众,良足美也!”还对侍臣说:“若不殊奖,何以为劝!”于是拜他为莒州刺史。

在隋文帝的严格管教下,晋王杨广成长很快,很有隋文帝的气度和风度,在朝臣中有极好的印象,史载:在并州总管期间,取得了“天下称贤”的好声誉。这“天下称贤”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它表明了这个王朝的第二代接班人的气质和胸襟。

不管是隋文帝,还是年少的晋王本人都知道,在那战乱年头,要想在高层统治集团里站稳脚跟,单有帝王气度不够,还得有赫赫军功。于是,隋文帝将晋王推到了抗御边患的前哨,让他去——

img20

《隋书·刘旷传》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