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肥脱险

处置了戚夫人母子、清洗后宫之后，吕后又想到了齐王刘肥。这时吕后又新添了一个心病，由此又上演了一幕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闹剧，刘肥这才避免了杀身之祸。

刘肥虽不是嫡子，但在众弟兄中年龄最大，排行第一，而且颇得人心。吕后觉得，如果刘盈真要撒手朝政，刘肥也可能成为争夺皇位的一个对手，因此对刘肥也不能不防。

同时，吕后也注意到“诸刘”的力量。在刘邦的八个儿子中，只有惠帝刘盈是吕后亲生，除去已经被鸩杀的赵王刘如意，还有庶长子齐王刘肥、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燕王刘建、梁王刘恢、淮阳王刘友，再加上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刘邦侄子吴王刘濞，诸刘的力量不算不强大，将来这些人都会成为争天下的隐患。

恐怕诸侯王有变，吕后下令进一步加强首都长安的防御体系，并且在西北地区扩筑长城，防止匈奴入侵。

除惠帝刘盈外，刘邦的七个被封为王的儿子中，以齐王刘肥的封地最为广大。按年龄顺序，刘肥是刘邦长子，因为是外妇生的，所以不能成为太子。但是，在刘邦的心目中，刘肥的能力在刘盈之上。刘盈为太子，刘邦的内心总觉得欠了刘肥一点什么，想有所补偿，同时也对他寄予厚望。汉高祖六年（前201年）一月，群臣讨论齐王人选时，一致认为齐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民风难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做齐王，刘邦就封刘肥为齐王，齐地七郡、七十余城全部归刘肥所有。刘邦所封诸子之中，齐王刘肥的封地最多。而且，刘邦还非常破例地下了一道命令：“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史记·齐悼惠王世家》）我们知道，秦末大起义和四年的楚汉战争，使天下不少人被迫离开故土，齐地百姓迁居他乡的人非常多。刘邦为了壮大齐王刘肥的力量，命令凡是会说齐地方言的人都属于齐国臣民。由于有了这道诏书，从齐地流亡他乡的齐人都得返回齐地，这对刘肥来说非常有利。因为，人口增加，意味着赋税、兵员都增加了。疆域是以方言区域划分的，会讲齐国方言的就是齐国人，这个待遇太优厚了。

这是非常破例的一道王命。我们在史书中没有看到类似的王命。这也许是对死去的曹氏的一种安慰。毕竟她相随刘邦于微时，没有享过一天福。然而很明显，这种厚待之举，不可能不刺激吕雉。同时，相比较而言，在兄弟几个中刘肥是最成熟的一个皇子，受封为齐王以后，他尽心尽力地安抚百姓，发展生产，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对朝中争斗并不感兴趣。但是，作为东方的一个大国，又是长子，对吕后的专权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威胁。所以，吕后在除掉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以后，就把目标转向刘肥，只是在寻找时机和借口。

惠帝二年（前193年）十月，快过年了，各诸侯王都按照惯例来到长安贺岁，觐见惠帝和太后。散朝之后，惠帝觉得兄长刘肥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师，兄弟相会实在是不容易，就在未央宫设便宴款待异母兄长刘肥和叔父、楚王刘交。刘盈非常高兴，请太后坐在正坐，然后恭让刘肥居上位，刘肥不敢当，推辞说：“臣虽是陛下的兄长，可总是陛下的臣子，居于上位，不合国礼。”刘盈说：“这是家宴，讲什么国礼！虽然我是皇帝，你们也是王侯，而且都是至亲手足，就以家庭礼节相待吧。”刘肥看到皇帝弟弟态度如此真诚，这才勉强坐了上位。

吕后见刘肥坐了上位，面上没有反应，内心却翻江倒海：她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被拨动了。她觉得当年刘邦对刘肥的分封过重，“民能齐言者皆属齐国”，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而且，她觉得刘肥这个庶长子也是个“危险分子”。刘肥比刘盈大十岁，如果将来有人鼓动他取皇帝之位而代之，后果不堪设想。在吕后看来，刘肥坐在皇帝的上位就是对皇上的不敬。惠帝是自己的亲生子，对惠帝不敬就是对自己不敬，不把太后和皇上看在眼里的人也就该死。

在传统社会，礼仪绝不是一件小事。专制权力的自私性决定了它终日处于被觊觎和窥伺之中。“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所有有能力的人无不对这一权力垂涎不已。因此专制权力的性质天生是高压的、排它的、敌视一切异己力量的，它必须建立在严格的等级秩序之上。如果统治者能牢牢掌握权柄，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说，保持权力链上严格的分享顺序，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一旦把不住印把子，最高权力被侵夺或者分裂，利益分享次序出现混乱，那么国家必然陷入无序，各种势力杀成一团。在传统社会中，对皇权经常构成最大危胁的人是皇族。因为他们身上流的都是皇帝的血，所以皇族后代理论上都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明白了这个背景，我们就知道了刘肥这个不经意的举动为何引发吕后这样大的肝火。皇帝的父亲尚需要端正态度，认清位置，何况你一个庶出的长子。吕后正愁找不到理由除掉刘肥，现在正是天赐良机。可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吕后仅仅以这个理由是不能把刘肥问罪的，一来这最多是个失礼问题，还谈不上是什么大不敬罪，不能将刘肥除掉；二来有惠帝护着，更不能把刘肥怎么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吕后决定干脆直接将刘肥毒死。她借故离开宴席，暗中向心腹内侍作了安排。家宴开始，大家争着向太后敬酒。太后说：“今天是举行家宴，你们弟兄这么和睦，先帝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齐王，你是兄长，就带头喝几杯吧。”

刘肥很受感动，和刘盈、刘交等开怀畅饮，连喝了好几大杯，大家都非常高兴。这时，宫女献上酒来，说是特意为齐王准备的，请他为太后祝寿，就装满两杯，送到刘肥面前。太后笑盈盈地看着刘肥说，咱们娘俩很久没有一块喝酒了，你来敬我一杯吧！刘肥不敢怠慢，连忙起立，说了声“遵旨”，便把刚才宫女送来的美酒，捧献给太后一杯。太后自称不胜酒力，指明刘肥用这两杯酒为自己祝寿。惠帝刘盈可能觉察出什么异常，也可能是出于兄弟之间的情谊，就和刘肥一起端起吕后准备好的两杯毒酒，共同为吕后祝寿。

看到刘盈高兴地举杯与刘肥相碰，吕后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太后的尊严，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起身离席，劈手将刘盈手中的酒杯夺下，将酒泼在地上。经过了赵王如意事件，刘盈也学得机灵了，他先是一楞，继而猜出，一定是酒中有毒，心里非常不快，连忙用眼色示意刘肥。刘肥对吕后的反常举动也觉蹊跷，又见惠帝使过来的眼色，有些会意，便放下酒杯。他担心自己在太后面前时间长了惹出什么祸端，不敢再喝酒，假装不胜酒力，东倒西歪地辞谢而去。

刘肥回到齐王行馆（按照当时制度，每一个诸侯王在京师都有自己的官邸，供诸侯王进京时居住办公，平时有专人管理）之后，越想越奇怪，派人用重金贿赂宫中太监，才探得这两杯酒都是鸩酒，喝了必死无疑。刘肥听后非常恐慌。他知道，吕后对自己下手了，身处长安，无兵无将，身边只有几个警卫，没被吕后毒死只是侥幸，如果吕后派一队人马来，自己插翅难逃。当下就决定，必须尽快离开长安这危险之地，回到封国。无奈已经晚了一步，吕后怕这一事件张扬出去，早早就封锁了消息，寓所大门也不能自由出入。

刘肥担心自己的性命，遂召随驾人员前来议事。内史官说：“如果大王能取悦于太后，太后就能放大王回去。”刘肥问：“那怎样才能取悦太后呢？”内史官说：“大王虽是庶出，但贵为齐王，领有七十多座城池；而太后的女儿鲁元公主，虽是嫡出，但却只有几座城池。如果大王把一个郡的土地献给鲁元公主，作为公主的汤沐邑（皇上、太后、公主私人封地），同时尊鲁元公主为齐王的王太后，一定能讨得太后和鲁元公主的欢心，那时候大王也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献出城阳郡可以，但将亲妹妹改称为母，刘肥听了不能答应。内史官说：“大王要想保全性命，岂能顾得了这么多呢？赵王刘如意之事，大王难道已经忘了吗？”刘肥一听如意两字，顿时脸色突变，遂依了内史官的话。

第二天，刘肥派人告诉太后，决定把最为富庶、土地面积也最大的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作为公主的汤沐邑；另外愿尊自己的异母妹妹鲁元公主为齐王的王太后，入朝参政议事，共商齐国发展大计。吕后果然高兴起来，以为齐王忠于自己，并带着亲信大臣和一群宫女，到刘肥官邸参加宴会。吕后满面红光，笑容可掬，对刘肥的态度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而鲁元公主公然以母后自居，戏呼齐王为儿，惹出一堂笑语。刘肥小心侍候，尽量讨吕后和鲁元公主的欢心。

刘盈在一旁如坐针毡，心里阵阵恶心。他是个本分善良之人，看着眼前一对亲兄妹一眨眼功夫变成了母子，从前的亲妹妹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兄长的娘了，这种乱人伦败道德的举动，真是令他不能容忍。但这时刘盈又不能说别的，他深知母后的阴险狠毒，如果不这样，刘肥一定将步刘如意的后尘，只要能保住刘肥的性命，刘盈只好认可。因此，也在一旁强装笑颜，假言凑趣。

城阳郡相当于现在的山东莒县、沂南和蒙阴县这一带，当时有五万六千六百多户，二十万五千多人口。把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同时尊称鲁元公主为齐王的王太后。鲁元公主本来是刘肥的妹妹，现在却成了齐国的王太后。吕后见齐王如此尊重自己，酒宴上，母子兄弟开怀畅饮，渐渐地，吕后把前些时候嫌弃齐王的心意一并抛弃，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回宫之前，吕后决定撤除禁护，由刘肥择吉日离京回国。刘肥送走銮驾，连夜收拾行装，离开了长安这个生死之地，马不停蹄地驰回齐都。

坐错了一个座次，让吕后马上对相处了20年的庶长子起了杀心。而献上几个城邑，又让立刻她喜形于色，可见她和大部分女人一样，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但纵观吕雉杀韩信，杀彭越，简直比刘邦还要冷血数倍。为什么这此次她却如此心慈手软？也许毕竟和刘肥做了这么多年“母子”，多少有些感情。况且刘肥毕竟不像韩信、彭越那样锋芒毕露、极具威胁性，他恰当地表现了自己懦弱，甚至用尽全力地演出了自己的窝囊，吕后感觉不到危险的信号，自然会网开一面。刘肥有了这一次惊险历程，躲过了生死劫难以后，对吕后的一举一动始终充满着警惕，从此称病，再也不敢去长安。

吕后此招，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对于刘邦的这几个儿子，她最大的心病就是赵王如意和齐王刘肥，赵王如意被鸩杀后，只有刘肥这块心病让她耿耿于怀了。刘肥拥有广阔的国土和精锐的部队，又有曹参、傅宽这些老臣辅政，而且他本来就是刘邦的长子，他如果觊觎刘盈的帝位，将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现在，这个头号危险分子被吓破了胆，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吕后以此为借口，永远断了刘肥谋求皇位的后路。即使退回一万步，刘盈有个不测，那也永远轮不到刘肥，因为刘肥已经成了下一代人。这样，皇位不论怎样轮换，始终跑不出她吕后操纵的权力网。当然，这样一来，对鲁元公主也是个安排，此举一箭双雕，吕后自然求之不得，心病也就去掉了一半。

刘肥受了这番惊吓，回到齐国，四年后就死了。吕后的这块心病也就彻底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