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樊哙

刘邦驾崩前后，在元老大臣与吕后之间，曾有一段惊险的插曲，此事的主角是陈平与樊哙。

樊哙与刘邦一样，同是沛县人，娶了吕后的妹妹吕媭为妻，是刘邦的“连襟”。起义前以杀猪屠狗为生。随刘邦起兵反抗暴秦后，樊哙总是披坚执锐，攻城略地。与项羽一决高下，每经劫难，总是不避生死。历经上百次战斗，多次负伤“身背数十创”。据《史记》所载，樊哙跟随刘邦作战，攻秦打项，平叛趋蛮，共斩首176级，俘虏288人。自己率军作战，共打垮7支敌军，攻下5座城池，平定57个郡县，抓获丞相、将军、县令以上官吏24人，为推翻强秦、统一中国和巩固西汉政权立下了大功。特别是在鸿门宴中，在刘邦危急之时，闯入项羽大营，面见项羽，为刘邦护驾，使刘邦安全回到汉军大营。刘邦很感谢他，把他视为亲信。西汉政权建立后，封他为舞阳侯。

樊哙虽然粗鲁，但却有些政治头脑。秦王子婴投降后，刘邦率军进入咸阳，在秦宫休息。见殿宇巍峨，珍玩满目，美女如云，用度豪华，一时迷住，不愿再回军营。樊哙见状，便问刘邦：“沛公你是要夺取天下呢，还是图个富贵就算满足了呢？”刘邦并不理他。樊哙又说：“沛公难道被迷住了不成！正因为秦宫如此奢华，才导致秦朝的灭亡，你难道需要这些东西吗？请你尽快回军霸上，不要留在宫中。”刘邦仍然不动，说：“我有些困倦，今天就在这里住一宿。”樊哙见说不动刘邦，心中生气，正巧张良进来见驾，就请张良再劝刘邦。张良说：“强秦失去人心所以才导致灭亡，沛公今天进入咸阳，应该除弊兴利，万象更新，才能收回人心。如果一入秦都，就想住在宫里安享欢乐，恐怕昨天秦亡，明天就是沛公你亡了，何必为了一时安逸而功败垂成呢？”樊哙也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沛公三思。”刘邦听了这些话，幡然醒悟，传命下去，立即回军霸上，等候各路诸侯。

樊哙对刘邦忠心耿耿，又能直言进谏。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年）二月，刘邦患病，加之为易换太子一事，心中烦闷，谁都不想见，天天在宫中昏睡，还专门下诏：群臣不得入内。因此，竟连续十几天没有上朝。群臣以为刘邦病情加重，都想进宫探视，无奈守门官吏说是皇上有令，不准任何人入宫，一概拒绝。樊哙也往返几次，仍不能进宫。朝臣一片猜疑，谁也不知道皇上的身体如何，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要知道在历史上每当新老国君易代之际，也就是宫廷斗争最为剧烈的时期。皇上现在不见任何人，究竟是身体康复了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如果是后者，朝臣们的命运将会怎样？

后来，舞阳侯樊哙憋不住了，推开宫门勇往直前闯了进去，大臣们都紧随其后，一拥而入。闯到刘邦的寝宫，只见刘邦躺在床上，用一个小太监作枕头，似睡非睡。樊哙趋步上前，跪在地上，劝慰说：“臣等跟随陛下历经百战，从未见陛下这么消沉，都是英雄气概，勇武非常。现在天下已定，陛下患病，群臣担忧，都想入宫安慰陛下，陛下怎么能拒绝不见，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只和太监在一起呢？难道陛下忘了当年赵高篡权的事了吗？”和国家大事相比，身体自然是次要的。刘邦听樊哙这样一说，精神为之一振，坐起来同群臣见面。第二天，重又上朝视事。

燕王卢绾谋反时，刘邦令樊哙率兵征伐。樊哙出发后，有一天，侍臣向刘邦诬告樊哙道：“樊哙已同吕后串通一气，想在陛下百年之后，引兵报怨，杀掉戚姬、赵王等人，篡夺刘家天下，陛下不可不防。”此人刚走，偏巧又有人来报告，编造樊哙“意欲夺刘家天下”的谣言。

刘邦见侍臣说得千真万确，想到吕后和戚夫人关系紧张，而樊哙又是吕后的妹夫，如果樊哙和吕后联合起来，戚姬和如意就危险了。于是，刘邦马上传召陈平、周勃见驾，躺在床上对他们说：“樊哙同吕后结为一党，盼着我早死，好杀掉戚姬和如意，真是气死我了。我命令你们两人立即前往燕国，解除樊哙兵权，不得有误。”两人听令，面面相觑，不敢发言。刘邦又对陈平说：“令你于军中将他就地斩决。你将樊哙首级取来，越快越好。”又向周勃说：“你可代替樊哙为将，讨平卢绾。”陈平、周勃见刘邦盛怒，并且病重，也不宜为樊哙解脱，两人领旨，不敢怠慢，即往燕地。

陈平一路上仔细分析形势，认为樊哙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既与吕后关系亲密，又与刘邦同乡，一起出生入死。现在皇帝一怒之下要杀他，万一后悔，自己就难做人了。再说，虽则奉圣命杀了樊哙，吕后和吕媭也会忌恨自己。有朝一日被她们寻机报复，自身就难保了。陈平与周勃合计，决定先把樊哙兵权交由周勃掌握，至于他的生死，还是将他押入囚车，解往长安，听由皇帝裁决。周勃与樊哙是多年的老朋友，交情深厚，自然同意。

到了樊哙大营，陈平宣诏，樊哙跪地听旨，没等念完，武士突然冲出，将樊哙拿住，捆绑起来。樊哙分辨道：“我奉命讨伐卢绾，征服燕地，卢绾畏罪潜逃，率众投奔匈奴，我正在追击，为何告我谋反？”陈平简单说了原因，然后劝慰樊哙说：“我已与周将军商议好了，暂不杀你。你是皇上的老朋友，劳苦功高，又是吕后的妹夫，属皇亲国戚。今皇上命取你首级，我们也只能奉旨行事。但我们想，皇上冷静下来，也许会原谅你，所以我决定将你带回京都，请皇上自行处理。”樊哙这才放下心来。当天，周勃留下，接替樊哙指挥平燕大军。

陈平把樊哙押入囚车，返往京师长安。将临潼关，听到刘邦驾崩的消息，陈平想，虽然自己没将樊哙斩首，但樊哙已经受辱，应赶快进京，向吕后说明，免得惹来杀身之祸。遂急忙快马加鞭，奔赴长安吊唁致哀。途中，又遇到往燕地颁诏的使者，命令陈平由燕地赶往荥阳（今属河南），与大将灌婴屯驻防务。陈平受命之后，心想荥阳是不能去了。现在朝廷里肯定有很多人认为，斩杀樊哙的主意是我给皇帝出的，吕媭在吕后面前告我一状，后果就不堪设想。所以没有调转马头去荥阳坚守，而是仍马不停蹄赶往长安。

陈平赶到长安时，刘邦棺木还没下葬。他一到宫中，就趴在刘邦灵前，且拜且哭，泪如雨下，悲痛欲绝。他向刘邦生前那样奏事复命，同时痛心疾首地表明，自己改变陛下诏令未杀樊哙是一片好心，望陛下九泉之下体会臣子的一片忠心，而且反复陈述，如果陛下在世也会肯定自己的做法。这当然是做给吕后看的，是在向吕后表明，逮捕樊哙不是我陈平的主意，而是先皇的意思，樊哙能够活命是我陈平矫诏所致。陈平痛哭不止，显得伤心欲绝。

吕后一见陈平到来，急忙从后帐出来，劈头就问樊哙下落。陈平收泪回答：“臣和周将军虽奉诏斩杀樊哙，但念樊哙屡建大功，又是太后的妹夫，所以不敢加刑，就把樊哙押解来京，听候太后发落。”吕后听了，又问樊哙现在何处。陈平说：“正在道上，我听说皇上驾崩，急着前来奔丧，樊哙也很快就会到了。”

吕后听出陈平的良苦用心，也很有节制地安慰他：“你一路劳乏，很辛苦，出宫休息去吧！”陈平说：“现在宫中大丧，我怎么能休息呢？愿留在宫中，陪伴新君，为陛下效力。”实际上，陈平仍怕他一出宫，就会有人乘机进谗言，便坚持要求允许他宿于宫中为皇帝守灵。

吕后心里是恨透陈平的。当初刘邦下达在军中把樊哙就地正法的密诏，她就怀疑是陈平出的主意。因为除了陈平，谁能出这样的损主意啊，周勃、灌婴与樊哙，都是从小到老的朋友。她见陈平这么快倒向自己一边，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可以利用的，何况他是奉诏行事，未杀樊哙，若杀了陈平，会引起不良反应。

吕后又见陈平顾念新君，心中感激，顺势夸赞陈平说：“忠诚如君，世所罕有。”遂任命陈平为郎中令，使他得以出入宫掖，教导自己的儿子刘盈。

陈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他把樊哙活着押往长安，吕媭听说丈夫没死，大喜过望，但心中仍怨恨陈平。她说陈平工于心计，竟敢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是不把吕后和她们吕家放在眼里，央求吕后降罪。吕后倒是清楚内情，她劝解妹妹：“你不要把责任推到陈平身上。他此番出使是奉了先帝之命，并非自作主张。再说先帝要他将樊哙斩于军中，他要是不顾及咱们吕氏，想杀樊哙，樊哙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把他押解来京？”

吕媭不服，又说：“陈平是听说先帝驾崩，所以才中途变卦的，这正是他的狡猾，不可轻信。”吕后说：“从长安到燕地，相隔好几千里，往返一次就需要几十天，当时先帝还活着，曾命他立即斩杀樊哙，他就是把樊哙杀了，我们也不好归罪于他，怎么能说他是中途变卦呢？再说，当时你我都在都城，尚且解救不了樊哙，多亏陈平留他一命，带他入京，这对你是大恩大德，应当感谢才对。你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吕媭被驳得哑口无言，心里很不高兴。原来她认为，皇后姐姐一定听她的话，杀了陈平，以后别人也就不敢找樊哙的麻烦了。哪知，却偏偏碰了个大钉子，只好退去。

过了两天，樊哙押到，由吕后下了赦令，将樊哙释放，照袭原爵原职。樊哙入宫拜谢，吕后问：“你的性命，究竟是谁人保护？”樊哙答道：“是太后隆恩。”吕后又问：“还有没有别人？”樊哙回答：“还有陈平。”遂转身向陈平道谢。吕后没有听吕媭的谗陷，既赦免了樊哙，恢复了他的爵邑，也没有问罪陈平。

吕后诛杀功臣的计划虽未实现，但她开始消除异己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