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白马盟

最后一次易储失败，戚夫人几乎日夜悲啼。她对刘邦说：“其实欲请陛下立如意为太子，只是想着陛下百年之后，我母子尚能保全。如今一切皆成幻影，我母子性命，危在旦夕之间了。”刘邦半日无言，唯叹息凄怆。自平叛英布归来，如此一病数月，逐日加重。箭伤与旧病的双重折磨，让他痛苦不堪。

偏在这时，燕王卢绾谋反的大案牵动朝野。这对重病中的刘邦更是个沉重的打击。樊哙奉诏讨伐，大军压境，卢绾才追悔莫及，他本来就不想造反。樊哙对此心知肚明，所以驻在燕国边境之后，按兵不动。此事令刘邦非常生气，告状的人说，樊哙本为吕后党羽，一旦皇帝去世，他就想用兵杀尽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一党。

刘邦用陈平的计谋，把周勃召来，在病床上下诏给他，命陈平以特使的身份陪同周勃前往樊哙军中，将樊哙就地斩首。由周勃接替樊哙统帅平叛的军队。陈平、周勃领命赴燕，边走边计议：樊哙是刘邦的同乡、老战友、大功臣，又是吕后的妹夫，又亲又贵。皇上因在病中和气头上，才要杀樊哙，气消以后肯定会后悔，不妨先押回去，交皇上处理。计议停当，到了樊哙大营，将樊哙拿住捆绑起来。随后，周勃接管樊哙军队，陈平把樊哙打入囚车，押回长安。

派出陈平、周勃之后，刘邦病情急剧加重，他自知创重难救，时日不多，遂将生前死后之事，细细思量，作出安排，以保汉家江山千秋永固。

有一天，刘邦趁着精神还好，召集群臣入宫。他撑着病体，亲自在太庙组织了一场古代盟会的仪式——刑白马盟。这是一种非常庄严肃穆的仪式，刘邦和皇太子及皇族其他成员为一方，大臣、将领为一方。武士当场杀了六月龄的白马，将白马之血涂在每个人的嘴唇上，滴在每个人的酒觞中，刘邦与大臣们歃血为盟，发誓说：“我以大汉开国皇帝的身份宣告：非刘室子弟不得封王，非有功之臣不得封侯，有违背盟约者，天下共诛之。”大臣们悚然起立，誓毕，将觞中血酒一人呷了一口，表示赞同结盟。

接着，刘邦又说：“今后，所有诸侯国相国和太傅都由朝廷任免调迁，各诸侯国不得自立法令，所有法令都须由朝廷制定。无朝廷虎符，各诸侯不得擅自调动军队。”

不久，一份词气峻烈的白马誓词昭告天下，进一步强调刑白马的宗旨。大意是：大汉立国以来，功劳卓著之人都已裂土封王，次一级的也已或封侯或授爵，配享食邑。对国家之重臣，待遇从优，其家人或为列侯，并且允许他们自署官吏，有征收赋税的特权，或娶皇室公主为妻，缔结姻亲。凡封为列侯享有食邑之人都给印绶佩带，赐予华丽住宅。俸禄达到两千石级别的将吏，可迁至长安，赐给比国家重臣次一级的住宅。所有当年入蜀入汉追随皇帝的将士，也都给他们世代免除徭役的奖励。所以作为皇帝，已经对得起天下功臣贤士了。今后如有人敢于背信弃义，起兵闹事，背叛天下，人人可诛之！

吕后对此心里窝着火，她很清楚，刑白马之盟和这份诏令，目标都是对着她和吕家而来的。

《汉书·王陵传》记载王陵的话说，刘邦临终之前，曾和大臣“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史记·吕太后本纪》）意思是说，从今以后，只有刘氏宗室子弟才有封王的资格，其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都不得封王，违反这一规定就应群起而攻之。刘邦的这一个约定是在铲除异姓王、尽封宗室子弟为王以后作出的，其目的是什么？这就切入了吕后的外戚家族和刘氏宗室之间的权利斗争了。这要从刘邦分封同姓王说起。

楚汉战争中，刘邦为分化瓦解项羽的军队，陆续分封一些了异姓王。在汉初的六七年中，他采用政治的、军事的各种手段，陆续铲除了除势单力薄的长沙王吴芮以外的所有异姓王，同时陆续分封了九个同姓王。分别是：荆王刘贾，刘邦叔父之子。代王刘仲，又名喜，刘邦的次兄。楚王刘交，刘邦弟弟。齐王刘肥，刘邦庶长子。赵王如意，戚姬所生。代王刘恒，薄夫人所生。淮阳王刘友，刘邦姬妾所生。梁王刘恢，刘邦姬妾所生。燕王刘建，刘邦姬妾所生。淮南王刘长，刘邦与原赵王美人所生。原代王刘喜因为防御匈奴侵扰无方被废为侯，刘邦改封刘恒为代王，也就是后来的汉文帝。吴王刘濞，刘邦兄刘喜之子。总共十个人，因为刘喜和刘恒先后为代王，实际上有九个同姓王。这九个同姓王，尽管像刘贾是开国元勋，对汉家建立有一定功劳，封王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其功劳的肯定，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血缘关系。因为这些王和西周时代的诸侯地位相当，史书上称之为诸侯王。

在公元前195年，约三分之二的汉帝国土地由效忠于皇帝的同姓诸侯王统治；皇帝自己的中央政府控制了16个郡，并根据需要任命它们的郡守。每个王主持一个具有中央政府雏形的政府；它也设丞相、御史大夫和其他的官吏。他们负责王国内的征税和防务；他们是自主的，甚至受到鼓励，尽量使自己治理的地区富饶多产。诸王对皇帝效忠的标志是每年的朝觐义务；他们还必须上报其领土内的人口数字和征得的税赋，税收的一部分要上缴中央政府。虽然他们负责建设和训练军队，但如果没有中央政府的明确命令，无权动员军队作战。在下一级的行政单位，中央政府的郡一般被分成县；另外它们还包括一批赐给侯（贵族）个人的县一级的附庸。

侯是帝国时代以前制度中的一个贵族等级名称，早已受人注意，但这时它的使用的意义略有不同。侯为汉的两个贵族爵位中的第二等，第一等为国。它又是前面已经提到的作为皇帝赏赐活动之一的所封20级爵位中的最高级。除了在创建王朝的过程中建有功勋这一原因外，封侯还有其他原因，如依靠与诸王或与皇帝的后妃的关系而受封。与国一样，设侯的目的有二：出于奖励皇帝官员的需要；出于尽可能广泛地在全帝国贯彻政府意志的需要。

到公元前195年，对在文、武职位上有功的高帝支持者封了将近150个侯。

刘邦这样做的目的，是吸取秦朝“孤立之败”的教训，让同姓王制约权臣或外戚。在君主专制时代，国家是皇帝的私产，分封宗室子弟为王，当然是天经地义的，谁也不能反对。但是，在汉朝立国之初，有条件封王的不仅仅是刘氏宗室，还有吕氏外戚。这一方面是因为吕后在汉朝建立过程中和刘邦风雨同舟，一起度过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楚汉战争期间，吕后在结束了两年多的人质生活以后，回到关中和萧何一起安抚百姓、筹措军粮，给刘邦以坚强的后勤保障；另一方面，在剪除异姓王的过程中，吕后做了刘邦想做而又不方便做的事情，所谓“佐高祖，定天下”，说明吕后历史作用的重要。

更为关键的是，刘家天下不仅有吕后个人的功劳，还有着吕氏家族的贡献。当刘邦起兵的时候，吕氏是举族从征，吕后的兄长吕泽、吕释之都是刘邦军中的战将。刘邦在彭城大败于项羽、只有几十个人落荒而逃的时候，是吕后兄长吕泽的接应才使刘邦有了归宿。吕释之跟随刘邦打进咸阳之后，奉命回到丰邑保护吕后和刘太公。吕泽后来被封为周吕侯（于汉高祖八年抗击匈奴侵犯代地时去世），吕释之被封为建成侯。他们都是因功封侯，不是凭借外戚关系。这时，只有吕泽长子吕台被封为郦侯，次子吕产被封为交侯，其余子侄，都还没分封。既然像刘贾等可以封王，那么吕泽、吕释之也可以封王，吕泽、吕释之的功劳要比长沙王吴芮大，吴芮都可以封王，为什么吕泽、吕释之不能？尽管吕后当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此是有想法的。

对吕后的心思，刘邦是明白的。他清楚地知道，以刘盈的性格和能力，很难摆脱吕后的控制，朝中大权难免要为吕后所操纵。太子既然不能更换，就要作好更加长远的打算，保持刘氏宗室的绝对权力优势，明确规定只有刘氏子弟才可以封王，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封王，目的就是防止吕后掌权以后分封吕氏子弟为王，分割刘家江山。

生命最后的那些日子，刘邦放心不下的是刘家天下的巩固。他的八个儿子，除庶长子刘肥长大成人、太子刘盈刚到16岁外，其他六个儿子都尚年幼。而太子懦弱，不类自己，很难撑起当国的重担。但吕家子侄，却大多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了，且有吕释之、樊哙及其部属组成的强大力量，与刘家形成鲜明的对比。另一方面，吕后越来越表现出对权力的热衷，更显出了出人意料的政治手腕。刘邦深深忧虑，一旦他撒手人寰，刘家的江山就会被易帜。而使刘家江山易帜的最大危险，就是吕后所代表的吕氏家族。

为了防患于未然，刘邦凭借自己和功臣的情谊与权威，才与群臣定下了“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盟誓。

尽管刘邦和群臣有着“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盟誓，但是刘邦对自己死后刘家江山的命运还是深感忧虑，这在他的《大风歌》中已表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