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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坛女杰 : 吕后传
1.5.4 诱杀韩信

诱杀韩信

对吕后与刘邦来说,家事不顺心,国事也不顺心。

时间有时似乎可以冲刷掉一切。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后,被迫留居长安,转眼已过去四年多了。

韩信知道刘邦是忌畏自己的功劳才干,回想自己的不世奇功,一肚子不满又无可如何。四周都是朝廷耳目,自己等于被监视软禁起来了,当然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唯一的表达方式,是这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余的话不说。他称病不上朝,更不把刘邦信任的朝廷重臣如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放在眼里,来个消极反抗。老实说,韩信被贬为侯,萧何、樊哙、曹参、陈平等人在心中暗喜,但是,在表面上他们对韩信都是十分恭敬的,而韩信则羞与为伍。

刘邦这几年对韩信也逐渐放心了,他当初最怕的是韩信势大压主,现在,已夺去韩信的王位,剥夺了他的兵权,又把他安置在长安闲居,料他也不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何况韩信也知趣,从不参与政事,因而也不计较,双方都相安无事。

韩信在长安城成了一个孤独的人。从表面看,他是个有爵位的侯爷,与其他功臣没有什么差别。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他是当今皇上的弃臣,所以,许多人不敢与他亲近。原来韩信麾下的将军们自然与他不敢接近。韩信每每回忆往事,不免心中寒颤。如今,他和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处于同等地位,自觉羞愧,闷闷不乐。有一次,韩信路过将军樊哙的府第,樊哙跪地迎送,自称“臣子”,说:“大王竟肯驾临臣下家门,非常荣幸!”韩信出门以后,冷笑道:“想不到我今日竟然和樊哙等人为伍。”暴露了韩信的高傲和自负。

正因为韩信的高傲和自负,注定了他的悲剧性结局。刘邦对韩信的感受是了解的,有时也找韩信喝酒、聊天,一来叙叙君臣情谊,二来了解韩信动态。有一次,刘邦请韩信去闲聊,评论各位将军的才能,列出等次。刘邦问:“像我这样,能统帅多少军队?”心直口快的韩信不假思索,随口回答:“陛下可以统帅十万军队。”刘邦大笑,又问:“你能带多少?”韩信毫不谦虚,答道:“如臣,则是多多益善。”

刘邦能带兵十万,这话韩信原先也说过,并且韩信从心里一直如此认为,刘邦无论是领兵还是打仗,都只够得上一个都尉的水平,一个都尉也就是率领着十万左右的兵。这话是他与萧何私下说过的,没想到刘邦今天问起,韩信却一时没转过弯,照直给说出去了。

刘邦倒不恼火,而是很得意地反问了一句:“你既然多多益善,怎么一下子被我逮住了?”韩信有些尴尬,自知失言,却又不能收回,一定要圆回来,便从容地答道:“陛下虽不善于统帅军队,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所以被陛下所擒的道理。况且,陛下的成功,乃是天意,并非人力可为。”尽管当时君臣之间言谈交往都比较随便,但像韩信这样公然藐视刘邦能力的,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这一是韩信的孤傲性格使然,二是他长期对刘邦不满情绪的不经意间的流露。

对于韩信的轻视,刘邦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感到韩信还是不肯驯服。但内心里的不快则在增长,对韩信的警惕性更加增强。而长期的近乎囚徒的生活,也使韩信的不满发展为怨恨,最后走向了谋反的不归路。

事情的起因来自陈豨的反叛。

当时的北方边境,匈奴势力强大,对汉朝边境时常侵扰,且在北方的边境地区都有重兵驻守。刘邦在剪除像韩信等的异姓王的同时,分封自己的子侄为王,任命部分忠于自己的朝臣做王国相,帮助这些缺少政治经验、又没有治理能力的王爷们管理封国,同时也保证中央对王国的控制,建立真正的刘家天下。陈豨由此被派到北部边地。

陈豨,秦末农民战争中起兵于宛朐(今山东东明南),后率兵随刘邦入关。西汉开国后,又随军平定燕王臧荼的谋反,被封为阳夏侯。高祖七年冬,刘邦从平城撤兵之后,因北部边地局势紧张,匈奴袭代地,代王刘仲弃国逃归,被降为合阳侯,刘邦封儿子刘如意为代王。当时,刘如意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因年幼实际上没有赴代国上任。刘邦为了加强对北边边境军队的控制,就任命陈豨任代相,监领代、赵两地的军队,协调两地共同反击匈奴的侵扰。

赵、代地区本来是韩信攻占的,韩信是一代名将,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陈豨行前,特意装扮成长安子民模样,去淮阴侯韩信府上辞行,同时请教需要注意的问题。他一向敬重韩信,称其为天下第一军事奇才,经常与韩信一起探讨军事问题。见面之后,韩信拉着陈豨的手,避开随行人员,在庭院里散步,自言自语地仰天叹息说:“你将要去就任了,有些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豨说:“我唯将军之命是从。”韩信缓缓地说道:“你去的地方是天下精兵聚集之处,这是因为你是陛下宠爱、信任的臣子,所以才有此重寄。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呢?”

陈豨沉吟不语。韩信继续说:“如果有人告发你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再次告发,就会产生怀疑;三次告发,陛下一定发怒,解除你的兵权,而亲自率军讨伐你。如果有这么一天,你起兵于外,我在京城做内应。我们里应外合,是可以图得天下的。不知你想法如何?”陈豨向来了解韩信的才能,相信他,说:“谨从指教!”以韩信的政治智慧,对当时的形势绝不会如此糊涂,天下已定,民心思治,怎么会去劝说一个才干平平的陈豨发兵造反,而自己无兵无卒还要做什么内应!果真如此不过是以卵击石。因而,和陈豨里应外合的预谋是值得怀疑的,就是真有这段话,也不过是醉话而已。但令韩信意想不到的是,陈豨却对此话信以为真,牢记在心里了。

自古以来,燕赵之地民风尚武,轻死忘生,多慷慨悲歌之士。陈豨与刘邦一样,早年也崇拜信陵君。陈豨上任以后,为了增强实力,壮大声威,模仿信陵君的作风,大肆招致门客,这些门客中有不少是游荡在北方的“任侠”之士。他每次出行,都有大批门客跟随左右。有一次,陈豨路过邯郸时,跟随的车辆达千乘之多,以至于把邯郸的官舍全都住满。这个举动,引起了新任赵相周昌的警觉。

周昌是长期做监察工作的,有一种本能的职业敏感。他看到陈豨的行为后,就马上上书朝廷,向刘邦密报陈豨的举动,弹劾陈豨宾客的各种违法行为。他在书中对刘邦说,陈豨大量豢养北方的任侠、豪杰,野心勃勃。他在外统兵数年,位尊权重,恐生异变。

“任侠”又称游侠、轻侠,是当时的一个社会强势群体,不过他们的权力不是来自政治和经济,而是来自肉体的强制。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里这样描述:“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阣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在游侠大量出现的战国时期,最能体现其行为特征的是刺客,比如荆轲。到了汉初,仍然是游侠非常活跃的时期。在高官权臣所养的门客中,游侠占了很大的比重。所谓少年和豪杰,也是这一类人物。这些人被认为是集团式的破坏力量,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那些招募他们的人,自然会被怀疑有所图谋。

刘邦让周昌密切注视陈豨的举动,又派人去代国暗查。陈豨知道皇上暗中调查他,恐惧起来。恰在此时,在匈奴边界一直伺机而动的韩王信趁机派出说客,游说陈豨谋反。犹豫不决之际,陈豨接到皇帝的诏令,太上皇崩栎阳宫,令他回关中参加葬礼。陈豨怕这一去又会重蹈韩信覆辙,遂称病不赴,他一不做,二不休,于汉高祖十年(前197年)八月在代地反叛,自立为代王。周昌急忙护送赵王刘如意撤回关中。

左一个反,右一个反,不仅刘邦心烦意乱,吕后也是感触良多。异姓王侯们如春韭一样,割了一茬马上又起一茬,真是杀了他一个,还有后来人。她从来都是站得高,看得远,刘邦的天下,也就是她的天下,因为刘盈的太子之位,她是一定要保住的,对于刘姓江山里隐藏的炸弹,她也开始担忧和重视起来。

汉十一年(前196年)九月,刘邦亲自率军东进,讨伐陈豨叛军。他拜樊哙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自己亲率一军,又带上战无不胜的谋士张良,兵分三路急赴前敌。刘邦知道韩信和陈豨私交甚好,故意让韩信随军效力,韩信称病不从。刘邦最不放心的就是韩信,但韩信称病又不能勉强,于是嘱咐吕后、萧何,警惕韩信的一举一动。为了替儿子除去登基路上的一切阻碍,即使刘邦不嘱咐吕后,她也会加派人手暗中紧密监视韩信,找机会拔掉这颗最大、最具威胁性的钉子。

刘邦率兵征讨陈豨,临行前安排:朝中所有政事,内委吕后,外委萧何,全权处理。吕后自然乐意,从不怠慢。每天一早临朝,与群臣一起商讨军国大事,退朝后又忙于批阅文书、奏章。

韩信在这几日里,坐卧不宁,寝食不安。他常常对着地图出神。他对陈豨守漳水待战的作法很担心,也更感失望,着实为陈豨捏一把汗。他想,陈豨是个谋将,应该知道攻其不备的道理啊。刘邦率兵远道而来,如果陈豨来个攻其不备,以小打大,以逸待劳,就会使刘邦的部队受到大的损伤。但实力明显不如刘邦军队的陈豨,却反而等人来决战,这不明明是等着挨打吗?

韩信意识到陈豨危险,然而,他却无法给陈豨传话。这天,韩信又在地图前叹息。

自从刘邦御驾亲征后,吕后等便派人对韩信加强了监视。

刘邦军队到达邯郸时,高兴地说:“陈豨不到南边据守邯郸,却凭借漳水来阻击,我知道他是没有什么能耐的。”听说陈豨的部将们原先都是商人,刘邦说:“我晓得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们了。”便用重金去收买陈豨的部将,不少人都来投降。

这个时候,韩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举动很快被吕后获悉。

原来,韩信的一个门客被审食其收买,暗中监视着韩信的一举一动。说来也巧,这门客见韩信常常久立于地图前出神,便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审食其。审食其和吕后经过商议,决定除掉韩信,以免他与陈豨里应外合,共同谋反。

门客相当于谋士,和主人结成一定的主仆关系,或为主人出谋划策,或者奔走四方。韩信名重天下,前来投奔的不在少数,门客的构成也就良莠不齐。韩信的这个门客听从审食其的安排,又回到韩信身边,终于打探到此前那个化装成平民去见韩信的人就是陈豨。这一发现可乐坏了门客,当晚,他偷了韩信的大量珠宝,准备叫上他的弟弟乐说,一起逃往吕后那里邀功求赏,可偏巧被值日侍从发现而抓获。审问中才知此人已被审食其和吕后收买。韩信一气之下,就把这门客囚禁起来,准备杀掉他。但是,韩信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及时将这门客的弟弟抓获。这个门客的弟弟乐说闻讯立即跑到吕后那里,造谣说:韩信准备伪造皇帝诏令,释放在监囚徒,与自己的奴仆、家人组成临时突击队,袭击皇后和太子,解除禁卫军武装,在关中谋反,策应陈豨。

吕后接到报告,大惊失色。她想立即找个借口将韩信召到宫中,趁韩信不备,将其逮捕,又担心韩信的党羽在外造反,不能一网打尽。她想到相国萧何,萧何是韩信知己,一定了解怎么对付韩信。于是,立即连夜召萧何入宫密商对策。

吕后对萧何说:“皇上远离都中,若让韩信阴谋得逞,不但我们母子肝脑涂地,老百姓也会再遭离乱之苦,请丞相速速定计剪灭叛贼。”

据《史记》载,自从韩信被贬为淮阴候后,“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也就是说,一直郁郁寡欢、感叹命运的不公。明智的萧何从那时就看出他的下场好不了,却不料,这个下场要由自己来决定。看着吕雉紧紧地盯着自己,萧何沉吟不语。他和韩信私交不错,对韩信是很了解的。韩信要真有心谋反,汉朝廷的天下早就不再姓刘了。当年,韩信在能左右天下政局、影响汉军胜败的齐王之位上,拒绝了别人策动他反叛的游说,他心中经常感念的是汉王解衣推食的知遇之恩,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呢?换一个角度说,萧何可以说是韩信唯一的知己。从汉中追回韩信,并说服刘邦拜他为大将军那时起,两个人的交情就非同一般。

萧何这时真的为难了。如果提出捉拿韩信的方案,自己一定会成为后世唾骂的小人;如果不给吕雉提出一个可行性方案,自己一定会被定为韩党。名和命,权衡再三,萧何选择了后者。他为吕后出了一个万全之计:派人假装前方归来的报捷信使,称陈豨已死,叛乱已平。

吕后依计而行。她派出一个心腹,假装风尘仆仆从前线回来,直奔吕后居住的长乐宫,向吕后、太子及朝中大臣传报佳音:反贼陈稀已被扫平,赵、代两地已经平定,皇上不日即可班师回朝。大臣们不明真相,第二天一大早,未央宫钟鼓齐鸣,宫门大开,文武大臣鱼贯而入,纷纷上殿,向吕后和太子表示祝贺,唯独韩信怀疑其中有诈,推说有病,没去祝贺。这可急坏了萧何。

韩信听到前线大捷的消息后则是一片惊惧:陈豨怎么这么不堪一击,陈豨的败亡,会不会牵扯到自己?下一步怎么办?就在韩信不知所措的时候,门房来报,说是萧相国求见。

原来,吕后见韩信不来朝贺,就派萧何去请他。韩信见萧何突然来访,感到很高兴,来不及细想,急忙整衣出迎。萧何先是询问韩信身体情况如何,而后再次向韩信通报前线大捷的消息,萧何力劝韩信说:“剪灭了陈豨,大臣们都去祝贺,即使将军身体欠安,也应该强打精神进宫祝贺一下为好。你和陈豨的交情大家都知道,你托病不去,皇后不高兴,别人也会有所议论。”朝廷大捷,群臣祝贺,是平常的礼节,萧何对韩信有知遇之恩,韩信向来对萧何的话深信不疑,现在既然萧何亲自来邀,苦苦相劝,韩信无法推迟,也怕别人造谣,于是就跟着萧何一起进宫朝贺。

韩信哪里料到,吕后早在宫里埋伏了武士。他一进宫门,就被武士们一拥而上,捆绑起来,韩信忙喊:“萧丞相!萧丞相!快来救我!”回头四顾,哪里还有萧何的影子?吕后为了防止韩信徒党生变,不等刘邦回朝,也未经任何审讯,更不给韩信一点辩解的机会,只是口头上列举韩信谋反的罪行之后,命令武士直接将韩信押在长乐宫悬钟室,就是放置编钟的房子,立即处斩。

这时,韩信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并且是上了至交萧何的当,他心里一阵钻心的痛。他悔恨交加,悔不该被萧何骗进宫来,现在羊落虎口,毫无办法了。

在韩信的心目中,吕后只是个家庭妇女,跟在刘邦后面,任劳任怨,对待功臣就像主妇对待客人那样,始终是和蔼的。可是现在的吕后面若冰霜,和以往判若两人,眼里流露出来的只有逼人的杀机。他命令武士把韩信装进一只大布袋里,吊在宫梁上。

临刑前,韩信仰天长叹:“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想自己一世叱咤风云,到头来却被一个女子所诈!他临死前发出的慨叹道出了自己的醒悟,可惜悔之晚矣。这样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事天才,却死在一个不知兵法为何物的女子手里,韩信至死也不能原谅自己所犯的这个低级错误。武士们用早已备好的竹签,刺死了捆绑在布袋里的韩信。

韩信的鲜血顺着竹签慢慢地流下来,染红了未央宫的地面,渗入了未央宫的泥土里。此时是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年)一月,刘邦率军平叛陈豨已去了三个月,在邯郸一带征讨陈豨及部将。太尉周勃相继平定了代地,强攻下叛军坚守的马邑,刘邦率军用了两个月时间,攻下陈豨部将赵利死守的东垣。此时,远在邯郸的刘邦,对吕后果断处置韩信之事尚一无所知。

在诱杀韩信的过程中,吕后一直冷静而清醒:皇上不是与你有约——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吗?我今天就杀你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

韩信庙门上曾有一副楹联,谓:“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概括其一生。“生死一知己”,指的是萧何,是萧何把他荐给刘邦,又是萧何把他送上不归路,生、死皆由一知己耳。“存亡两妇人”,指的是韩信贫贱时助他饭食的漂母和杀他的吕后。韩信在老家淮阴时穷困潦倒,常依靠他人寄食,是一位洗衣服的老太太见他饿得支持不住,就接连多日给他送东西吃,让他活了下来。韩信被封楚王后,找到当年救助他的那位不知名的老人,赐她千两黄金。

汉家天下,有相当一部分是韩信打下来的,对刘邦,韩信也曾几次救助于危难之中,刘邦和韩信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战友情谊,对韩信多少也还会手下留情。吕后则不然,天下已经姓刘,就是刘家的全部私产,自己身为皇后,理应分得天下的一半,绝不允许其他人有任何想法。像韩信这样的功臣,不管是否谋反,都要杀个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为刘家天下倾尽全力的一代功臣死于吕后的手中之后,吕后又下令“夷信三族”,也就是夷灭韩信的三族。兵士将韩信府邸围个水泄不通,把韩信全家和所有党羽随从,全部杀光,并把韩信的父亲一族、母亲一族、妻子一族全部连坐处死,因韩信被杀的人数以千计。一切来去如一阵龙卷风,眨眼之间,一代功臣就灰飞烟灭。

20世纪90年代电视剧《淮阴侯韩信》的主题歌中这样唱到:亮煌煌几页史书,乱纷纷万马逐鹿。雄赳赳一代名将,野茫茫十面埋伏。山埋伏,水埋伏,将军战术传千古。云埋伏,雾埋伏,功臣末路断头颅。此歌每听一遍,都有不同的感觉。悲壮、悲凉、悲怆,特别是那句“功臣末路断头颅”,让人无限感叹,狡兔死,走狗烹。

当年,韩信见用,起自萧何;现在,韩信被杀,也由萧何。所以,留下了一句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刘邦在前线分化瓦解叛军队伍,终平定叛乱。陈豨兵败,撤走塞外。而后,刘邦迅速班师回朝。

返朝的路上,刘邦得知韩信被诛,且杀得干净利落,“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且喜且怜之”。喜的是,吕后竟然用计谋,使叱咤风云的一代英雄轻而易举地死去,总算替他除去了心头最大的隐患,避免了自己直接诛杀第一功臣、遭世人诟病的尴尬,然而毕竟韩信谋反的证据是很不充分的,以谋反的理由将韩信由楚王贬为淮阴侯纯粹是“莫须有”,如果说韩信确实和陈豨串通谋反的话,那也是逼上梁山。对这些,刘邦是十分清楚的。如果仅凭这些证据,由自己下令夷韩信三族,确实是太过分了。现在,是吕后和萧何彻底铲除了韩信的势力,不仅消弭了一大隐患,而且警示其他诸侯王以此为戒。但是韩信毕竟是一代名将,为刘室江山立下盖世奇功,落得如此下场,刘邦内心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同时,吕后的果断强悍令他始料未及,从此他对吕后刮目相看,同时也多了一份戒心。

刘邦回到长安,问吕后:“韩信死的时候,可说过什么话吗?”吕后想了想,回答道:“他说悔不用蒯通计。”刘邦说:“此人是齐国的辩士。”于是下令,立即缉拿蒯通。韩信被杀的消息传开,蒯通知道自己继续隐藏已没有必要,所以不久就被抓住,送到刘邦面前。刘邦用逼人的目光看着他,大声问道:“你为什么教准阴侯造反?”蒯通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劝韩信自立为王,三分天下,这是可行的,可惜彼竖子不听我的话,不然,陛下怎么能杀掉他,夷灭他的三族呢!”刘邦气得胡子倒竖,连声命令:“烹死他!烹死他!”蒯通不慌不忙地问刘邦,为什么要烹自己,刘邦怒气冲冲地说:“你教韩信反,为什么?”蒯通轻蔑地瞥了刘邦一眼,十分镇定地说:狗只忠于自己的主人,除了主人以外,任何人它都咬。人各为其主,那时我只知道有齐王韩信,不知道有陛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汹汹,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殚诛耶?”(《汉书》卷四十五《蒯通传》)意思是说,当秦朝丧失天下的时候,人人都在夺取天下,谁夺到就是谁的,就看能力高下了。那时,人人都在做陛下做的事,不过能力有限不能成功。你能说他们都是叛贼,都要将他们杀掉吗?比如今天,还有人暗中想背叛皇上,只是力量不足罢了,难道你能把他们都杀绝了吗?要是陛下因为我过去忠于我的主人就烹了我,那么,今后怎么去教育你的臣子呢!

刘邦听了,觉得蒯通说得有道理,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同时也表示自己对蒯通忠于主人的赞同,就说:“你总算能言善辩,我就放了你吧。”蒯通拜谢而出,仍回齐国去了。那个告发韩信谋反的乐说,被赐封慎阳侯,食邑二千户。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韩信还是平民的时候,志向就与众不同。假如韩信能够谦恭退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以自己的才能而骄傲,那么他在汉朝的功勋差不多可以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相比,就可以使自己子孙后代祭祀不绝。可是,他没有努力这样做,到天下大局已定,却还阴谋叛乱,结果被夷灭宗族,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关于韩信是否真的策划过谋反,历史上向来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说韩信谋反,毕竟证据不足。韩信在长安处于被监视的状态,史书没有说他率领士兵谋反,证明他手中连像样的卫队也没有。他作为一个杰出的军事家,很难设想他在有力量时不反,却会在没有任何力量、被“监视居住”时再反,甚至会发昏到释放罪徒、奴隶去攻打皇宫的程度。再说,长安与赵、代两国,又不是近在咫尺,说什么里应外合,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外,他与陈豨的密谈,他人怎么会知道?司马迁的记叙在这一点上是靠不住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吕后见刘邦已老,在世不久,而太子懦弱无能,必须事先扫除一些障碍,以防刘邦死后,难以统治。韩信虽然已是笼中之虎,但如果脱笼而出,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要找个理由将他除掉。至于找个人出面告发,那还不容易吗?

另一种看法是:韩信确实是有谋反行动的。在他被以“谋反”的罪名从云梦押回洛阳时,他就有了悔意,此前的韩信确无反心,是刘邦一步步把他逼到了这个份上。至于他与陈豨的密谈内容被泄露,也在情理之中。须知韩信是刘邦和吕后的第一号监控对象,他的一言一行,均在警密情报系统的监控之中,他还有什么机密可守。

更重要的一点是,韩信从被监视居住起,才真正对刘邦产生了绝望。韩信这个人,本事大,野心也大,而且性格高傲,与刘邦的那些老臣、老将都合不来。而在所有的将领中,唯有陈豨与他算是情投意合。陈豨虽然也是早年参加反秦起义、追随刘邦出生入死的旧臣,但他又不同于周勃、曹参、樊哙等将领,很难得到刘邦的信任。同时陈豨拥兵重镇,很有实力。所以,他在谋反的合作伙伴中,选中了陈豨。但没容得他向前迈出一小步,计划便因泄漏而全面流产。

综合当时的历史形势以及史料记载的蛛丝马迹来分析,吕后之夷韩信三族,很可能是刘邦的授意,正因为刘邦自己担心天下人的议论,不便将韩信赶尽杀绝,才由吕后出面。刘邦的本意是要除掉韩信及其党羽就够了,没想到吕后的手段是如此凶狠,这也是刘邦“悲”的原因之一。

韩信从一介寒士,数年之内,裂地封王,为刘邦还定三秦、分兵北进,攻取魏、代、赵、燕、三齐,南下灭楚,其间还两次救刘邦于危难之时。司马光说“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即信之功也”(《资治通鉴·汉纪四》高帝十一年)是符合事实的。在雄兵在握、地广人众的条件下,他拒绝武涉、蒯通的游说,说明了他对刘邦的忠心耿耿,最后却因为谋反而死于非命,实在是因刘邦负他在前引起的。即使韩信后来反汉属实,罪有应得,也令人充满着无限的惋惜。

如刘禹锡的《韩信庙》诗云:

将略兵机命世雄,

苍黄钟室叹良弓。

遂令后世登坛者,

每一寻思怕立功。

王世桢《韩侯钓台歌》:

丈夫生即为真王,

蒯通岂必谋非臧。

食人之食死人事,

不知鸟尽良弓藏。

表示了对韩信的同情。

不过,无论是刘禹锡等诗人还是像司马光这样的史学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刘邦身上,忽略了吕后在这个过程中的作用。专制权力的排他性,决定了君臣矛盾的不可避免,如何处理君臣矛盾直接影响到政局的稳定。而对吕后而言,她熟悉的是出身丰沛的同乡故人,在她的眼里只有这些人是与她同心、可以依靠的,至于韩信、彭越、英布这些人都是外人,必须把他们除掉。应该说,吕后与刘邦这对政治夫妻,他们对这些开国老臣的担忧是不一样的。刘邦最怕的是他们谋反,吕后怕的是刘邦百年之后,太子根本无法驾驭功高权重的军中元老,尤其是那些功高威重的异姓王侯。所以趁刘邦还在,当断则断。吕后诱杀韩信,既是为了巩固刘家天下,也是为了建立吕家天下作准备。

吕后果断地处置了韩信,而且诛灭其三族,避免了一场祸乱。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吕后的厉害,遂对她产生敬畏之心。吕后也从中看到了自己参与朝政的能力。从此,她更加体会到权力的重要性,无论你是谁,只要手握权力的利剑便会所向无敌。

杀了韩信,接下来就是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