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汉高祖六年(前201年)九月,匈奴围攻韩王信的代地都城马邑(今山西宿县),韩王信投降匈奴。十月,刘邦率军平定韩王信的反叛,韩王信逃到匈奴。刘邦追击匈奴的军队到平城,被围七天,采用陈平的计策,脱围回来。
汉朝初立,中原战火未息,边境又生狼烟。匈奴屡次骚扰汉朝边境,抢掠边境城镇的财物、人口,并时时威胁着初建的汉王朝,刘邦被迫常年衣不解甲、马不停蹄地征战四方。此时,幸有吕后镇抚关中根据地,跟萧何一起留守后方,支援前线,并忙于整顿内部矛盾,医治战争创伤,以维护汉朝社会和京都长安的安全与稳定。
韩王信投降匈奴时,刘邦当即宣布撤销韩王信的封国,将原封国内的一部分地盘划归他二哥刘仲的封国代国。又令樊哙暂时留守代地,以拒匈奴反扑。
刘邦刚刚撤离,接着匈奴冒顿单于和韩王信的联军就卷土重来,幸亏樊哙留守代地,与周勃分头迎击,才打退了匈奴与韩王信联军的进攻。
汉高祖七年(前200年)十二月,匈奴攻打代地,代王刘仲吓破了胆,弃国南逃。刘邦很气愤,依照法律,当是死罪,刘邦念及手足之情,将刘仲降为合阳侯。
转眼,鲁元公主长到14岁了。14岁的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花季,但经过多年颠沛流离的岁月,她仿佛成熟稳重了很多,处事颇有母后风范。吕后在女儿身上,也更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为女择婿,成为吕后一件头等大事。她和刘邦选中的乘龙快婿,就是赵王张敖。张敖也是个异姓王,他的父亲就是被刘邦尊为师傅的张耳。
张耳在陈胜攻下陈地后拜谒陈胜,当时因秦国一直在悬赏通缉,他在陈地隐姓埋名多年,陈胜知道张耳的大名,很高兴地接纳他并封之为校尉。张耳出身贵族,不把这个官职放在眼里,就谋划武臣自立为赵王。张耳通过复立赵国,从校尉一下子升为丞相。赵王武臣被叛将李良杀于邯郸,张耳又在信都扶立赵歇为赵王,不久被秦将章邯围于巨鹿数月。眼看要全军覆灭,幸亏项羽率楚军破釜沉舟,解了巨鹿之围,张耳才捡了一条性命。秦二世二年(前208年)张耳从项羽入关中,被封为常山王,领有赵地,建都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一带),后被陈余所逐,又投奔刘邦,刘邦派韩信替他夺回失地,又封他为赵王。高祖五年(前202年)七月,张耳死后,张敖袭封为赵王。
把鲁元公主许配给张敖,是刘邦以政治联姻的方式,掌握异姓王的战略举措。吕后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
正在为女儿择期聘嫁之时,出了一件大事,让这件婚事耽搁下来,并且几乎发生了大变故。
这时候,刘邦接到报告,说是匈奴屡屡侵犯边疆,几乎防不胜防。刘邦又添了一种忧虑。关内侯娄敬听说边防有事,就进宫晋见刘邦,对刘邦说:“多年来,战乱不停,士兵辛苦,百姓流离,国库空虚,兴师远征,实非易事。再说匈奴骁勇野蛮,也不是用武力就可以征服的。只有想出一条长远的计策,使他子孙臣服,才可以确保边疆安全,但我又怕陛下不能采纳我的计策。”刘邦说:“如果真是好策,能叫匈奴子孙臣服,你尽可以明白告诉我。”于是娄敬说:“要想使匈奴臣服,只有和亲一策。陛下如能把嫡长公主嫁给单于,他必慕宠怀恩,降服于大汉朝廷。将来公主生男,立为太子,单于死后,外孙继位,更当畏服,这是不战而让人臣服的长远计策。”
刘邦说:“这倒是个办法,可是鲁元公主已许嫁赵王,怎么能再让她嫁给冒顿呢?要不从后宫里选一个冒充公主,嫁给单于和亲如何?”娄敬说:“恐怕不可。冒顿单于很狡诈,假使被看出来,事情就糟糕了。”
刘邦准备采纳娄敬的意见,让鲁元公主去和亲。吕后闻讯,连忙星夜赶到洛阳,一见刘邦,她就大骂娄敬太缺德,居然想出这样的损主意。吕后坚决反对说:“我们只有一子一女,相依终身。你怎么能将女儿许配单于,远嫁塞外?你不知道这个冒顿连自己的父亲也敢杀,连他父亲的后妻阏氏也敢娶,怎么竟然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再说,女儿已经许配张敖,陛下贵为天子,今日食言,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笑话?我不能从命。”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刘邦只好收回成命,将此事放置一边。第二天,吕后怕刘邦变计,忙令太史选择吉日,把鲁元公主嫁给张敖。张敖夫妻留京数日,便拜辞刘邦吕后,回到赵国去了。刘邦只好取了后宫女子,冒充长公主,与匈奴单于和亲,并派娄敬陪同前往匈奴。
从此,“和亲”政策成为西汉从公元前199年到公元前133年半个多世纪对付匈奴的重要手段。由《史记》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娄敬的“和亲”建议包括了嫁公主、经济和文化交流三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初几个阶段的和亲目的也不尽相同,这主要取决于国力。
娄敬回到长安,向刘邦报告:冒顿单于已在汉朝北边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势力范围,不仅威胁着代国、赵国的边境,也威胁着关中的安全。河南白羊、娄烦这些匈奴的臣属国家,离京城长安不过七百里,轻骑奔袭,昼夜可至。如今陛下雄踞关中,虽然土地肥沃,但人口毕竟太少,东边又有六国强族,万一发生什么变局,就会很难应付。因此他建议,把秦末那些率先起来抗秦的豪族如齐国的田氏,楚国的昭氏、屈氏、怀氏、景氏,以及六国豪杰,迁徙到关中地区,既可以抵御匈奴的侵扰,一旦发生诸侯叛乱,又可以保证有足够的兵力去讨伐,这是强本弱末的一个关键战略。娄敬的意思表明,这些豪强旧族对新建立的汉王朝已经形成了潜在的危险。
刘邦认为这个建议可行,马上筹划徙六国豪族充实关中的计划。高祖九年(前198年)十一月,刘邦下令,把齐国、楚国的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等豪门大族约十多万人迁徙到关中。
办完这件大事,刘邦就带上戚氏,到洛阳行宫去了,一住就是半年。长安宫廷里的事,就交给吕后和萧何。萧何是辅佐太子监国,而吕后则是以协助太子的身份,监督萧何对政务的处理。
强制迁徙六国豪族不久,吕后接到报告,称女婿张敖及赵相贯高、赵午等人,被捉拿,拘押在洛阳大狱中。吕后心里着急,连忙派人去洛阳探听。
原来,是之前刘邦平叛韩王信回来,路过赵国时,谩骂张敖,激怒了贯高、赵午等老臣,他们心中不平,生出反意,就向张敖进言说:“皇帝驾临赵国,大王远接高迎,谦恭至极,但皇帝毫不感谢,反而任意辱骂。难道做天子的,便可以这样吗?臣等愿为大王除去皇帝。”张敖大惊失色,咬破自己的手指,指天发誓说:“从前我父亲身为赵王,不能保全国家,全仗着皇帝的威力,才得以恢复故土,此恩此德,代代不敢相忘。你们怎么能胡说八道,妄言除去皇帝呢?”
贯高、赵午两人见张敖不从,也不说什么,就暗地里准备动手,约定:找准了机会,非杀刘邦。如有成功,归于张敖,如果失败,自去受诛。
刘邦住在洛阳,并不是仅仅贪图与戚氏享乐,而是关注着中原和南方的诸侯彭越、英布等人的动向。这些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的异姓诸侯王,随时都可能成为他的心腹之患。汉高祖八年(前199年)十月,他接到韩王信叛国势力余党在东垣(现在的河北石家庄以东)地面作乱的消息后,立即御驾亲征,围剿了韩王信叛军残余。
班师途中,刘邦路过赵国的柏人县(今河北隆尧)行馆,事先通知张敖,把那位东垣美人赵姬(原赵王张敖的侍妾)送来陪驾。张敖就派贯高去打前站,打理行馆事务。
贯高一直为刘邦在赵国驻跸时对张敖的傲慢心存芥蒂,正碰上这样一个机会,就派出刺客,埋伏在刘邦行宫的厕所里,打算等刘邦如厕时把他杀掉。
没想到刘邦似有神助。刘邦到了行馆,与那位东垣美人赵姬一番缱绻之后,就要住下来,突然感到心跳得厉害,忙问左右这是什么地方,左右说此乃柏人县,刘邦当时一惊:“柏人者,迫于人也,此地不祥!”于是立马决定,迅速起驾,折回东垣行营,致使贯高、赵午等人的阴谋未能成功。这件事,刘邦并不知道,到了第二年(前198年)十二月,一个怨恨贯高的人,举报了贯高、赵午等人曾在柏人县埋伏武士准备刺杀皇上,与赵王密谋反叛之事。
刘邦本来就已经对“谋反”敏感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这一下怒不可遏,立即命令将赵王张敖和贯高等人逮捕归案。朝廷的使者来到赵国,宣读圣旨之后,张敖如五雷轰顶,由不得他分辩,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王府的男女眷属也全被拿下。
赵午等一班老臣闻讯,自知难免一死,纷纷拔剑自杀,一时间二十余人肝脑涂地。这时贯高赶来,喝住想自杀的人,说:“我们都是先王旧臣,先王对我等恩重如山,叮嘱我辈护佐大王。我们的大王根本不知道柏人县的事,如今他被牵连,我们都死了,有谁去证明他的清白?”
赵午自杀,贯高不死,誓为张敖申冤。于是,没有自杀的老臣都随贯高自动解系,陪同张敖去洛阳行宫受审。赵相贯高面对公堂,一口咬定:“这些都是我等所为,与张敖无关。”廷尉怀疑他袒护张敖,不肯直供,一再用刑,先是冷鞭笞身,后是铁针烧体,九死一生,但贯高仍不改前言。
可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是张敖,因为这关系到此案件的定性问题。如主谋是张敖,就是诸侯王谋反的政治事件,如果只是贯高之辈的阴谋,就是另一回事了。张敖当然大叫冤枉,指天发誓赌咒。
吕后正要去见刘邦,鲁元公主又赶到长安,见到吕后,哭泣不止,央求母后为丈夫辩白。吕后星夜兼程起驾洛阳,见到刘邦,细细述说,认为张敖决不知情,应该无罪。刘邦仍是不信,瞪着眼睛吼道:“你懂什么,如果他张敖得了天下,身边还愁没有女人吗?”吕后说:“他们夫妻感情真的很好啊,况且公主又怀了他的孩子。”刘邦仍然不为所动地说:“即使是这样,张敖如果得逞,那么你的女儿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吕后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
案件的审理一直没有头绪。对贯高,能用的肉刑几乎全用上了,贯高被打得体无完肤,但他始终一口咬定这一切全是自己所为,与赵王没有一点干系。
吕后只得派人再问廷尉。廷尉据实陈明,将审讯贯高情景,详报吕后和刘邦,并以辞职向刘邦谢罪。刘邦也禁不住失声叹道:“好一个壮士啊!”刘邦想了一条计策,他跟近臣们说:看起来这贯高和当年的夏侯婴一样,也是一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硬汉。跟他不能动硬的,如果有人和他有私谊,不妨以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或许可以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
这时有一个贯高的老乡、名叫泄公的中大夫站出来说:臣的儿子与赵国旧臣素有交谊,也了解贯高的为人,这件事的起因确实是贯高不忍赵王受辱,才私下报复,根本不是赵王指使的。刘邦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遂派泄公带上一些药品和食物前去狱中探视,验证张敖是否同谋。泄公说:“你何必硬保张敖,致使自己受苦遭罪。”贯高很生气,说:“你说错了!人生在世,那一个不爱父母,不恋妻子?今我自认首谋,一定会三族连坐。难道我痴呆到这个地步,为了张敖一人,甘送三族性命?只不过张敖确实未参与这个阴谋,怎么能将他牵涉进来。所以,我宁可灭族,不愿诬陷张敖。”
泄公依言返报,刘邦才信张敖无罪,下令释放。并说:“贯高至死不肯诬陷张敖,真是难得,也把他放了吧。”于是泄公又回到狱中,传述刘邦旨意。贯高听说张敖已经出狱,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说:“谢天谢地,吾王终可一洗沉冤了!”泄公说:“皇上欣赏你的为人,你也会很快出狱的。”贯高长叹一声说:“我之所以在酷刑下忍辱含垢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证明赵王的无辜与清白。如今赵王出狱,我也尽到了责任,死而无恨了。况且,我为人臣,已受叛逆的恶名,还有什么脸面再事主上?就是主上怜我,难道我还不知自愧吗?”说完这句话,贯高猛地仰起头,折颈而死。
刘邦闻听贯高自尽,甚为叹惜。但贯高的死,遂使这一案件成了不可更改的铁案,刘邦心里也有一些说不出的别扭,所以他下诏令夷灭贯高的三族,以发泄心中的怨恨。而对追随赵王的其他臣属,刘邦则显示了他的宽宏大量。赵郎中田叔、孟舒在赵王张敖被解送洛阳时,自动剪去自己的头发,作为家奴随同赵王一起赴难,刘邦嘉许他们的忠诚,把他们分别封为郡守和诸侯宰相,给了他们出乎意料的一个惊喜。
随后,吕后与刘邦同返长安,张敖被降为宣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