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间

吕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后，明确身份，就明确了吕后在政治权力结构中的地位、权力和责任。要了解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内在逻辑，必须对吕氏和刘邦其他嫔妃之间的关系以及后宫制度有个简单的了解。

中国古代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平民百姓只要有钱有势，三妻四妾是正常现象，受到法律保护，但是妻妾之间并非处于平等地位，而是有着严格的尊卑之分的。皇后是后宫之长，应该是天下女性的表率，也就是时人常说的母仪天下；其余嫔妃有不同的名号，服饰、宫寝、属员、地位都有着严格规定。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刘邦定都长安以后，才逐步建立起来的，也正是这些制度，保证了吕后权力的独尊。

秦汉之时秉承周制建立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后妃制，以皇帝为中心，皇帝之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嫡妻称皇后。由于秦的时代短暂，所以完备的后妃体制及其等级划分实际执行于汉代。汉代的后妃爵列八品：即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自汉武帝、汉元帝始，后宫三千嫔妃又扩至十四个等级。即、昭仪、婕妤、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及顺常、无涓，共和、娱灵、保林等。东汉时又化繁为简，六宫仅有皇后、贵人之称，其下只设美人、宫人、采女三等。

嫔妃虽然没有朝臣的官职和爵位，但是其政治、经济待遇，每一等级都是和朝廷官员的爵位、官职级别相对应的。比如，姬妾中第一等“昭仪”，其地位等级就相当于丞相，爵位相当于诸侯王，享受副国级待遇；婕妤和上卿相等，也就是与朝中九卿一样，爵位相当于列侯；容华位比真二千石，爵位比大上造；美人位比二千石，爵位相当于少上造；八子位比千石，爵位相当于中更；充依位比千石，爵位相当于左更；七子位比八百石，相当于右庶长；良人位比八百石，相当于左庶长；长使位比六百石，爵位相当于五大夫；少使位比四百石，爵位相当于公乘。另外还有五官、顺常、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上家人子、中家人子等名号。五官以下相当于基层小吏，没有相应的爵位。总之，第十四等则“皆视百石”，差不多等于一个亭长。

从官爵对应关系看，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地位和皇帝相当，这在法律上确定了皇后的政治地位。在当时的思想观念中，称皇后是“配至尊为海内小君”（《白虎通义·嫁娶》）。在后宫，皇后和嫔妃，俨然如朝廷的皇帝与群臣；群臣见了皇后也一样行君臣之礼。

吕后是西汉第一位皇后，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后，她和萧何、张良、周勃等开国元勋一样都起自民间，和他们友谊深厚，彼此之间自然不需要像后世那样等级分明，比较随便。但是在后宫之中就不是这样了，刘邦的嫔妃大都是在楚汉战争过程中收纳的，她们和吕后之间没有友情，有的只是情敌关系。关于吕后时代的后宫制度，因为王朝初建，比较简单，但基本原则和精神已经确立，那就是唯皇后独尊，不可侵犯。俯首帖耳者则罢，否则就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史书上没有记载叔孙通在制定朝仪中，是否有吕后和刘邦共同接受群臣朝拜的内容，但从逻辑上分析，应该是二人共同上朝。刘邦称帝以后，尊称刘老太公为太上皇。刘邦母亲也就成为第一位皇太后，但是，大约是这位刘老太太和刘邦、吕后的政治生活没有什么瓜葛，司马迁和班固都没有记载她的事迹，也没有称刘老太太为皇太后，而是称作太上皇后。《史记》和《汉书》记载了刘邦和太上皇的两件事。一件事是刘邦和太上皇那番关于“刘邦年轻时不事生产”的对话，另一件事是刘邦和他父亲之间的礼仪问题。这两件事，向我们透露出了吕后在刘邦家庭关系中的角色。

按照礼制，婚姻嫁娶有一定程序，王公贵族妻妾数量等级分明，在西周时代已经有系统的规范，建立了六宫制度，有系统的采选程序。秦始皇打破传统礼仪，在兼并六国过程中，模仿六国宫室在咸阳大兴土木的同时，也把六国宫室美女全部收入皇宫，数量之多，远非后人可以想像，许多宫女从来没见过秦始皇一面。当秦始皇死后，她们统统被秦二世活埋，成为秦始皇的殉葬品。《后汉书·皇后传》称刘邦“闱簿不修”，也就是私生活比较随便，行事不管什么礼法，看到美貌女子，不管出身、不管是否已婚还是未婚，只要看中，即收归自己所有。

刘邦当时有多少妻妾呢？文献记载，刘邦后妃有吕后、戚夫人、薄夫人、管夫人、傅夫人、唐山夫人、石美人、赵子儿，刘肥的生母曹氏，当也在其中，总共九名。无论是和以往还是以后的任何一位君王相比，数量都是很少的。当然，刘邦实际上所拥有的女性绝不止这九位，如刘邦的八个儿子中，后来被封为王的刘友、刘恢、刘建的母亲，她们都没留下名字。这在后世史家眼中是不合礼法的，所以称之为“闱簿不修”。但是，如果把刘邦和他子孙们相比，刘邦当然是最不近女色的一个皇帝了。

在刘邦的后妃中，大都出身贫贱，吕后出身相面人家，戚夫人是定陶民女，薄姬、管夫人、赵子儿，这三个都是从魏王豹那里得来的，薄夫人本来是魏王豹的宫女。石美人系赵国人，名不详，她是因为她的弟弟石奋而入宫的。石奋，其父是赵国人，赵国亡后迁居温城，刘邦与项羽作战，经过河内，石奋年纪刚刚15岁，被指派服侍刘邦。刘邦见他年少而恭敬知礼，就和他聊了一会儿。当听说石奋家除了有老母，还有一个十六七岁会弹琴的姐姐时，刘邦心一动，就和石奋说：你姐姐愿意嫁给我吗？石奋说：我想她会愿意的。于是刘邦就把石奋的姐姐纳为“美人”。这一回连石奋也跟着沾了光，刘邦任用他为中涓（机要秘书），并且把他的家迁到长安城的戚里来住（皇帝姻亲的聚居地）。石奋到汉文帝时，官至太中大夫，汉景帝时，他的四个儿子都官至二千石，父子五人享禄共计万石，因此称石奋为“万石君”。至于石奋这个姐姐做了刘邦的“美人”后命运如何，生了几个子女，史书皆无记载。而且，刘邦其他几位妻妾的身世根本也不见记载。

由于开国皇帝的后妃们出身平民，西汉一代，皇帝后妃都不太讲究门第出身，而且有好几位是再婚。这在后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当时是正常现象，因为西汉前期不存在后世的贞节观念。大儒董仲舒就明确主张“夫死无男，有更嫁之道”，褚少孙补《史记·外戚世家》说：“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不管出身如何，只要品德相貌好就行。这和大讲门第的东汉时代大相径庭。

无论出身门第如何，一旦进入宫门，身份的贵贱高低就严格起来了。皇后作为天下之母，有不可冒犯的绝对权威，同时也担负着教导天下女性的重任。这主要有三项内容：亲桑、理内、朝谒。亲桑的性质和功能与籍田类似。每年正月，皇帝亲自带着农具，率领百官去耕籍田。秦朝皇帝没有耕籍田的记载，汉朝皇帝有很多耕籍田的记载。耕籍田，是表示皇帝对农业的重视，带头农耕，为天下人作示范。表示皇上重视农耕，号召天下农民全心全意耕作。

后来，天子耕籍田的日子定在立春那一天。后代皇帝虽然不再自己种粮食供祭祀用，但是，耕籍田的形式还保留着。男耕女织是传统经济结构，为了号召妇女尽力家庭纺织，皇后亲自经营蚕丝，作为祭祀的供品，要订立制度，并要举行亲桑典礼。即：皇后率领三公九卿的夫人们到郊外，象征性地种几棵桑树，作为天下妇女的表率。理内即管理后宫事务，嫔妃姬妾，等级井然，按时拜见皇后，以身份高低为序。朝谒是指皇后按时朝见皇太后。当时规定皇后是15天朝见一次，但吕后不可能15天一次朝见皇太后，因为刘邦的母亲早已去世。这是吕后以后的制度。到汉宣帝时，宣帝许皇后改为五天朝谒一次。

吕后时代，对亲桑之礼执行得并不严格，因为吕后和刘邦以及开国元勋们都是农民出身，而且刘邦也不喜欢儒家的繁文缛节，对这些礼仪不感兴趣。但是，理内是皇后权威的体现，对于性格刚毅的吕后来说，自然是严格的。

作为天下之母的皇后，自然有一套行使权力的程序和仪仗。皇后有专门的玺印，有相应机构保管，外出车舆、旌旗、警卫较皇帝规模略小一点。当时皇帝出行的仪仗称为卤簿，皇后也有专门的卤簿。车辆多少、旌旗图案、警卫人数，都根据出行的性质和距离有不同的规定。

在西汉前期，长安城内的皇宫有长乐宫和未央宫两大建筑。长乐宫是在秦始皇的兴乐宫的基础上修建而成，是皇太后居住的地方，规模比未央宫小一些。未央宫是新建的，把未央宫作为上朝处理公务的地方，成为西汉定制。未央宫分为前后两个建筑群，前半部是君臣百官聚会论政之所；后半部分是皇帝、皇后活动区域，也是皇帝、皇后、太子起居之处，习惯上称为后宫。宫墙内外戒备森严，任何人进入后宫必须有身份证件，称之为符籍。那些后宫服务人员、宦官的身高、年龄、岗位、籍贯等等内容一一登记在案，刻在木板或者竹片上，一分为二，出入后宫时，要核对之后才能放行；出入后宫的各色人等，行为举止都有一定规范，凡穿着不合礼仪的服装、梳着不合礼仪发式的人，即使有证件也不得入内。

宫廷制度还规定，朝廷官员平时是不得进入后宫的，也没有出入的符籍。皇帝如果不想议政，就在后宫不出来，朝臣们只能干着急。即使是皇亲国戚，没有皇帝特许或专人引导，也不得入内。如果宫中有事，如嫔妃生病等，需要从外面请医生诊治或者巫、祝祈祷鬼神，必须有专门的临时证件。负责检查官员等出入的警卫人员，统统称为郎卫，都经过专门的挑选和训练。皇宫外面的警卫，是从全国征调合格的成年男子担任，一年一轮换。这些制度是陆续完善的，有的在秦朝已经建立，有的是汉初初创，有的是以后不断增加的，内容不断丰富，其基本框架则是吕后时代确立的。

上述制度，确保了吕后在刘邦后妃中的绝对权威。更重要的是，吕后与刘邦是患难夫妻，在刘邦南征北战、极其艰难困苦时期，吕后始终和刘邦的父亲、儿女在一起，既替刘邦尽了孝道，也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父亲的责任。所有的开国元勋又大都是吕后的贫贱之交，所以，决定了吕后和其他嫔妃之间主仆关系的不可动摇性。即使刘邦再好色，再喜爱别的嫔妃，也无法改变吕后的权威和地位，相反，只会给所喜爱的人带来灾难，戚夫人就是一个典型。

吕后与刘邦嫔妃的关系中，数与戚夫人关系最糟糕。刘邦自从做了皇帝，专宠戚夫人，这让吕后日益感觉到了一种角色的尴尬。从名分上说，作为皇后，她是应该凌驾于刘邦所有的姬妾之上的。可刘邦自从进了长乐宫，就很少到她的椒房殿去。吕后对此心里愤恨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