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妻
到了迎娶的日子,刘邦换上一身新衣服,来到吕家。新娘子吕雉早已装束一新,上了花轿,在鼓乐声中,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比她大15岁的贫寒的刘邦。
嫁妆的丰厚刘邦连想都没有想到。一万钱,丝帛五匹,绸缎五匹,麻布三匹,羊十只及金银首饰等。
从小受着光宗耀祖、必嫁贵人的教导,吕雉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也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做足了心理准备。她知道现实和理想之间必然有落差,然而当真实的生活向她迎面袭来之时,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踏进刘家,就遇到一件令她尴尬的事。她原本以为刘邦没有娶妻,也就不会有家小的拖累,没想到,一过门竟然有一个八、九岁的大男孩,迎着她叫娘。
这个男孩子名叫刘肥,是刘邦的庶长子,后封为齐王,是一个姓曹的女人为他生下的。《齐悼惠王世家》说这曹氏是刘邦的“外妇”。用现在的话说,刘肥是刘邦在亭长任上的私生子。吕雉当时不仅感到吃惊,还感到难堪。
这时候,吕家在当地已是个大家族了,其社会地位和影响都在刘家之上。吕雉的两个哥哥吕泽和吕释之早已娶妻生子,吕泽有吕台和吕产两个儿子,吕释之有吕禄一个儿子,姐姐长姁有一子名吕平,她有一个妹妹叫吕媭,姊妹五人都有相当的才干。不过,在当时还不存在后世的门当户对的观念。既然父亲认为刘邦一表非凡、面相尊贵,所以吕雉在经历了一些日子的难堪与痛苦之后,终于接受了既成的现实,无怨无悔地充当起了后娘。
吕雉对于父亲的相人之术一向是深信不疑的,她坚信父亲把她嫁给这样一个半老浪子,肯定有他的道理。她现在必须要演好妻子和庶母这两个角色,耐心地等待命运发生突变的时机到来。从此以后,吕家的命运和刘邦就紧紧地捆在一起了,并且对汉朝的历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此为后话。
和吕家不同,刘家是个地道的农民家庭,世代种田为业。按照当时的授田制度,所有成年男子只要符合法定的条件,最少可以领到一百亩土地,不管耕种与否,都要交纳固定数量的田租,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产量越高,自己得到的也就越多。刘邦的父亲是个一心想通过务农发家致富的典型的农民,所以对刘邦的游手好闲、四处游荡十分看不惯。刘邦结婚以后,生活相对稳定了许多,两人恩恩爱爱,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自从成了家,他们就和太公分家另过了,这也是按照当时法律规定而析家别居。秦朝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就有一条法律:“民有二男以上而不分异者,倍其赋”。也就是说,一户之中,若父在而子已达到丁壮年龄时,必须析出,后人称之为“生分”。对不分异家庭的成年子女要强行括出,让他们负担赋税。
刘邦和吕雉婚后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鲁元,就是后来的赵王张敖的妃子鲁元公主。又过了三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盈,就是后来的汉惠帝。
刘邦身为亭长,结婚以后除节假日外,公务繁忙,有不少时间住在亭中。吕雉在家带着子女,忙里忙外。刘邦虽然当着泗水亭长,薪水并不多,但是很得意,为了好好地表现自己,就弄了一顶显示身份的“冠”。
刘邦派亭内的役夫专门到很远的薛县去给他订做这顶冠。薛县以制作冠的手艺一流而著称。刘邦选的冠,样子很“另类”——以竹皮为骨,外裱漆丽,冠顶扁而细长,仿照楚国贵族长冠的样式。这顶专用的“亭长冠”实在让他长了不少身价。不知道的人,很难从他戴的这顶冠上看出他的身份。刘邦自己非常喜欢这顶冠,经常戴在头上。一直到他做了皇帝,平常休闲时仍要戴这种冠,因此被称为“刘氏冠”。
刘邦家原本就不富裕,只靠几亩薄田维持生活。自得了儿女之后,吕雉更需尽心照顾家庭。尽管没有过苦日子的经历和思想准备,没有受过什么体劳之苦,但只要一想到丈夫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便也不觉得怎么艰难,尽量不去打扰刘邦,独自当起这个穷家来,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除了操持家务、教育和培养孩子外,她常到田间劳动,侍弄庄稼。下田干活时,就必须把鲁元和刘盈带在田头。以前,她可是从来没干过田里的农活的;现在,她必须像男人一样,把娇嫩的身子匍匐在这片黄土上。春天播种,夏天锄草,秋天收割;圈里的猪,院子里的鸡,栏里的牛,这些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家外,全部靠吕雉,长久耕种的农民都不胜其苦,不要说娇弱的吕雉,带着两个孩子,在田中毒日头下劳作时何等煎熬。
吕雉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农妇。时间一久,她渐渐地适应了艰苦的耕种生活,也淡忘了父亲所说“刘邦必有大富大贵”的预言。
谁知有一天,吕雉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地里除草,一个过路的老人向她讨水喝,吕雉见他年老,就回家取了汤给他喝。老人喝罢,仔细端详吕雉,并问明了吕雉的家世。然后深施一礼,说:“我没想到见到夫人,夫人日后必当大贵。”吕雉低头看了看田地,仰头望了望天空,又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硬茧,有些不信。老人又说:“我对相貌素有研究,像夫人这样的相貌,定是天下的贵人。老朽重信誉,从不随便对人妄言。”
吕雉又把两个孩子引到老人的跟前,请他给看一看。老人先看了看刘盈说:“夫人所以致贵,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又看了看鲁元,说:“这个女孩也是贵人之相。”吕雉听后表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则暗暗高兴。老人说完,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径自远去。这时,吕雉怦然心动,也无心再劳作,便领着儿女回家了。
说来也巧,这个老人刚走,刘邦请假回家,来到田间帮助妻子。吕雉赶紧把老人的话告诉了丈夫,刘邦听后更是兴奋,急忙问吕雉“老人往哪个方向走了?”吕雉指着老者去的方向说:“老人走的时间不长,不会走多远。”
刘邦二话不说,立即返身向老人追去,追出大约一里地,果然看见一老者踯躅前行。刘邦追到跟前,气喘吁吁地向老人请教:“老人家善相,可否为我一看?”老人停下脚步,将刘邦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态先是安然,而后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来:“真乃君相之贵也!”老人定了定神又问道:“我刚才在田间所见的夫人子女,想必就是你的眷属了?”见刘邦点头称是,老人接着说:“刚才我不知那双儿女的贵相这般好,他们归属何人,来自何处,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的贵相都来自先生您啊,您的相貌简直是贵不可言!”
刘邦深施一礼,向老人致谢说:“如果将来真像您说的那样,我决不会忘记老人家的恩德。”老人说:“这何足称谢。”转身就走了。到后来刘邦兴汉,当了皇帝,多方派人寻找老人,竟不得下落。
老人的话语,像几支强心针一样注入吕雉的内心。在她的眼里,自己的丈夫绝对不是一个凡夫俗子,这个泗水亭长将来一定能够成就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业。既然儿女和自己的命运,都要靠丈夫来决定,自己能做的和应该做的就是把地种好,把儿女带好,让刘邦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刘邦的内心也同样充满了期待。他对老人的话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他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会一辈子定格在小小的泗水亭长上。刘邦和秦始皇是同代人,比秦始皇小三岁。他是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见证者,也目睹着秦始皇治理天下的成败得失。当了亭长以后,他感同身受的是大秦帝国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的凛凛威仪。所向披靡的秦军相继灭燕、赵、齐,终于定鼎了统一华夏的煌煌伟业。刘邦作为一个为开国政权服务的基层小吏,他的自豪感是油然而生的。他衷心向往的,是做一个秦始皇式的“大丈夫”。
大秦帝国从建立之日起,百废待兴。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统一货币这些工作,是从上到下一条线贯穿下来的,还有协同政府征调赋役,支援对边疆地区的战争以及修长城、建陵墓、筑宫殿等一系列国家重点工程的建设及收缴民间私藏的武器、登记迁徙犯罪的商贾等,这些工作有很多是与刘邦这个亭长的职事有关的,所以刘邦工作起来劲头十足。身为亭长,管理地方治安,他经常受命押送刑徒到首都咸阳服役,目睹关中的社会状况。有一次,刘邦押送一批苦力到咸阳服役,看到城阙巍峨,商市繁华,心中十分向往。又赶上秦始皇出巡归来,冠冕堂皇,声势赫赫,他站在人群里,十分感慨,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史记》卷八《高祖本纪》)表现了对秦始皇威武气势的无限向往之情。
刘邦的“大丈夫当如此也”的含意是十分丰富的,司马迁不愧为伟大的史学家和伟大的文学家,以其如椽之笔,仅仅用七个字就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刘邦的政治抱负。当然,此时的刘邦还没有聚集豪杰、起兵造反的想法和计划,但这说明了他不安于现状的政治追求。太史公在描述刘邦见到秦始皇出行场面表现的同时,还描写了项羽的表现。项羽本是楚国宗室,是个典型的贵族。在楚国被灭亡以后,项羽和他的叔父项梁一起逃到吴地,藏身于会稽吴中(今江苏苏州),暗中结交吴地少年英杰,窥测天下形势,准备一旦有变,就举兵复国。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东巡,途经会稽,项梁、项羽叔侄夹在人群中,项羽看到秦始皇出巡的威武雄壮场面,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史记》卷七《项羽本纪》)项梁大惊失色,一把将项羽拉出人群,把项羽嘴巴堵住,说:“不能乱说,否则要招来满门抄斩之祸。”项羽也和秦始皇同代,年龄比刘邦要小一些,和刘邦共同上演了推翻秦朝的历史剧,二人一度主宰着历史的舞台,争夺天下,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把“彼可取而代也”和“大丈夫当如此也”稍作比较,我们不难看出刘邦和项羽的性格差异和政治上的分野。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或许只有吕雉相信,刘邦说的不是夸海口的大话。
然而日子依然是平平静静地过着,刘邦也一直没见“发迹变泰”的苗头。如果他真是一条“潜龙”,那么“勿用”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些。但是吕雉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