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战长安
中和元年十月,凤翔军行军司马李昌言率本部屯兵兴平(今天陕西兴平)。
李昌言是个军阀投机者。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能青云直上,飞上云霄。机会还真给他等来了。这时的西北联军总司令郑畋因为军粮事件惹恼了兴平军。其实问题很简单,简单到不是太大的问题,可也许因为沟通或者对话方式的缺少,一件小事变成一件大事,进而影响到联军总司令的职位。
给兴平军的犒赏比以前少了。
兴平军很敏感,士兵们猜测着原因,是谁在克扣我们的粮饷,老子在前方打仗拼命,居然连这血汗银子都要拿,这还了得。士兵们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
并没有谁克扣了兴平军的粮饷,只是郑畋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了。战争一旦打响,其过程已不是在打仗,而变成了烧钱,谁经济实力强,谁就能坚持的时间长些。郑畋能筹到的银两越来越少,他也很着急,但没办法,很多军士都在等着,他只好减少供应,好度过这场危机。可惜他没有做好兵士们思想。
李昌言利用了士兵们的不满情绪,并且把这种不满之火引到了郑畋身上。士兵们克扣他们粮饷的始作俑者归到了郑畋头上。他们跟着愿意为他们出面的李昌言冲进了凤翔,扣押了郑畋。逼郑畋放弃自己的职位,把它让给李昌言。
郑畋被逼无奈,又不愿看到唐军自相残杀,就同意李昌言为留后,自己到成都向皇帝去说明情况。这事情很清楚,是李昌言煽动的军中哗变。皇帝应无条件地站在郑畋这一面,严惩李昌言。
但皇帝现在自身都难保,谁他都不敢得罪。另外现在西北的兵权落在了李昌言手中,皇帝不敢和李昌言翻脸,否则则是把他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不但不贬了李昌言,而且还满足了他的愿望。任他为凤翔节度使。皇帝不敢训李昌言,但他可以训郑畋。于是前往成都的郑畋在皇帝面前告了李昌言一状,皇帝不但不同情安慰他,反而对这个前宰相指责了一番:“是他自己留不住人,更不会照顾手下,这使得士兵们感到寒心。更让郑畋感到寒心的是,皇帝把他贬为太子少傅。位置很荣耀,但是皇上还没有立太子呢,他本人还年轻着呢。既然没有太子,那这个太子太傅是一个很明显的虚职。
士可杀而不可辱。
郑畋羞坏了。上表皇帝说自己老了,还是还乡休假,老死山林算了。
关中地区最高统帅就这么悄悄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中和二年,僖宗任命王铎为诸道行营都统,以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人员的变换,局势渐渐向唐军一方发生了有利的转变。
诸道行营都统是唐朝全国行营的最高长官,王铎之前此职务是高骈担任的。高骈是唐僖宗时名将,拥有大唐帝国最大的藩镇,重兵在握,加着宰相头衔兼江淮盐铁转运使,其地位在当时绝对是一个超分量的人物。高骈立过很多战功,朝廷也不亏待他。按着值此大唐危难之刻,养兵千日,最需用兵时高骈该第一个冲上去。可正好相反,高骈的爱好发生了转变喜欢神仙,把自己关在营里求仙问道,把军事交给一个他信任的道人,而高骈还藏着一个心眼,就是看到黄巢一天天做大,自己也存了个发展实力保存实力的念头。只要黄巢不对付他,不打到他的地盘上,他采取睁只眼闭只眼政策。就在他这只眯着的眼中,黄巢从中原一点点打到了长安。而高骈呢一兵不派,坐视黄巢的壮大。僖宗皇上丢了都城可以说一天一旨意,一天一催促,盼着高骈出兵,可高骈压根就不理这茬,还是按兵不动。
僖宗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换将。
于是前宰相王铎亲自出马了。
王铎的军事才能平平,乾符六年他出镇江陵,那时还是以宰相身份前去,可惜那次一点脸都没露,被黄巢杀的大败,王铎吓得逃了。逃到长安的王铎立马被皇帝免去宰相之职。这事让他很没面子,每每想起都是羞愧难当。所谓短耻而后勇。这次重新得到皇帝的任命,给了这么重要的位置,王铎自然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也许是他早就在等着这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机会来了,他不会放弃。
几天的时间,王铎就把剿灭黄巢的指挥班子组织完毕。
我们先看下这些将领和他们的职位名单:
左右司马:周岌、王重荣
左右先锋使:诸葛爽、宣武节度使康实
诸道行营都监: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
京城东、北、西面都统: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
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感化军节度使时溥
南面行营都监:杨复光
这些将领大多跟黄巢军打过交道,而且对黄巢军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遗余力地剿杀。他们和黄巢军也曾经有过胜利,对黄巢军并不怎么惧怕,相反他们更渴望一战。这些人聚集在王铎之下,军事指挥、后勤保障一条龙,这样,协力齐心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向黄巢军。
很快,在王铎的指挥下,对黄巢的军事行动迅速展开了。
首先是收复长安行动。
长安之东,王铎带着禁军及山南西道、剑南东川两镇兵马共三万人在周至屯兵,在灵感寺设置帅府。周至离长安不远,这里曾是白居易写作那首千古传唱的《长恨歌》之地。
长安之西,杨复光率忠武军、沧州、寿州军进驻武功,朱玫率邠宁军、李昌言率凤翔军以及泾原军进驻兴平。
长安之北,王重荣率河中军、王处存率义武军屯于渭北。长安西北面,拓跋思恭率定难军屯驻渭桥。
黄巢在长安已做了一年多皇帝了。这一年多除了建立政权之初的兴奋与新鲜,大齐国的日子并不是太好过。长安生活的人太多了,物质需求庞大,所有的粮食要靠山东及江南一带来供应。但黄巢和他的几十万大军已经被封锁,物质运输被切断。能供应长安的也只有长安附近辖区,大齐所管辖再多,政令也出不去。但即使长安附近同、华二州也有问题,这里战争陷入拉锯战,早已不适合人的居住,农民弃家出走,地无人种,税赋也无处可出。粮食的短缺成了最严重的问题,大齐的高级将领面对粮食问题也感困扰。这在韦庄的《秦妇吟》里多有描述: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斗粟。
尚让厨中食树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依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这些画面很是恐怖,树皮、死尸这些都成为食物。或从中可见粮荒已到了何种田地。
此时长安外围被围,黄巢军粮食都无法保障,打起仗来又能有多少胜算?不但战斗力,连气势都很低迷。黄巢军试图打破唐军封锁,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黄巢还没有过瘾他的皇帝梦,贪恋长安的荣华,即使已到这般田地,他也不舍得离开长安。终于一个更大的灾难来临。
曾经的心腹爱将,同州防御使朱温投降了唐军。
此时的朱温已不是当年那个泼皮朱三。他已是大齐军中赫赫有名一员大将。
朱温任同州防御使,他的对面是王重荣的部队。双方经过多次的拼杀,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互有胜负,半斤对八两。
中和二年七月,朝廷从山西调来三十船粮食沿黄河运往河中,补给王重荣部。
朱温那边的粮食也快吃光了,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了。他知道从哪儿可以搞得到粮食。
正是船停靠之地“河西县,夏阳渡口。”
王重荣催粮催得太急,王铎派粮运入河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已经成了妇孺皆知的秘密了。
朱温瞄准的就是这三十船粮食,他在计算着船的行程,准备虎口夺食。
七月十四日,朱温亲自点了三千军马,直赴河西县夏阳渡口(今陕西韩城市南部),实施半路打劫。
朱温先封锁了渡口,把停泊在渡口上的所有船只抢来,杀死船夫,血染红了河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朱温越来越沉不住气。
因为从同州带来的干粮只能维持一天,如果粮船在天亮前还没有来,就只有无功而返了。
只能等待,朱温没有办法,只能忍受这种煎熬。
等到了大约五更天时分,等待中的粮船终于出现了!
黑夜的长河里,一连串的星微灯火正从远处缓缓游来。
三千齐军屏息凝神,都默不作声,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槊飞钩,等待粮船靠近。
静静的夜色中,只听到河水哗哗地流。
船越来越近,齐军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不禁咽了口唾沫,这些是他们的救命食粮,粮船影子渐渐清晰起来了,朱温把剑往空中一挥,大喝一声:“行动!”
顿时,火把刷刷点亮,万箭齐发,飞钩狂舞。
“嗖嗖嗖……”
押粮的唐军在黑暗里不明就里,吓得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逃命。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事,战争就结束了。
三十艘粮船到手,部队会有几天饱日子过了,朱温和他的齐军得意地笑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笑。
王重荣从背后杀来了。
在朱温大肆夺船、血洗渡口的前一天下午,王重荣就收到朱温准备劫粮的线报,赶紧带领大军急忙赶来。
重新洗牌,两军对垒又开始了新的大战。
这回,失败的变成了朱温。
朱温是来劫粮的并不是来打战的。他并没有带很多人,带的人太多会很容易暴露目标。
现在两军抢的不是粮食,抢的是自己部队的口粮,谁得到口粮谁就会在这场战争存活下来。
怎么办?
朱温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但这些粮食怎么办?我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你。
朱温下令凿粮船,自己带人偷偷趁着黑夜撤了。
抢救粮食要比追击朱温要重要得多,王重荣忙乱地和部下一起打捞粮食。任你是再用劲,大部分粮食还是沉了河底。很少量的一部分被打捞上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两军争粮了。
王重荣的气必须要出,他把这股气出在了战事上。
回到河中,立马点了三万大军,南渡黄河,将同州围住,死命地进攻,发泄心中不平之气。
但粮食还是要吃,王重荣继续打报告,继续向王铎要粮。
王铎对王重荣很看重,听说缺粮马上把此事转给朝廷,成都李儇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蜀地远离战事,粮草丰足,慷慨地发来物资,解决了王重荣用粮问题。
可被围困的朱温的粮食怎么解决?
朱温被困,缺粮,缺救兵。
他让兵卒快马将消息传给黄巢,请求大齐派兵增援,运来粮食,另外自己则加强防备,支撑着等待援军到来。
可是长安黄巢的日子并不比他好过多少。粮食甚至比他还要紧缺。他还要伸手向下边要,但大齐目前已被包围,政令根本出不去。
黄巢没有能力给朱温派兵,也没有能力给他解决粮草。
形势对朱温也越来越不妙。
加上长安四周已是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第二次的长安争夺战就要上演。他朱温也是其中被围一分子。
可朱温不管,你黄巢必须给我发兵,必须给我支援。
奏折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朱温不像是求援,已是在逼黄巢了。
左军使孟楷总掌大齐兵权,早就忌恨朱温,开始的时候孟楷还对朱温派来的使者解释解释,强调一下是因为客观原因才不能发兵,到后来竟然对来使严词训诉,说朱温是想拥兵自重,不肯为国出力。使者回来跟朱温一五一十地汇报。把朱温气得火冒三丈,于城内大骂孟楷。
朱温手下有个谋士名叫谢瞳,是一个屡试不中的失意举子,这和黄巢有几分相似。在黄巢攻入长安时,他也正在长安等待考试,结果没等到考试,反被黄巢军带着从了军,做起了朱温的参谋,本来谢瞳就不愿意加入黄巢军,现在形势危机,自然更不愿意为黄巢军殉葬,这种情形之下,谢瞳认为,投降才是硬道理。这样才可以保住身价,保住身家。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朱温听。朱温此时正在气头上,正恨黄巢不救援,置自己于水火之中。谢瞳的话让他很是动心,只要有官做,做大唐的官或者是大齐的官都是一样的。于是朱温立即杀死了从大齐赶来的使者严实,宣布投降。
朱温很聪明,包括这次投降的时机选择。
此时大齐和大唐两军对峙正处于相持状态,如果一方弱,另一方则马上变为强。朱温的投降增强了唐军力量,战事强势立刻倒向了唐军。他不禁是对黄巢军一个大的打击,无论从战争还是从心理都很大,这也是唐军由相持转入反攻的标志性事件。
说朱温投降的正好是因为此时投降对于唐军来说是求之不得,且具有示范性。比他晚一点想投降的华州刺史李详就没有这么幸运,他被黄巢发现,砍了头。比他更晚的二当家尚让投降时太晚,对于唐朝廷来说尚让已是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留着无用,最后还是落了个被杀的下场。
朱温投降不仅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好功名,给黄巢一个沉重打击,还为自己之后军阀之路推平了障碍,积累了实力,为其最后建国走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
这时朱温还很年轻,31岁,正值大好年华。王重荣50岁,和朱温又隔代。朱温投降了王重荣,王重荣大喜,喜滋滋地到同州城接纳朱温。这朱温还是很聪明,他想把王重荣当做靠山,日后也会有照应。因为朱温母亲姓王,所以朱温愿意以王重荣以娘舅称之。自然王重荣不好意思占这便宜,少不得朱温坚持,王重荣推让,三来四去,这买卖成了。王重荣乐呵呵地认了这个日后的梁太祖做了外甥。
既然这样,又有了亲戚关系,王重荣马上撤兵,命朱温仍守同州。并把这好消息马上上报给朝廷。
王铎得消息喜上眉梢,皇帝授予他“以墨敕除官”之权,这权力很大,可以不需要加盖皇帝玉玺便可任命官员。王铎封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又命朱温派代表赴成都把这消息告诉皇帝,让皇帝也高兴高兴。
朱温就派了谢瞳前往。
谢瞳还没有赶到成都时,僖宗就已知道朱温投降之事。把小皇帝高兴地大叫:“天赐我大唐,天赐我大唐。”并祷告唐列祖列宗。
谢瞳见了皇帝,也为朱温说了很多好话。并多次提到朱温不幸的童年生活,以此表明朱温并非天生的反骨,而更多的是生活所迫。他本人还是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这些话皇帝很爱听,他也很看重朱温。朱温派对了一个使者。
皇帝高兴之余又给朱温加封了一个“左金吾大将军”之头衔,因为谢瞳给皇帝说朱温少时在家乡有过“金吾之叹”。不仅如此,皇帝还给朱温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全忠”。
朱温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他也把全忠改了,自己又起了一个,这已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还有一位大臣也不喜欢他这个名字,他劝皇帝说,全字拆开是人之王,忠字拆开是中之心。那么人之王处于中之心,这人不说皇帝也明白,朱全忠这是有可能做皇帝,但此时诏告已下,后悔已晚。这个故事在民间有流传,自然有些事后诸葛的演绎,因为朱温日后做了皇帝,那么他之前的一些事都被附会一下,以配合这个皇帝的正当性。
朱温投降了,战争的天平偏向了唐军一方。
但黄巢手中还有几十万士兵,这也不是唐军能一下子就能吃掉的。黄巢的强大也不是一天就成长的。唐朝和大齐之间还有很多的仗要打,还要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较量。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现在朱温的娘舅曾经对宦官杨复光说:“臣贼则负国,讨贼则力不足,耐何?”投降黄巢则对不起朝廷,打吧咱又打不过,这真是一个难题。杨复光听了也只有点头感叹。不过王重荣还是做了一件对唐朝廷以及之后的历史影响甚大的事。他向朝廷保举了一个人。这个人由王重荣的举荐进入主流战场,并靠着他的智慧与骁勇改写了整个中国历史。他是黄巢的大对头,并给以黄巢最致命的一击,并且在黄巢灭亡后的数十年间,整个中原,整个中国都成了他和朱温的舞台。他便是沙陀族大将,后唐太祖李克用。
1964年12月29日,毛泽东在给田家英的信中说:“近读五代史唐庄宗传三垂冈战役,记起了年轻时曾读过一首咏史诗,忘记了是何代何人所作。请你一查,告我为盼!”为了便于查对,毛泽东还凭记忆书写了《三垂冈诗》: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又在诗后注明:“诗歌颂李克用父子。”
此诗的作者是清代雍正年间进士严遂成,毛泽东手书的这首咏史诗,除了将诗题《三垂岗》中的“岗”误写为“冈”外,还有两处笔误:一处是第四句“连城犹拥晋山河”中的“犹”(应为“且”);另一处是第七句“萧瑟三垂冈下路”中的“冈下”(应为“岗畔”)。全诗其他各字准确无误。由此可见,严氏诗作当初给毛泽东留下的印象该是很深刻。印象更深的是李克用父子,他们父子确实合力在历史演出过威武雄壮的一幕。
李克用公元856九月二十二日出生于神武川之新城(在今山西雁北地区境内)。沙陀贵族出身,本姓朱邪,别号鸦儿,因一目微眇,世人称其为独眼龙。沙陀族属于西突厥别部处月部落的一支。由于驻地有座大沙碛山,名为沙陀碛(今新疆古尔班通古沙漠),所以对外号称沙陀部。相传李克用的先祖出生于雕窝之中,酋长因为他生得怪异,便让各族轮流抚养,因此得姓“诸爷”,后来传成了朱邪。李克用的父亲叫朱邪赤心,曾经在镇压庞勋起义的过程中立过大功,被唐朝廷任命为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并赐国姓李,赐名李国昌。李克用就随了父亲的新姓氏,而成为李氏中人。
唐太宗时代开始李克用一家就效忠唐室,为唐朝廷拓边守土。其祖父朱邪执宜,任蔚州(今山西灵丘)刺史,代北行营招抚使。
李克用是朱邪赤心的第三个儿子。
李克用属于那种天生的将才,从开始学说话,就“尤喜军中语”。再大一点便弄起了枪棒。十三岁与鞑靼人比试武艺,就能弯弓发矢、连贯双雕。这简直就是神射手了。十五岁(868年),庞勋领导桂林戍卒起义,声势浩大,纵横山东、江苏、安徽等地。唐朝廷十分震惊,急召沙陀骑兵驰援。李克用随父出征,军中称为“飞虎子”。十五岁小兵像一个老兵冲锋陷阵,勇猛无敌,李克用所表现出的神勇让人瞠目结舌,更厉害的是他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了极高的战争天赋。庞勋起义被镇压之后,李克用因战功被授为云中牙将,后又升为云中守捉使。
公元874年十二月,李克用十八岁。正值霸气奔腾,雄心万丈的年纪,他做了件在旁人看来犯上的事。趁着代北水陆发运、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削扣军饷部众喧乱之机,他领军占领了云州,杀死段文楚,并上表请求自任云中防御使。
这种做法,可是一件犯忌大事,引起朝野震动。
此风绝不可长,如果纵容此行为,整个体制就乱了。
朝廷决定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以此来警告那些欲想仿效者。
唐朝廷调动了幽州、河东、昭义诸镇以及吐谷浑联军对其轮番打压。
这一打就打了六年。朝廷用了六年的时间让李克用明白这种事是朝廷所不允许的。
公元880七月,李克用先后在药儿岭(今北京平谷)、蔚州(今山西灵丘)被唐将李琢和吐谷浑都督赫连铎联军击败,死伤数万,部众皆溃,只得带着宗族远遁阴山下,依附于鞑靼部。
鞑靼部对李氏父子也有些惧怕,再加上赫连铎暗中派人挑拨说其父子骁勇,不可能久居人下,将来必然会兼并他们的部落,使鞑靼部豪帅们起了异心,有将其父子杀死以绝后患的意图。
寄人篱下、被人猜忌的李克用知道后并不奇怪,他不慌不忙给鞑靼各部首领下了个帖子,邀请他们一起吃酒,一起狩猎。
大碗吃酒,大口吃肉。
李克用举酒杯敬了各首领一杯,说:“干喝无趣,不如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助兴。”
各首领击掌叫好。
李克用命人将马鞭悬挂百米外一棵树下。他张弓搭箭对准了马鞭。
嗖,嗖,嗖。三箭全中。
全场一片叫好,鞑靼各首领一片赞扬。
李克用并不满意这种效果,他再次命人将马鞭撤了。
他四周看了看,看前方有棵松树,就上前摘了几枝,掐了一枚细如银针的叶子对着大家说:“百步之内,此物可射的?”
众人摇头不言。
“别说射的,就是看也看不清楚啊。”有人大声地起哄。
“你若射的,之后若有差遣,我部落绝不推辞,不过你若射不得,可要连请三日,哈哈!”也有人这么说。
大家都当作一句玩笑话来听。
如针的叶子挂了十几个在百米之外,鞑靼首领们瞪着双眼,紧盯着这些他们都看不太清的叶子。
一、二、三、四、五……
“报,针叶全被射中。”观靶的亲兵来报。
鞑靼首领们都站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惊异的神色。他们呆住了。准确地说是被镇住了。
李克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李克用举起酒杯,对着各位鞑靼首领们说:“诸位首领,我父子因权奸陷害,被朝廷流落至此,想报效朝廷可又不被朝廷所用。好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笑傲沙场,立不世之功。我听人说黄巢作乱,兵祸中原,朝廷疲以应对,我父子身负一身绝技,就等有朝一日朝廷悔悟,招我父子讨贼,到那里,跃马横刀,天下可平,不会终老于此,分各位杯羹一匙。说完这些,李克用高举起杯:“来,我敬各位一杯。”
一饮而尽。
这些鞑靼首领听得这番话,也纷纷举起酒杯,干了。
至此李克用用自己的绝技震住他们,各首领也知道李克用是一条龙,龙是不会永久呆在这池中的。既然是龙,就会有腾飞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中和元年末,代北监军陈景思召集沙陀酋帅李友金(李克用的叔叔)在雁门关募得三万沙陀兵,准备南下入援京师。这三万沙陀士兵彪悍无比、狂悍暴横,打仗自然是一等一,但惹事也是一等一。一般人根本降服不住他们。朝廷面对这三万雄兵也很头疼。
李友金觉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马上向朝廷上折,请朝廷赦免他的哥哥李国昌和他的侄子李克用,以他们为统帅来领导这三万沙陀兵。如果是他们父子亲自统领,这些沙陀兵会服服帖帖,要是带着他们讨伐黄巢,不过是喝水一般容易。
巧合的是,杨复光的奏折也到了。
杨复光也请求朝廷起用李氏父子,同扫黄巢军。
已被黄巢搅的坐卧不安的僖宗想起了李氏父子勇猛,这两人还真是黄巢军的克星,之前他们那些事也在此时被忽略不计了。不管怎么样,把黄巢剿灭,稳固大唐江山才是第一位的。
准!
李友金带着五百士兵拿着皇帝的诏书快马加鞭赶到了阴山。
此时李国昌年事已高,禁不起战马奔波,他想把更多机会留给儿子李克用。
此年李克用二十七岁。
李克用仰天大笑,跃马出阴山。
各鞑靼诸部也为李克用募集了一万强悍士兵。李克用领着这一万人跟着他的叔叔李友金到了代州。
中和二年十二月,李克用率步骑三万五千人抵达河中府,正式投入到唐军收复长安的战役中。
沙陀兵的勇猛是出了名的,以至于听到沙陀兵三字就让人生怯意。这支沙陀兵着装也与其他兵不同,全是一身黑衣,加上相貌大异于汉人,他们被黄巢军称之为“鸦儿军”,意思是黑丫丫一片。这支“鸦儿军”一出现在长安争夺战场,就成为备受各方瞩目的对象。唐军闻听自然信心倍增,士气大涨。黄巢和他们打交道,那还是王仙芝时期,和他们交锋的结果还是失败。他对这支部队还很是露怯,听说李克用也加入到围攻长安之战,就派人带着礼物和诏书去他军中示好。希望李克用能退出这场战斗,他黄巢是绝不会亏待他。
李克用很高兴地收了礼物,这些礼物当场被他分给了各个将领。将领们眉开眼笑,得了笔意外之财。对于诏书,李克用把笑意收起来,当着使者的面撕了粉碎,并鄙夷地对使者说:“大唐有恩于我,赐我国姓为李,我李克用自是李唐之人,凡对我李唐江山图谋不轨者,皆是我李克用之仇人。回头告诉黄巢,叫他马上交出长安,归顺朝廷,否则我百日之内必收复长安。说完打发使者回去对黄巢复命。
还真让李克用说对了,他加入这场长安攻夺战后百日,长安又回归了大唐。
中和三年正月二日,李克用被任命为东北面行营都统,其部将李存贞在沙苑击败黄巢的弟弟黄揆。沙苑是今陕西大荔南洛水与渭水间一大片沙草地,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李克用随之进入沙苑。
二月,李克用进军沙苑西南的乾阬,与河中、易定、忠武等军镇会合。黄巢尽遣手下尚让、赵璋、王璠、林言、黄邺、黄揆等重要将领统兵十五万,屯于华州城西三十里处的梁田陂,双方各自就位,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二月十六日,河中王重荣部、忠武周岌部等各道和李克用的沙陀兵发起的总攻,沙陀骑兵奋勇冲在前面,杀声如雷。
双方从中午一直恶斗到傍晚,喊杀声震出数十里,狂风四起,血肉横飞。齐军惨败,“斩俘数万,伏尸三十里”。最后以齐军退兵收场。
李克用带兵靠近了华州,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关,历为关中军事重地。华州若失,长安必破。
华州守将是王璠和黄巢的弟弟黄邺。面对黑丫丫而来的“鸦儿军”,齐军不敢主动出击,只能死守。任你军前骂千声,就是不出城。
李克用面对齐军的坚守,命兵丁将华州城城边挖出一道道沟,断了他们出城之路,你不出城,我就将城困住,饿死你们。
梁田坡一战,是黄巢部队投入最多兵力的一场战争,结果被唐军打得惨败,此时已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战斗。但华州是长安唯一的屏障,若华州失,长安肯定难保,再困难也得救华州。
三月六日,黄巢派尚让救援华州。
又是李克用冲在前面,把尚让堵在零口,也就是今天的陕西临潼之东。尚让又被李克用杀的大败,退回长安。李克用领军占据了长安东北的东渭桥,离长安咫尺之遥。
李克用等着各路军马聚集,一起发动对长安的总攻。
但在此时他也没有闲着,每天派他的士兵偷偷潜入长安城,放火、抢劫、杀人,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
长安已经开始乱了。
三月二十七日,黄邺左等右等不来救兵,黄邺绝望了。绝望的黄邺放弃了华州城而逃跑,唐军进驻华州。
梁田陂之战和零口之战,两场关乎唐军在长安生存的关键之战,黄巢都没有能力打好这二场战役。一连的惨败让大齐军人人自危,必败的阴影笼罩在长安城上空。黄巢此时手上还有数十万大军,但整个长安已没有那么多粮食来供应。数十万人危在旦夕。
四月八日,人马聚集在长安城下,李克用、王重荣指挥军队对长安城发起攻击,黄巢军虽拼命抵抗,但也阻挡不了唐军的猛烈进攻。败仗接着一个败仗,城门接着一个又一个丢失。长安外城尽失。
十日,还是李克用,带着他的沙陀兵由光泰门攻入长安内城,接着各路唐军也分别杀入,长安城到处都是厮杀之声,到处是刀光剑影。从城门到街道再到一条条小巷,都在激烈搏杀。黄巢军吃不消了,入夜,战事稍轻,趁着黑色,黄巢命人一把火烧了皇宫,他带着只剩下十五万的大齐军退出长安。
长安重归大唐。
两年之久的长安争夺战至此划上句号。
又是一次论功行赏。
李克用在此战中赢得了足够多的眼球,第一个攻入京城,论功自是第一。很快地,封赏令下来了,李克用被封为河东节使,将府设在晋阳(今山西太原),李克用江湖重出,开始了他的争霸天下之路。
唐朝虽然取得了收复长安的胜利,但是,这座当时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在经过大齐政权两年多的统治后,已经变得满目疮痍。而当唐朝军队终于历尽艰难将其收复后,带给这座城市的,也并非福祉,而是更为疯狂的焚烧和掠夺。使得长安这座宏伟的城市,顿时失去了光辉的面貌。长安官府、民房、寺庙等建筑物被焚毁十分之六七,皇宫也基本上被焚烧殆尽。只有含元殿幸存。《资治通鉴》对此评说:“无异于贼。”
破长安后,唐军急起迫追撤退的黄巢军,但黄巢军也有对策,把大量的辎重和财帛扔在路上,唐军没有放过这个发意外之财的机会,停滞不前,使得黄巢军又争取到了时间。更何况,收复长安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各路首领深知这一政治资本的力度,所以他们首先是进城,迎接皇帝的到来,接受赏封。
《旧唐书·黄巢传》中曾把这次长安经受的苦难与玄宗时安禄山占据长安以及代宗时吐蕃攻入长安做了一番比较,如下:“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庐舍。至黄巢败,方镇兵互入掳掠,火大内,唯含元殿独存。火所不及者,止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
恼羞成怒的黄巢在离开前为这个城市做了最后一件事,“焚宫室遁去”,若大的长安城,一时火光滔天,支离破碎,只有残垣断壁还保留有昔日雄伟的影子。从此,长安再也不是帝国的都城了。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在选择京师的时候,西望长安,也不得不深深叹息:这个盛名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政治中心的城市,在历经了千万杀戮后,再也没有成为京都的可能。
黄巢虽然撤出了长安,但他还有十几万的军队,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在经过这场磨难之后,每一个还活着的关中人都应该自我庆幸。
毕竟,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一个普通人在这个反复被争夺的城市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
长安城,不平静的日子还会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