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九章 南屠北杀

第九章 南屠北杀

黄巢领军辗转万里突现福州,福州观察使韦岫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幕僚建议他赶紧向朝廷写奏折请皇帝发兵,韦岫顾不得京城遥远,哆嗦着写了奏折,另书写几封向临近府县的求救信,希望能派兵援手。另一方面召集兵丁守城。

韦岫勉强守了两天,他一没打仗经验,二来守城士兵兵力很弱,南方兵丁又很少打仗,连作战经验都很少。面对黄巢一番又一番的攻城,黑压压一片又一片,韦岫崩溃了。他等不到援军,事实上也没有援军,悄悄地带了家眷亲兵,弃城而逃。

黄巢打进福州并没费太大劲。

进城之后照例是没收官银,封夺富人财物。开仓放粮,招募新兵。江南富饶,粮足银足,比北方要强多了。黄巢和他的农民军乐坏了。

这福州城有个大儒叫黄璞。进城之后黄巢就听说了这个名字。一来此人和黄巢同姓,黄巢很有亲切感;二来黄璞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一代大儒,这个必须要尊重。他命士兵不得骚扰黄璞,经过黄璞家时已是夜里,黄巢怕打扰黄璞休息,让士兵把火把熄灭,放慢脚步轻轻走过黄璞的家门。黄璞此时还未中举,多年之后他去长安赶考,中了进士。黄璞年少时就名扬海内,他有八个儿子,其中四个儿子都先后在朝为官,被世人称之为“一门五学士”轰动一时。

也许是因为黄巢自己也曾是读书人,在科举路上受过挫折,他理解一个读书人的艰与辛。所以在黄巢军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号“逢儒则肉,师必覆”。意思是如果杀害读书人,这支军队是不会长久的。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被俘中有读书人或者自称是读书人的,黄巢军一般都给以优待,并不伤及性命。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会享受到这种待遇,总有例外发生。

诗人周朴,福建天门山人,一个很纯粹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些呆。他喜欢吟诗,最拿手的是把诗吟出苦涩。当时诗家称他的诗为“月煅年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如果哪天忽然得到一首佳句,他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尽张其性情,手舞足蹈。有次他在山里碰到一位砍柴的山民,人家好好地背着柴回家,在路上就被周朴给撞上。周朴很激动地抓住这位砍柴大哥,拼命大叫:“我得之矣,我得之矣!”把人家砍柴的吓得连柴也不要了,扯开他的手扭头就跑。可他跑得太惊骇,也太夸张,加之周朴在他背后不停地叫:“我得之矣,我得之矣!”被捕快遇到,扭了这樵夫送到周朴面前。这周朴这时才缓过来劲,赶紧解释,我找到的不是这位砍柴人,我找到的是神来之句。这句诗便是:“子孙何处闲为客,松柏被人伐作薪。”

这样一个有趣的书呆子还有个笑话在坊间流传。因为他常做这种呆事,又那么喜欢生僻入诗。另一位读书人想拿他开个玩笑,骑头驴特意在他经常走的路边等他。见周朴走到跟前了,就故意吟了一首周朴的诗:“禹力不到处,河声流向东。”说完骑驴就走,他还故意用帽子遮了脸,让周朴分辨不清。周朴就在驴后面追,驴在前面跑,喊也不理,也不回头,就装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周朴也有意思,这样也不放弃,一直追了好几里,终于拦住那位读书人,很认真地给他纠正:“仆诗‘河声流向西’,何得言流向东?”读书人听了,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骑驴再行。周朴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似有所解,似无所解。

打到福建的黄巢也很注意网罗人才,他听说了闽中有这样一位有学问的读书人叫周朴,隐居在天门山,与佛僧唱和,自得悠然于山水。手下还拿来了这位隐士的一首新诗:

春山到处喜相从,又是天门十六峰。

翠壁深深回鹳鹤,青峰矗矗隐芙蓉。

乍疑日出同吴观,只少金泥拟汉封。

愿借仙人杖九节,临风直欲舞双龙。

同为读书人,黄巢很欣赏,打听到周朴现在正好在福州鸟石山僧寺,想请他入军,同谋大事。可周朴做人很有原则,而且很倔强,对于黄巢的邀请周朴只回答:“我为处士,尚不屈天子,安能从贼?”

这句话很伤人,一是并不买黄巢的账,我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皇上请我还不去的,你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说还倒罢了。无非是表示下自己的清高,不愿为官。可后一句就有些更刺激黄巢,“安能从贼”,他不用“你”、“君”等中性词,他用个贼来形容黄巢和黄巢的军队。这是黄巢最为忌讳的。这种轻蔑与挑衅的语气一出,就激怒了黄巢,本来的好感化为怒火。黄巢这时忘记了他常挂在嘴边的“逢儒则肉,师必覆”,眼也不眨让人把周朴杀了。

黄巢读过圣贤书,赴长安应试却屡次不第,但其内心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读书人”情结。对待大儒黄璞的敬,对待另一位读书人的残暴,却又表现出其“盗贼”的本性。所谓的“逢儒则肉,师必覆”,在黄巢这儿是有双重标准的。

占领福州后,黄巢领着他的起义军砸开府库,开仓放粮,招募新兵。闽江南北也有百姓响应,或积极加入或独自拉了山头聚啸山林。黄巢也不闲着,分派各部四处袭击,一月有余,闽地诸州都划入起义军势力范围。

队伍虽然又扩大了,黄巢还是有些焦急,他一直在等留在浙东的几个部下的消息: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等数,他很关心他们的安危。特别是毕师铎,是他从冤句带出来的弟兄。想到他们面对的是唐军名将高骈,黄巢更是担心。

黄巢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毕师铎等人被高骈一路追杀,最后不得已降了高骈,被任命为淮南部将,不过高骈也没有想到,他虽然招降了毕师铎,但他最后却是命丧于这个降将之手。

黄巢得到他们的消息后很是失望。没有办法,他知道高骈会很快再追过来。他通知部队,抓紧休整,部队马上继续南下。浩浩荡荡的大军经泉州、漳州进入广东,五六月份开到广州城。

黄巢并没有立即攻城,反而是在城外驻扎下来。

或因为缓解追兵速度或是听说毕师铎降后被封,黄巢分别给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写了封信,在信中黄巢请两人代转他的意思给朝廷,他想让朝廷封他为天平节度使一职。天平节度使正好是管辖黄巢家乡,也许是黄巢有浓厚的恋乡情结,让他想到谋得此职。崔璆和李迢把黄巢的话马上转给了朝廷。

崔璆和李迢巴不得黄巢早早被朝廷招安,尤其是黄巢军声势愈大,待他羽翼丰满后更是难以对付。对于黄巢的请求,朝廷又展开了争论,宰相郑畋还是主张以抚为主,他认为,如果黄巢能回他老家冤句任职,把他的部队解散,他的那些老部下也各回各家,各自封赏,即使以后黄巢再想造反,旧部相隔甚远,且各有家室,安心过日子,谁还肯愿意再随他造反呢?到那时候,朝廷一纸任命就能让他换个地方呆着,想反可没那么容易了。

宰相卢携看法正好相反,这可不是耍心眼奸计,绝对不能姑息这类事情,对反贼的姑息岂不是鼓励天下百姓造反?那么天下之正义又何在?

两人为国事争,争的是面红耳赤。最后惹得卢携急了,一挥袖扫到了砚台上,整个袖子被染成黑色,卢携更为恼怒,抓起砚台往地下使劲一扔,落为碎片。此时皇帝也已长大,脸上挂不住,这不是给我脸色看吗?一恼之下将两位宰相同时罢官,回家反思。但黄巢怎么安置?不准。

黄巢得到这一消息后并没有生气,倒是很心平气和地亲自写了封书信给朝廷,这次他不要天平节度使,要的是广州节度使。广州的繁华也让他颇为心动,有这么个富贵温柔之乡过此一生也是件快意之事。

广州是岭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唐代乃至当时世界的大港口,对外贸易空前繁荣。数以千计的各国商船往来停泊,平均每天抵港的外国商船,一年约有四千余艘。广州设有供船就有外国人居住的,听任、等商人。

在广州供外国人居住的地方称为“蕃坊”是广州政府特地提供的供船,阿拉伯、波斯、南洋等商人多滞留于此。据史书记载,在广州居住的外国人多达十几万人。而且纺织、造纸、陶瓷、造船等手工业很是发达,给唐政府带来高额的税利。这么一个繁华的都市不光黄巢,就是朝廷也是很重视。

看到黄巢本人给朝廷的信,皇帝觉着黄巢有诚意,就把此事交于朝堂一议。

左仆射,前宰相于琮提出自己看法,他认为广州设置市舶司,是唯一征收外洋货物税金的海关,宝货山积,是国家一大财源,无论如何不能让黄巢这样的叛贼来管理。

这话说动了皇上,皇上决定不让黄巢做广州节度使,不过可以给黄巢其他职位。商量来商量去,朝廷还是很小气地给了黄巢一个军职——率府率。率府率属于太子卫队系统,但皇上还很年轻,太子未立,这率府率自然也就落不到实处,只能是个闲职,职位一般连个好看的花瓶都算不上。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要说服部将。

广州已近在咫尺,这个繁华的都市也让他的部下们着迷,如果在这能割据一方也是不错。

他也和他的将士们商量过,在大唐的南部割据,是不是可行。

他这样构想:向朝廷要求节度使官职,节度使这个官职可以拥有军队的指挥权和当地居民的统治权,这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朝廷。以唐朝节度使的身份在南方奠定基础,然后再扩大势力,等时机成熟了,最后再与唐军决战。

这个构想说出来,赞成与反对的都不绝于耳。

态度最坚决的是朱温。

“黄将军答应过我们,要打回北方,打回老家,怎么可以自食其言呢?”朱温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想黄巢停滞不前影响他的今后发展。

“我可不是食言,我想不战而取得南方之地,等我们站稳了再打回北方。我们正在向广州前进,取得广州,弟兄们还要流血还会有牺牲。我只是不忍心再让弟兄们再去流血了!”黄巢给自己辩解道。

黄巢这些辩解很快没了效力,广州还是要打,因为朝廷的任命书很快来了,“率府率”这个位置比以解除武装为条件的右卫将军还低。黄巢为此大怒,他更看不上这么一个官职:“我期求不流血占据是为了万民着想,朝廷既然是这种态度,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朝廷内部这场争吵也枉费心机了。黄巢根本不理会朝廷的施舍。

唐僖宗乾符六年(879年)九月,在下委任状的当天,就下令攻城,自称冲天大将军的黄巢攻占广州,活捉了广州节度使李迢并把他杀害。

对于黄巢在广州,史学界一直有一个争议话题:黄巢有没有屠城。

黄巢屠城之说在国内古史中均无见记载,包括新旧唐书,但在国外一些文献资料中倒有文字说明。

《剑桥中国隋唐史》是这么说的:“黄巢杀害了勇敢的李迢,并在暴怒之下洗劫广州,使这一大港口变成废墟。有的材料估计死者高达12万人,其中大多数是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外国商人,而当时广州全部人口约20万。许多中国人逃往福建。那时期来自西拉甫港的著名阿拉伯商人阿萨德详细叙述了广州遭到野蛮毁灭的情景。”

阿拉伯人无名氏的著作《中国印度见闻录》载:“据熟悉中国情形的人说,不计罹难的中国人在内,仅寄居城中经商的伊斯兰教徒、犹太教徒、基督教徒、拜火教徒,就总共有12万人被他杀害了。这四种宗教徒的死亡人数之所以能知道得这样确凿,那是因中国人按他们的人(头)数课税的缘故。”

曾来到中国的阿拉伯旅行家、历史学者马斯欧迪的《编年史》载:“谋反人(黄巢)急忙进犯广府,连连发起猛攻……伊斯兰教徒、基督教徒、犹太人以及波斯拜火教徒,在逃避刀兵中死于水火般的劫难者,计有二十万之众。”

日本桑原骘藏著《蒲寿庚考》,谈论广州外贸时也说:“黄巢乱后,秩序荡然,苛敛益甚,昔时居留外商之多至十万者,至时顿少,而贸易亦骤衰矣。”

以博学著称的梁启超在其名著《中国历史研究法》中说:“盖被杀之外国人多至十二万,则其时外人侨寓之多可想。”而日本人藤本胜次则认为:“此书包含了连中国史籍中也见不到的材料,如黄巢在广州杀害伊斯兰教徒、基督教徒及其他教徒12万人,虐待外国商人等等便是。”

对此,历史学家们难以理解,虽然黄巢本人曾是儒生,但儒家并不极端排斥其他宗教思想,如此惨烈的屠杀,并不符合儒家思想的逻辑。

范文澜先生说:“教徒多兼商人,是明显的剥削者。黄巢杀商人和教徒,自有他的理由,但广州未必有如此大量的外国人,如果真有这样多的人,民众受害更大,那么,黄巢的理由也就更充足了。”

这算是一个解释。到底有多少人罹难于广州,具体又有多少人是外国人,多少人是中国人,现在无从可考。历史的血色并不浪漫。

唐朝人对外来居民的称谓有许多俚言俗语,如“富波斯”(因为他们富有),“黑昆仑”(因为他们肤色黑),“裸林邑”(因为他们是放荡的),至少就唐朝民间而言,对于外来居民的态度总是蔑视。当时的人们常常在酒宴摆放一个头戴宽沼帽,蓝眼睛、高鼻梁的小木偶人,用他来表示喝醉的外国人,当这种滑稽的小木偶跌倒时,如果它倒的方向指向哪个宾客,这个宾客就必须将杯中的酒喝干。年轻的诗人们常常在妓院里用这种木偶人取乐,他们嘲弄取笑这种代表外国人的木偶。随着物价的增长,唐朝人民对于外来商人的憎恶与日俱增。唐朝政权由于不断受胡人侵略和削弱,使政府只能听任异族对唐朝国土的入侵,所有这些因素都影响了唐朝人对外国人的看法。

8世纪中叶,茶叶商人特别受到消费者的欢迎,新的饮茶风尚并非仅仅在汉人中流行,据说,来到长安的回鹘人在办事之前,第一件事是驱马前往经营茶叶的店铺。这些嗜茶者的同胞——回鹘高利贷商人在长安西市的胡商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无数的负债累累的汉族商人和挥霍无度的衣冠子弟,将他们的土地、家具、奴隶甚至祖传的纪念遗物,都当做现金,担保典当给了回鹘高利贷商人。在9世纪中最初几十年里,当物价飞涨,人人都陷入债务中无法自拔时,这些外来放债人简直就被看成了瘟疫。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回鹘人的傲慢无礼也确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位回鹘人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刀杀死了一个商人而遭到拘禁,回鹘人同伙们居然未经唐朝官员审理而将他非法营救出来。

我们引用一点资料还不能说明黄巢就是以此仇视外国人,但之后黄巢视杀人如儿戏的做法,不排除黄巢在广州杀红了眼,多年的委屈愤恨借此发泄出来,因为他一直都是在流动作战,从没有试图做过保留一块自己的很受当地人拥护的地盘。

黄巢军攻下广州城后,看到广州的繁华,离朝廷又远,黄巢曾一度萌生过占据此城的想法,但不久就打消了。人强马壮,藏在黄巢心中的黄金甲梦想一直没有消失,他还想打到长安去。黄巢军士兵多是北方人,不服岭南水土,许多人患上瘴疫(指亚热带潮湿地区流行的恶性疟疾等传染病)。加上天气炎热,士兵们身体变得非常衰弱,死亡开始在军中蔓延。军心开始动摇:

“我们到广州来做什么?这儿离我们家越来越远?”

“冲天大将军答应过我们,得到岭南的财富,补给军资后就打回老家去!”

“这不是我们应该待下去的地方,再待下去我们都会病死在这儿的。”

“走,我们找大将军去,大将军会带我们离开这儿,我们是北方人,我们要到北方。”

与此同时,军心不安已经反映到黄巢那里,黄巢也把军中几个高级将领召集起来,一起讨论对策。

黄巢对他们说:“广州并不适合我们北方人居住,现在疫情很严重,士兵们急切地想离开这里,但离开这里可以,我们要讲究方法,此时军心绝不能涣散,军队也不能分散。我们一路从曹州、濮州打到广州,之所以我们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就是因为兄弟们一起精诚团结,共为一心。要想成大事,以后还要靠这一股团结一致之心。

“我们应该想办法把士兵们士气重新鼓动起来,这样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我认为打到北方去,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尚让在一旁说。

“对,打回北方,打到长安,这是我们一定要统一认识的地方,尚将军,你去召集部队,我去和他们训话,其他人分头准备,筹措北伐。”

士兵们很快聚集到将军府前,黄巢说:“弟兄们,唐军称我们为流贼,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正是靠这一个“流”字,从几百人一直发展到现在的上万人,而且我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我们从山东转战几千里打到岭南,全是仰仗了诸位兄弟们这股团结齐心之力,流贼就流贼,流动就是我们这支部队最大的生命力。”

“对对对,大将军说的是,我们不能老在一个地方呆着,特别是这里。”有些人鼓掌,有些人大声随声附和。整个部队的士气日渐高涨,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能感觉得到,他们早就希望有此变化。

“我们已经得到了广州的财富,我们的军队有了足够的军资!”黄巢大声喊道。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发出更为热烈的吼声,很多士兵下意识地跟着掌声鼓掌,跟着喊叫尖叫。加上黄巢这声巨响,想到广州已被黄巢军纳入手掌之中,整个城市都是黄巢的了。这是一个确切的事实。连那些将信将疑的士兵听到这完全属实的话也打消了疑惑,重新滋生了信心。

“我们不要再流窜了,但我们也不能在此地停留了。我们打回老家去吧。”

士兵们再次发出欢呼声,这欢呼声饱含着他们的祈求与渴望,想到能回家乡,士兵们声音里都溢起兴奋之情。

黄巢用手势拦住了激动的士兵们:“我们是要往北打,但不是打回老家,我们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沉寂。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要比回家更为重要,这是一件什么大事呢?黄巢并不打断士兵们的思索,他再次把目光移向天空,出了一会儿神,又把目光移到他的士兵,然后又是一声大喊:“我们要打到长安!”

士兵们被这声音燃烧起来,跟着一起喊:“打到长安!”

“我们要取得天下!”

“取得天下!”

“我们要建立属于我们的朝廷!”

“建立朝廷!”

这些声音越喊越响,在整个城市上空回响不停。士兵们越重复这些话,越是兴奋。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大将军,我们出发吧!”

“好,大家分头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黄巢的话引起了士兵们巨大的回响。

“打回北方,打到长安,建立我们的朝廷!”

“向北方,我们要向北方打了!”

士兵们欢天喜地各自去准备自己的行囊,擦亮武器,带好在广州得到的财物。整个部队又沉浸在喜庆之中,黄巢军的士气又一次得到恢复。

随即向西推进,占有了桂州,当时东起潮海,西至苍梧,岭南东西千里都留下黄巢的足迹。

一年多的奔波,黄巢军采用灵活多变的战术,避实就虚,巧妙地与唐兵周旋,不攻坚,不死守,使官兵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顾。时间长了,黄巢军不仅摆脱了几年以来所遭受的围剿追击的被动局面,而且在游击战中不断壮大自己,恢复了自王仙芝牺牲后义军受伤的元气,起义队伍扩展到上百万人,声势浩大,为进军长安创造了有利条件。

乾符六年十月,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队伍出发前,黄巢自号“义军都统”,代表全体将士向天下发布檄文,宣告农民军要进占关中,推翻唐廷统治。檄文痛斥唐朝宦官专权、败坏纪纲的罪行,揭露朝政黑暗不公等弊端。又义正词严地禁止刺史聚敛财产、县令贪赃枉法,勒命统治者立即弃暗投明,归降义军。檄文慷慨激昂地号召全国各地的底层百姓一起起义。黄巢军士群情激昂,摩拳擦掌。黄巢一声令下,箭在弦上的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桂州出发,开始了中国农民战争史上规模空前的北伐壮举。战士们很快编制了上千只大筏,沿湘江顺激流而下。

早在黄巢攻占广州前,唐朝廷就作了两手准备,一面用官爵收买,一面做好了阻遏起义军北上的军事安排。宰相王铎自告奋勇,声称要为朝廷分忧解难,请求亲自挂帅征讨。僖宗十分高兴,授他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之职。王铎领命后即赴江陵坐镇。江陵地处长江中游,东接江淮,西连巴蜀,南通五岭,北达长安,历来为军事要津之地。王铎又推荐李係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李係是唐朝名将李晟的曾孙,李晟将才卓著,在讨伐藩镇战争中立下辉煌战功。王铎认为将门出虎子,所以举荐了李係。他率五万精兵和地方武装“团结军”驻屯潭州(今湖南长沙),负责堵塞黄巢军北上之路,与江陵烽火相望,遥相呼应。

这是唐廷设置的以要塞江陵为中心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是沿江淮一带布军,调高骈移镇淮南,企图利用长江天堑将义军阻拦在江南。这两道防线重兵陈设,又有长江天堑作屏障,这两道防线让唐廷自以为万无一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唐王朝还是低估了黄巢的力量。黄巢军已非初时起事那支流寇之军,上百次的战役让黄巢军迅速成长为一支能打能攻的部队,战争经验很是丰富,早已是不可小瞧。很快,两军一交锋,黄巢军进军迅速,沿湘江、过永州(今湖南零陵)、衡州(今湖南衡阳),不久便兵临潭州城下。身为将门之子的李係辜负了宰相王铎,他属于纸上谈兵像赵括那样的将领,他虽没有继承祖上的将才,但在纸上谈兵是胜于其祖上。理论丰富而少实践,看到真实的黄巢军如黑云压城欲摧之势杀来,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吓得不知所措,龟缩城内不敢迎战。

黄巢军一鼓作气,短短一昼夜就拿下了潭州城,李係逃得很快,逃奔朗州(今湖南常德),守城戍兵几乎全被歼灭。这李係逃得飞快,可怜了被他遗弃的五万唐朝军士,黄巢军把他们杀戮殆尽,将尸体抛入湘江顺流而下,以至于死尸把江面都遮盖住了。“巢尽杀戍兵,流尸蔽江而下。”

尚让带领五十万大军进逼江陵。坐镇江陵的宰相王铎身为都统,出将入相,却也不谙军事。他自以为有李係守潭州,把住了南大门,江陵便平安无事,因而根本不作必要的布防。上任时带着成群的美女,乐得日夜在江陵纵情声色。其妻闻知大怒,声言要往江陵问罪。王铎嬉皮笑脸地问部下:“黄巢渐从南来,夫人又自北至,两下为难,这可如何是好?部下凑趣回答道:“不如降黄巢。”

这样荒淫嬉嗔的将帅怎配带兵打仗,难怪高骈称他为败军之将。当士兵奏报潭州失守,义军逼进江陵的消息后,他大吃一惊,马上想溜之大吉,可是作为全面负责招讨的都统,临阵脱逃实在不好交代,便诡称要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会师,趁机逃到襄阳(今湖北襄樊)躲避起来,把戍守江陵的重任托付给部将刘汉宏。

刘汉宏是个见风使舵、反复无常的小人。他最初在唐朝任一个小官吏,后投机参加了农民起义,成为将领。起义军暂时受挫时,他又叛变归唐。见主帅王铎已逃之夭夭,他更不情愿带兵抵抗。趁上司不在面前,干脆纵军为盗,领着士兵烧杀抢掠,将所到之地搜刮一空。

老百姓为免遭官兵的抢劫,纷纷逃窜山谷,不幸遇上漫天大雪,冻死的尸体满山遍野,不计其数。江陵人民又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刘汉宏是兖州人,后来他率领这支部队向北逃亡,这支部队也真的成了一群强盗。

义军从出发到攻克江陵,一路势如破竹,进军顺利。江陵一役战败的主要负责人王铎,并没有军法处置,被处以死刑,只是被降为太子宾客这一闲职。而所谓的江陵败战,说认真点,这江陵根本没有发生战事。因为未战而军队已经逃散了。

黄巢军继续前进,但在攻打荆门(今湖北荆门)时却中了唐兵的埋伏。

黄巢领兵攻打襄阳,坐镇襄阳的刘巨容与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合兵把守襄阳南面的荆门。这两个人可不是王铎之流的无能之辈,而是知道如何打仗的人。

“贼军从来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战争。他们只知道依靠人数众多,一哄而上,甚至连中伏之类的计都没有中过,我们不妨就以伏兵之计来对付他们,再给他们一痛击。”在刘巨容的提议下,襄阳制定了很详细的伏兵计划。

刘巨容事先在林中埋下伏兵。双方交战后,曹全晸派轻骑挑战,佯装不胜而退。

唐朝军一向懦弱,一遇黄军常常是落荒而逃,这次又遇到这样的军队,不足为奇!早已见过诸多此类的黄巢军没有丝毫怀疑,看到又一次的唐军败走,把它当作很正常的现象。对于这种现象,他们仍然选择继续追击,给予痛击。

败走的曹全晸军成功地把黄巢军引到唐兵设伏的丛林地带,刘巨容的伏兵杀出,曹军也回戈夹击,义军猝不及防,战阵被唐兵冲乱,只得步步为营,边打边撤,情形万分危急。黄巢军陷入恐慌状态。

“大家快快追击!”

“杀啊,剿灭黄贼!”

“抓住贼首立大功!”

曹全晸完全陶醉在这一场大胜利之中,他鼓舞着他的士兵,想一举全奷黄巢的部队。

这当口,刘巨容却下令停止追击。

曹全晸非常奇怪,他找到刘巨容,用眼神表达他的不理解,马上就要全奷横行天下的黄巢军,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刘巨容对着曹全晸耳语:“我看黄巢军似乎在耍阴谋诡计,经验告诉我,此时不能追击,否则会上当的。”

“这只是您的疑心吧。黄巢军不过是一支乌合之众,只知道靠人数取胜,他们只会一拥而上的群斗,这些不都是你说过的吗?怎么现在又变了新的说法了?”曹全晸还是不理解。

“不能完全这么说,能把自己的部队扩展到五十万大军,可见敌军里是不乏高手在内的,我们不可轻易相信。”

“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此时一定要继续追击。”

“见解不同,我坚持不再继续追击。”

“不管如何,我们是一定要追击到底。”

结果只有曹全晸带着自己的部队对黄巢发动了追击,而节度使刘巨容则让自己的部队停下休整。

“大人,这可是歼灭黄巢贼寇的绝好机会,像那样的败战之军,不会再有什么谋略了吧。”刘巨容的幕僚们也对此命令感到大惑不解。

屏退非心腹的人,刘巨容才说出自己的见解:“朝廷喜欢辜负人,国家有危难时,则不爱惜官赏,优厚将士,事平之后就把我们这些疆场的将士忘在脑后,只有有了战争,我们才会受到重视,正是由于这帮贼寇的存在,我们才显得很重要。你们想,如果天下太平,贼寇被灭,朝廷还会给我们有这么好的优待吗?不仅如此,因为我们手中握有兵权,朝廷还会对我们存有戒心,我们不但不会得到奖赏,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啊。”

“朝廷真的会这么做吗?”部下还是不甘心相信。

“你也读过不少书吧,你想想史书中比如《史记》中记载的汉高祖手下那些立过赫赫战功的哪一个又是获得好结局了?韩信、彭越……不都最后被刘邦杀掉了吗?”

“是,是,是,大人说的透彻,是我等愚钝了。”

“我们得到富贵是因为有黄巢军这类的贼军存在。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消灭他们,而且还要留着他们,作为邀赏富贵的筹码,他们是我们得到荣华富贵的保障。”

“大人毕竟是大人,站得高,看得远,见地果然不凡……”

亲信幕僚流露出佩服的神情。

在这种情况下,黄巢军躲过了一场大劫。追击黄巢军的只有招讨使的军队,节度使的军队始终未动。另外当这场追击开始时,长安又派来使者来传达朝廷新的任命。任命泰宁都将段彦谟为江西招讨使。

曹全晸马上命令停止追击,连他也不愿意再追黄巢了。他已经不是招讨使,新的招讨使马上要上任了,如果继续追击,在歼灭敌人时,这大功劳自然又算不上他自己的头上,如果败了,这笔账则又非得算在他头上不可。曹全晸可不愿意做这种最不划算的事。

如此官吏,如此阵前换将,唐朝廷如此做事,大唐焉能不亡?加上老谋深算的刘巨容不愿为朝廷卖力,黄巢军再次利用了藩镇和中央的矛盾,将队伍撤到安全地带。

此次荆门之役,黄巢军损兵折将,折损兵力达七到八成之多。伤亡十余万人,有几员将领也在激战中阵亡。这是北伐途中遭到的第一次重创。黄巢召集尚让等将领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大家总结教训,一致认为:目前我军实力受损,官兵又加紧在沿江一带布防。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应当绕道东行,迂回作战,争取时机后,再全面反攻。于是起义军向东边开进,一举攻下鄂州,然后转战于饶、信、池、宣、歙、杭(今江西、安徽、浙江等地)等十五州之地,队伍逐渐恢复了元气。雄师百万渡江淮义军滞留江南,碰上的头号敌人就是淮南节度使高骈。他依仗着兵强马壮,多次打败义军,身价倍增,爬上了兵马都统的高位。当初推荐他的卢携也跟着沾了光,上次与郑畋争吵被罢官贬职,如今又官复原职且不说,僖宗也对他言听计从了。把由王铎、郑畋举荐的节度使全换上卢携的亲信。高骈更是狂妄倨傲,发布文告,征召七万士兵。这七万人马就成为朝廷倚重的王牌军。

广明元年四月,高骈派张璘渡江偷袭义军,占据了饶州(今江西波阳)。农民将领王重霸、常宏兵败投降了张璘,黄巢退屯信州(今江西上饶),不幸许多战士染病身亡,战斗力减弱。此时外有追兵,内有疾病肆虐,农民军进退两难。怎样才能摆脱危难的局面?黄巢为此冥思苦想。最后他决定用计分化敌人。张璘是高骈手下的一员大将,黄巢派人送上重金,让他写信给高骈,说义军想投降。高骈正志骄意满,八面威风。哪里察觉得出义军另有意图,便满口应允,并保证给黄巢弄个节度使干干。这时昭义、感化、义武等诸道兵奉朝命集结在淮南,高骈生怕被他们抢走功劳,急忙奏报:“贼不日当平,不用麻烦诸道兵了,请他们各回本镇吧。”朝廷巴不得如此,赶紧下了一道撤兵的诏令。诸道兵纷纷渡淮离去,江淮防线出现空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机,黄巢立即发动猛攻,高骈发现中计已为时过晚。他气得暴跳如雷,急令张璘应战。但仓促上阵,唐兵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回手之力,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信州之战,几乎全歼张璘的部队,他本人也在义军战士的刀下丧命。黄巢军乘胜又攻占了睦州(今浙江建德)、婺州、宣州等地,声势大振。

信州之捷,义军重整旗鼓,由黄巢带领从采石矶(今安徽当涂县西北)横渡浩荡的长江,进围天长(今安徽)、六合(今江苏),距高骈的巢穴扬州城不远。信州之役将狂妄的高骈打得一蹶不振。这次义军进逼扬州,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躲在城里不出战。部将毕师铎劝他:“您身系国家的安危,朝廷那么倚重您,现在黄巢数十万大军乘胜长驱,如同入无人之境,您若不占据险要之地加以阻止,一旦他们渡过淮水,后果不堪设想,必将酿成大患。”高骈当然知晓其中的利害,但是诸道兵早已离去,自己单枪匹马与黄巢军交战,未必是对手。一旦军队溃散败下阵来,失去了可仗恃的老本,那时他高骈还有什么地位。所以他只让士兵严备守城,不许出击。接着又频频上表告急,请求朝廷火速增援。

当初卢携举荐高骈,大话吹得很响,说他有文武全才,应授以兵权,讨平黄巢不在话下。朝臣们对此将信将疑,但又存侥幸心理,希望高骈马到成功,剿灭黄巢,消除心头之患。如今见他频频告急,惹得朝廷上下一片失望,人心大乱。唐僖宗气恼之余,下诏指责他遣散诸道兵,致使草贼轻而易举过江。高骈不服气,一面上表申辩说:“臣奏闻遣归,亦非自传。”一面干脆以患病为借口,躲了起来,义军兵不血刃跨过长江。

长江天堑和高骈的王牌军没能阻挡黄巢军北上的步伐,指责高骈也无济于事,僖宗赶紧召集群臣现商讨对策。新任宰相不久的卢瑑在救兵未至,情况紧急,移用天平节度使的官职笼络住黄巢,使其无心西上,赢得时间后,再派精锐堵死要塞之地,一举全歼起义军。但卢携不同意,断言黄巢不会投降归顺,上策是调兵屯守泗水上(泗水上,指泗州一带),黄巢不能入关,必然回军东南,徘徊皖、浙,但他力困势窘,只能偷生而已。僖宗基本采纳了卢携的意见,急忙将河南诸道兵调水(今至溵水,河南商水)城,拼凑一道防线。溵水横穿河南南部,洛阳、郑州、汴州等重要地区都坐落在它的北岸,因此它成为中原地区的一道天然屏障。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淄州刺史曹全晸被提升为东面副都统,带着六千士兵上阵,抵抗不住义军凌厉的攻势,败退泗上,焦急地等待诸道兵救援。近在扬州的高骈虽有十余万人马,却坐视不救。这薛能将客军安排在毯场过夜,士兵嫌招待不周,鼓噪闹事。薛能急忙慰问安抚,费了好大劲才止住军乱。这时又节外生枝。薛能的部将周岌接到命令赶来救援,闻知徐州军乱,便引本镇兵入城将徐州兵杀得片甲不留又怨薛能姑息士卒,将其逐杀。周岌自称留后(节度使缺位时设置的代理职称)。他的诛杀使齐克让感到很恐慌,害怕自己也蹈袭薛能的覆辙,干脆引兵回兖州去了。于是驻守水城的溵诸道兵马鸟兽状纷纷散去,溵水防线顷刻瓦解。唐兵不战自溃,黄巢军占领了淮水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