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七章 各奔东西

第七章 各奔东西

蕲州位于蕲春南部,长江中下游北岸,是鄂东最古老的城镇。蕲州城三面环水,临江靠湖,“左控匡庐,右接洞庭”,在历史上是军家必争之地。而蕲州的自然风光,尤其迷人。东北的麒麟山如麒麟蹲伏,气势磅礴;西南的凤凰山山势轩昂,如一只凤凰展翅欲飞,雄伟壮观。相传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曾到凤凰山游历,至今凤凰山下还有一个名叫白甫冲的地方,就是为纪念他们而命名的。为此,清朝有个名叫程道中的蕲州文人还写了一首诗:

凤凰台下路,一径绕孤城。

李杜曾至此,青山纪为名。

蕲州城刺史裴渥面对黄巢大军到来倒不慌张,他心里清楚,蕲州城高兵足、军民团结,粮食准备充足,况且在他们到来之前,各项工作已开始准备,运砖,垒墙,搬石头,做工事,烧炉打铁,预备弓箭,忙个不停。裴渥带着卫队沿着城墙对六个城门的战备都进行了详细的巡查,士兵们深受感动,士气大振。

日落黄昏。

黄巢巡视一番营房,走回自己大帐。刚才还面对士兵带着微笑的面容又变得愁云密布了。他也观察了蕲州布防,感到有些棘手,这可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再难啃的骨头也要把它啃掉,黄巢打开地图凑着微黄的灯火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左云飞进了营房,对着黄巢说:“王将军有请,好像有重要的事情。”

黄巢没有多问,嗯了一声,他还没有从蕲州的思绪里走出来。

王仙芝的营帐离的不远,刚到帐前,士兵就喊了声,黄副统领到。

黄巢对着士兵轻点了下头。士兵掀开门帘,让黄巢走了进去。

走进帐篷里黄巢感觉有些异样,好像多出了什么,他不禁四顾一看,居然发现东首坐着一个肥胖的家伙,这家伙看着很是面熟。

“王镣”,黄巢一看到他就本能拔出宝剑,右手一挥用剑尖指向王镣的咽喉:“怎么是你?”

“黄贤弟莫要鲁莽,王大人是来帮我们的。”王仙芝赶紧拦住,把黄巢拉到椅子上坐下。

“帮我们?他可是朝廷狗官,我们的对头,怎么肯帮我们?”黄巢恨恨地说。

“贤弟,且听我说,我看你这几日愁眉不展,在想什么?是不是蕲州城的事?”王仙芝笑着对黄巢说。

“是啊,我正捉摸蕲州的攻城,你放心王大哥,小弟一定能把蕲州城拿下。”黄巢以为王仙芝有意责怪自己急忙表白说。

“贤弟,我把王大人请来就是要解决蕲州的问题,还是听王大人怎么说吧。”王仙芝边说,边用手示意王镣。

王镣这次被黄巢吓着了,收起了傲慢,带着巴结的语气对着黄巢说:“黄将军,这蕲州守将与在下有些关系,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入城。”

“是吗?你们相识相熟?”黄巢有些不解。

“不光熟悉,他还是家兄,嗯,当今宰相王铎,那是我的兄长,蕲州守将裴渥正是家兄的学生。”王镣又特意强调了一下他的兄长宰相王铎,他也有些害怕这位叫黄巢的人,动不动就拿刀剑刺向他。

“那又如何?莫非你想劝降裴渥?”黄巢有些不相信王镣,漫不经心地问。

“在下正有此意,我只要修书信一封,对裴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管保这裴渥开城献降,黄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此城,何乐不为呢?”王镣有些迫切地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农民军手里。

王仙芝这时接过话来:“贤弟,我想这裴渥是宰相的学生,王镣是宰相之弟,这封信一写那裴渥一定会给面子,况且王大人在我们手里,这裴渥是要顾忌一二的。不如试试?”

黄巢不置可否。

王镣已伸手从怀里拿出已写好的信,交给王仙芝。

黄巢一看,只得说:“就依兄长便是。”

随即王仙芝派亲兵将信送进蕲州城。

裴渥很快见到了这封信。

裴渥是进士出身,是宰相王铎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裴渥非常尊敬王铎,更何况这恩师还是当朝一品宰相,握有对自己前程生杀大权。献城投降是绝不可能,他即使这么做了朝廷也不会饶他性命,当然他也不相信这是王镣真实的意思。王镣借这封信是在告诉裴渥,他在叛贼手里,要他想办法救他。他不能坐视不管,这样就等于在害王镣。害王镣也就等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可要依着王镣那可是要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裴渥陷入了两难之境。

不论如何选择,都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裴渥的夫人听了丈夫的话后,心生一计,“不如……”说着她夫人用手推开窗户。

“妙,夫人此计甚好!”裴渥击掌而叹。

为何不把这两难之球踢给他的老师呢,无论怎么选择都怪不到他的头上。

说做就做。裴渥马上让夫人研墨,给王铎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把情况说明,并建议王铎能不能说服圣上,对王仙芝部招安,给他们个一官半职,也乐得天下太平,这样一来,王镣也可保平安。

信是寄出去了,王仙芝这边还在等消息。裴渥又派出使者与王仙芝联系,他给王仙芝许诺,只要他释放王镣,收兵不战,他会奏请皇上封赏赐官。

等待朝廷回信是需要时间的。

王仙芝有些着急,他不能让他的这么多部下什么事都不做干等着。就不停派人催促裴渥。

裴渥也很着急,于是就为了表示自己和朝廷的诚意,主动邀请王仙芝和黄巢进城做客,并准备了美酒佳肴款待诸位将领。还特意请了蕲州最好的歌伎伴舞。酒吃了一天,义军小头目们吃的是不亦乐乎,两军士兵其乐融融,一点都不像仇敌。

信经过快马奔驰,一点没有耽搁地送到宰相王铎手中。

信不光有他的弟子裴渥的还有他的弟弟王镣的。

自己的亲弟弟被扣押在叛贼手中,王铎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仔细地梳理着这件事的几种可能性。想着之前曾有人上书招降王仙芝,皇帝当时也不反对,还对此表态:“敕赦王仙芝、尚君长罪,除官,以诏谕之。”

招安于国于民皆是最好的办法。

王铎不敢耽误,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奏请皇上,招降王仙芝。

令王铎非常惊讶的事,在他判断十拿九稳的事,又起了变卦。先前一边倒地赞成招安,一经他提出又使许多人改变了主意。理由很充足,当年老皇上都没有赦免庞勋,庞勋这厮不过一年就给剿了。和庞勋相比,王仙芝不成气候,这样的叛乱分子要是也给了官做,天下有这种奸心之人不都跟着造反吗?此风不可长!

这当然只是拿不出手的理由。人品不好,大家都不想让你王铎把这功劳独占了,你说东,我们得偏说西。

因此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当年庞勋造反时,先帝绝不饶恕这些狂贼,最终不还是平定了那次大乱?”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看自从濮州贼王仙芝举兵之后,官军有没有一次打过胜仗?”

“不是有很多捷报传来吗?怎么说没有打过胜仗呢?”

“哎,虽然有捷报不假,但好些捷报又真是假的。官军出动这么多次,还是无法平定王仙芝,这已经是事实。既然这样,为什么朝廷还不面对事实,寻找解决途径呢?”

“如果现在给王仙芝官职,这不是在鼓励老百姓作乱吗?如果那样,这天下的读书人还读什么书,干脆都造反去得了,因为学问、科举都没有造反来得快。我们不能允许天下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以这种方式来刺激天下的狂徒。”

王铎实在忍不住,对着争论的大臣大声地说:“我想请问诸位,为了平定这次乱,今后还需要多少兵力和战费?诸位王公大臣难道还不明白国库的现状是什么样的吗?”

又是党争惹和祸。

但朝廷也不能眼看着王仙芝的势力越来越大,最后难以收拾,还是在王铎的固请之下,朝廷权衡再三只给了王仙芝本人一个“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的官衔。并立即派太监前往授官。左神策军押牙是皇帝的禁军军官,监察御史是朝廷里负责监察事务的文官,由武官兼带文官头衔,显示着一种特殊的“荣耀”这也算很给王仙芝面子。

官也不大,权也不大,就这个连王铎都觉着不好意思,不过王仙芝倒是不嫌弃,他简直乐坏了。

王仙芝这几年来老是绕着中原转圈圈,东打西杀,杀得有点累了,加上总被官军在背后追杀这种生活太不安稳。这样的生活该结束了。

当然起义军里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止他王仙芝一个。

朝也盼,晚也盼,总算盼到了朝廷的使者。

朝廷的使者又是从宫里派来的。

蕲州城外,香案早已摆上,王仙芝领导各队各部将领候了多时,跪倒接旨,等尖细的嗓音从公公嘴里发出圣意,各队头领竖着耳朵认真倾听,这可是和自己相关重要的,一句不能听漏。

圣旨写的书卷气很浓,起义军头目们如听天书,但最为关键的地方都听明白了:只有王仙芝一个人有官当,其他人没份,包括黄二当家的、尚三当家的……

当王仙芝伏在地上,抓着圣旨热泪盈眶的时候,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指向黄巢。

黄巢是读过些书,他完全听明白了圣旨的意思,他知道这次是要上当了,这王仙芝居然要弃众兄弟于不顾,自己朝廷里享福。不由地血涌脑门,上去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王仙芝一记虎拳。

王仙芝当时就全身趴倒在地上。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王仙芝摇摇晃晃爬起来,嘴角流出了鲜血,他看到黄巢站在他面前,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排王仙芝的部下。

“你可知道,唐军给你这么一个芝麻官做,不过像打发一条狗一样打发,它不过是嫌这条狗吵得厉害,只想安静下来。区区这么一个小官,居然把你乐得屁颠颠的,全没有大哥一点风范。”黄巢瞪着一双眼睛,充满了愤怒。

“我,我,我……”王仙芝想给自己一个辩解,但面对黄巢和他后排的部下的怒火,一时不知道从何辩解起。

“你是不是接受了这个官职,要对着我和众弟兄们说个明白话!”黄巢进一步逼问王仙芝。

“没有,没有,这只是唐军方面的提议罢了,我不还没有答应吗?”王仙芝这时可不敢说自己已经接受了,如果说接受,这些正在怒气头上的人会把自己杀了。这在军队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黄巢见王仙芝不说个痛快话又对着他一番痛斥:“当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如今你去左神策军做官,众多士卒将何处安身?”

“当然,当然,我不是和大家一起发誓,要纵横天下到底吗?”王仙芝想,到手的监察御史怕是要飞了。

“那好,你就当着从兄弟们的面,给唐朝廷一个回话吧!”黄巢说。

“回话?什么回话?”王仙芝有些不解地看着黄巢。

“我们要开始攻打蕲州,这就是给唐军一个最好的回答。”黄巢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此时群情激奋,有支持有反对,两方争吵起来,大堂乱成了一团。

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唐朝廷为什么只给王仙芝一个人官做,其他人包括农民军第二号、三号将领却没有?自然不是朝廷拿不出这种职位,从后来黄巢又有过数次请求招安的经历,可以推论出黄巢本人对招安并不太过反对,他反对的只是这次没有他的官做。怎么着自己也是个二当家的,这么着忙了半天还是回去接着干自己的本行,他是无法忍受的。不过如果当时真的给黄巢一个官职,哪怕是一个看上去挺好又无实权的闲职,包括其他的大小头目,也恩赐一个,这招安也许就成功了。那么大唐的历史乃至中国历史都要重新改写了。

历史不能假设。

朝廷为什么偏偏这么做?既然招安而又没有诚意,是朝廷小家子气吗?

自然不是,朝廷也有他的用意,这也就是古时候那个“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春秋列国时,齐景公朝有三个勇士,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接,一个叫古冶子,号称“齐国三杰”。这三个人个个勇武异常,深受齐景公的宠爱,但他们却恃功自傲。当时齐国的田氏势力越来越大,直接威胁着国君的统治。而田开疆正属于田氏宗族,相国晏婴担心“三杰”为田氏效力而危害国家,屡谏景公除掉“三杰”,然而景公爱惜勇士,没有表态。

适逢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由叔孙蜡执礼仪,齐国由晏子执礼仪,君臣四人坐在堂上,“三杰”佩剑立于堂下,态度十分傲慢。晏子心生一计,决定乘机除掉这三个心腹之患。

当两位君主酒至半酣时,晏子说:“园中桃子已经熟了,摘几个请二位国君尝尝鲜吧?”齐景公大悦,传令派人去摘。晏婴忙说:“金桃很难得,还是臣亲自去吧。”一会儿的工夫,晏婴带着园吏,端着玉盘献上6个桃子。众人一见,只见盘子里放着的6个桃子,个个硕大新鲜,桃红似火,香气扑鼻,令人垂涎。齐景公问:“就结这几个吗?”晏婴说:“还有几个没太熟,只摘了这6个。”说完恭恭敬敬地献给鲁昭公和齐景公一人一个桃子。鲁昭公边吃边夸奖桃味甘美。景公说:“这桃子实在难得,叔孙大夫天下闻名,当吃一个。”叔孙诺谦让道:“我哪里赶得上晏相国呢?相国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最大,这个桃子应该他吃。”齐景公见二人争执不下,便说道:“既然二位谦让,那就每人饮酒一杯,食桃一个吧!”两位大臣谢过齐景公,把桃吃了。

这时,盘中还剩有两个桃子。晏婴说;“请君王传令群臣,谁的功劳大,谁就吃桃,如何?”齐景公同意,于是传令下去。话音刚落,公孙接率先走了过来,拍着胸膛说:“有一次我随国君打猎,突然从林中蹿出一头猛虎,是我冲上去,用尽平生之力将虎打死,救了国君。如此大功,还不应该吃个金桃吗?”晏婴说:“冒死救主,功比泰山,可赐酒一杯,桃一个。”公孙接饮酒食桃,站在一旁,十分得意。

古冶子见状,厉声喝道:“打死一只老虎有什么稀奇!当年我送国君过黄河时,一只大鼋兴风作浪,咬住了国君的马腿,一下子把马拖到急流中去了,是我跳进汹涌的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保住了国君的性命。像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景公说:“当时黄河波涛汹涌,要不是将军斩鼋除怪,我的命早就没了。这是盖世奇功,理应吃桃。”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

一旁的田开疆眼看桃子分完了,急得大喊大叫:“当年我奉命讨伐徐国,舍生入死,斩其名将,俘虏徐兵5000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就连邻近的郯国和莒国也望风归附。如此大功,难道就不能吃个桃子吗?”晏婴忙说;“田将军的功劳当然高出公孙捷和古冶子二位,然而桃子已经没有了,只好等树上的桃子熟了,再请您尝了。先喝酒吧。”田开疆手按剑把,气呼呼地说:“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罢,竟挥剑自刎了。公孙接大惊,也拔出剑来,说道:“我因小功而吃桃,田将军功大倒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也自杀了;古冶子沉不住气了,大喊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誓同生死,亲如骨肉,如今他俩人已死,我如何苟活,于心何安?”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鲁昭公目睹此景,目瞪口呆,半天才站起身来,说道:“我听说这三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为了一个桃子都死了。”齐景公长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这时,晏婴不慌不忙地说:“他们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智勇双全、足当将相之任的,我国就有数十人,这等武夫莽汉,那就更多了。少几个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各位不必介意,请继续饮酒吧!”

晏婴洞悉人性,用两个桃子做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三名勇士。

唐朝廷的招安只任命王仙芝一人,也有“二桃杀三士”的嫌疑。分配不公,必然引起内讧。唐朝廷想用一纸任命书来离间农民军将领关系的目的,也如愿以偿地达到了。

在黄巢和众部将的坚决反对下,王仙芝被迫放弃了唐朝廷授予的官职。

当时的局势应该是相当紧张的,王仙芝是一人面对众人,如果他不同意的结局可能就是会血溅当场,王仙芝与黄巢之间的兄弟之情为此撕破了脸皮甚至拳脚相向。这两个曾经的相居不远的同乡,一同在私盐贩之路上出生入死的伙伴,有了无法弥补的矛盾,黄巢用武力逼迫王仙芝,使其不敢当场接受招安。

这一桩好买卖,一个令双方都皆大欢喜的好事,因为朝廷的矛盾宣告失败。

众人把这一股怒气全撒在了蕲州城上,蕲州攻破。蕲州刺史裴渥带着他的家眷逃出蕲州,往鄂州而去。前来颁旨的公公逃到襄州。王镣还没有逃离成功,仍被起义军扣押。

王仙芝很生气。黄巢很生气,整个农民军将领们都很生气,同样感觉差点被出卖的士卒们也很生气。

这股气帮他们破了城。

城破之后他们又把气出在城内无辜的百姓身上。“城中之人,半驱半杀,焚其庐舍。”(资治通鉴第二百五十二卷)一半被驱赶一半被杀害,老百姓的房屋被烧被毁,整个蕲州成了人间地狱。

蕲州之事,王仙芝与黄巢之间有了隔阂,好兄弟之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亲密,特别是作为起义军第一把手却被他的兄弟打了一顿,还打在了脸上。这脸可真挂不住。两人见面开始尴尬,并且说什么话都会感觉这话里有话,别有用意。除了分家,各走各的道,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世存看出了王黄之间的微妙变化,他来到王仙芝的帐中直言不讳地说,“蕲州招安之事,你和黄将军隔阂已生,再无法如从前相处,既然罅隙已生,愈合无望,与其相互猜忌,不如各自打算,既可消解矛盾,也可谋更大发展,将来仍可合为一处,共抗唐朝廷。”

王仙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他怕黄巢对他有更深的误会。多年的交往,他很了解黄巢的性格。有能力有魄力,文能布兵排阵,妙计横出,武能跃马挺枪,擒敌于瞬间。他性格很耿直,对于那一掌,王仙芝其实也不是太在意。他知道黄巢也非寄人篱下之人,此时不分将来自己怕也是难降的住他。

想到这里,王仙芝只有无奈地摇摇头,同意于世存的建议,将军队一分为三,各自向不同方向发展,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相互策应。

美丽的蕲州变成了一座死城。天空弥漫着一股火烧味道,昔日繁华都化为瓦砾,而湖水的清澈水光也变成猩红,起义军们依依告别。

黄巢带着于世存、曹师雄、朱温、李罕之等两千人准备往北杀回去,而王仙芝与秦彦、许勍、王播等三千人继续向南挺进,尚君长、尚让兄弟则带着一千人进入陈州、蔡州地区。

乾符四年(877年)二月,王仙芝率领起义军渡过长江,攻克了鄂州(今湖北武昌)。

同时,在王仙芝手下将领柳彦璋的率领下,队伍拉进了今天的江西境内。

四月,柳彦璋部攻占抚州(今江西抚州)。但在唐军的压迫下,柳彦璋放弃抚州,率部北上攻占江州(今江西九江),俘获唐刺史陶祥。而抚州则被当地的豪强钟传占领,唐朝廷无可奈何,只能默认此事实,任钟传为抚州刺史。可见此时唐朝廷的政权弱化,地方强势了,中央也拿他没有办法。

柳彦璋部在攻占江州后,看着钟传轻松捞了个抚州刺史,心里也是一动,便让他的俘虏原刺史陶祥上表,表示愿意归顺朝廷。朝廷得到报告自然是求之不得,便下诏任命柳彦璋为右监门将军。命令其解散部众后奔赴京师任官,并任命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

唐代监门卫设有左右上将军各一人,从二品,左右大将军各一人,正三品,左右将军各二人,从三品。所属有监门校尉、中郎将等。唐代左监门将军判入,右监门将军判出。品阶颇高,但职位不太重要。做惯了首领再让他当个门官,柳彦璋很是不满意,接到诏敕后不肯答应,率领百余艘战船在鄱阳湖入长江之口的湓江安营扎寨。再次观望。

新任江州刺史刘秉仁有勇有谋,单独驾一叶小船来到柳彦璋水寨中。柳彦璋大出意料,一时不知所措,傻头傻脑地上前迎拜时,被刘秉仁乘机斩首。刘秉仁随即将柳彦璋军全部解散,创下一人平一军的奇迹。

这简直是一种神话。

刘秉仁还留下一个相当有名的故事。

根据明人冯梦龙的《古今笑史》记载:刘秉仁来任江州刺史时,从京师带来一头骆驼,放养在庐山下。庐山附近的百姓见了大惊失色,敲起鼓来聚集起来,合力把骆驼打死了。于是去禀告新任的刺史说:“某日于某处捕获庐山精。”刘秉仁命人把“庐山精”抬进来,却发现是他自己放养的骆驼。

我们再来看看分兵后的黄巢,他率部回到山东老家以后相当活跃。

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二月,黄巢带着自己军队攻破了天平军总部所在地郓州(今山东郓城),杀死了的节度使薛崇。郓州离曹州很近,是后世梁山好汉大规模出入活动的地方,现已隶属曹州。

三月,攻破沂州(今山东临沂),总算是报了去年惨败之仗,挽回了面子。

连续攻二州,黄巢仍势单力薄,加上单军作战,拿的下却守不了。

黄巢很为难,正在这时闻报尚让在河南嵖岈山活动频繁,形势喜人。大喜,命令部队下河南,与尚让会合,同守嵖岈山(今河南遂平西)。

黄巢与王仙芝的部队又一次走到一起。

乾符四年(877年)七月,黄巢与王仙芝合兵后联合进攻宋州(今河南商丘)。

宋州是座古城,也是历代战争频发的战场,很多历史上著名的战争从这里展开。春秋时期宋襄公的“衣裳之会”、“泓水之战”。西汉时期吴楚七国之乱,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等率大军攻打宋州,以打通与京都长安的通路。梁孝王刘武亲自坐镇,带兵十万,死守睢阳城三月,才使整个战争形势扭转,西汉王朝得到了重整旗鼓的机会,为平叛七国之乱奠定了基础。梁孝王因守睢阳有功,受汉景帝宠爱,赐天子旌旗并与皇帝车同辇,梁孝王所在的梁国也因此成为汉王朝中最强大的诸侯国。

“安史之乱”时期这里还经历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安禄山部下尹子奇率十万大军攻打宋州睢阳。睢阳守军五千余人依靠睢阳坚固的城池,与敌激战数百次,坚持了半年之久。最后,弹尽粮绝,捕雀捉鼠为食,人亦相食,却无一人投降。城破,张巡、许远皆被残杀。

宋州是先商和商业的发祥地。早在四千年前,帝喾次妃简狄,因吃玄鸟而生阏伯,故《诗经商颂》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阏伯便是商的始祖。阏伯之孙相土首先发明了马车,六世孙王亥又发明了牛车。这便是史书上“立皂牢,服马牛,以为民利”的记载。农牧业的迅速发展,使商部落很快强大起来,他们生产的东西有了过剩,于是王亥便用牛车拉着货物,赶着牛羊,到外部落去搞交易,外部落的人便称他们为“商人”。从此“商人”一词作为“买卖人”的代称一直沿袭至今。

宋州有百万人口,下辖十个县,楚丘、砀山、柘城、宋城、襄邑、宁陵、下邑、穀熟、单父、虞城。虽无天险可依,但此地民风淳朴,老百姓吃苦耐劳,善打硬战。秦末的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便是芒砀县人,巾帼英雄花木兰,亦是宋州人氏。

两军联合共攻宋州,黄王两家是有很明确的军事目的:切断运河通道。运河通道关系甚大,唐朝廷的财路、粮路都仰仗着它的给养。这几年北方大旱,百姓流离,赋税难以为继,而南方则边连丰收且小有战乱,相对北方要繁华的多。拿下运河不仅断了朝廷的粮路、财路,使朝廷的大队人马后勤保障受阻,可以借以摆脱总被追杀的困境。起义军也因此可以补济休整。

王仙芝率部也赶了过来,此战关乎重大,这也是一场大战。黄巢、王仙芝、尚君长相互约定,针对宋州情况,决定从三面进攻。黄巢从正南攻,王仙芝从西南,尚君长从东北,三方同进宋州。

七月流火。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道路泥泞,小河水也涨满。淤泥遍处,队伍行进缓慢。行进中还不时受到小股唐军阻击。士兵们衣服湿透,人困马乏,面对到处是水又滑又窄的小路,初来投奔黄巢的朱温很熟悉本地情况,他建议黄巢放弃进攻宋州,可黄巢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拒绝了朱温的建议,命令部队继续开进。

总算打到了宋州城下,王仙芝、尚君长也已临近宋州。

战争一开始就很激烈,守城官军拼死抵抗,起义军奋勇攻城,风雨也凑了来,水流成了血流,喊杀声再次唤醒这个饱受战争之苦的古城。

王仙芝和尚君长部队也渐渐赶到,几日的攻城令守城官军疲惫不堪,更要命的外城已被撕破了口子,官军退守内城,做最后抗击。

宋威亲自督战,鼓励战士,言说援军很快就到,务必坚持。

眼看宋州内城即将攻破,起义军攻城忽然缓了下来,在其背面传来喊杀声,原来是唐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受命率领七千忠武兵赶到。宋威大喜,命令打开城门,全军杀出,两相夹击,打退来敌。战争局势很快转向,内外夹击之下,起义军被冲散了,只好各自撤退。唐军趁机追杀,起义军损失惨重,被杀两千余人。

张自勉(830—902年),字敏文,浙江珠山(今中村乡张村)人。善骑射,精韬略。初因盗贼四起,为保一方安宁,组织民军,捍卫乡里。后得知朝廷组建征南行营,遂单枪匹马奔赴军中当差。因功经从叔行营史张明举荐补中郎将。

这么一个大胜仗自然把朝廷高兴坏了。宰相王铎、卢携向天子建议将张自勉划归宋威指挥,另一位宰相郑畋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一直对宋威打法不满,宋威不但打仗不行,而且人气量还小,如果把张自勉划到宋威之下管辖,宋威会因嫉贤妒能而加害张自勉。况且这次功劳张自勉是压过宋威,更引来嫉妒。

他劝皇上说:“张自勉此次功高,带兵解了宋州之围,才使运河通畅,未落叛贼之手。其率兵七千实为忠武节度使崔安派张自勉出兵,如此功劳,怎么因此更换统兵之将,而转入由宋威来辖制,此举万万不能。

卢携还是力保宋威:“宋威有将帅之才,两年之中追剿叛贼,辗转千里,皇上正可大用。”

郑畋从容相对:“好一个将帅之才,这宋威可调度五军,坐拥十万大军,却被几千王黄之流草寇牵着鼻子于千里之遥,如此将才还为我大唐之福吗?臣请罢免宋威,另立良将。”

对于这种争吵,皇帝并不表态。

郑畋再次建议:“臣请以四千兵马授宋威,剩下三千仍由自勉率领,以守卫其境。”

僖宗还是不许。

郑畋很是恼怒,一怒之下,以患病为由,奏请皇上免去其职,回老家养病。

僖宗还是不许。同时对王铎,卢携的请求也没准。

此时僖宗十五岁,已做了两年皇帝。

他才不想那么多呢。

宋州之围中,有一件大事值得一提:有兄弟俩跑来投入黄巢麾下——其中的弟弟大有来头,他叫朱温,后来成为后梁太祖,五代史第一人。

虽然黄巢起义给了唐朝统治最后一击,但这个王朝真正的掘墓人却是跟随黄巢起义的叛将——朱温。

朱温的一生很有传奇色彩,其一生自己改过三次名字,每次换名都伴随着他的政治命运的大改变。从朝廷给他赐名的朱全忠,到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朱晃,取其如日之光之意。三个名字的改变,三个政治的华丽转型,因此之故,朱温在当时也获得了一个“变色龙”的外号。

毛泽东曾经评价:“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

朱温是宋州砀山(安徽砀山县)人,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三。朱温还未成年时,父亲便去世了,朱母只好带着三个孩子到萧县给人当佣工,老大放牛、老二种田,朱温放猪。谁也不料到,这个放猪娃会成为皇帝,成为后梁的开国之君。

朱温打小喜爱武术,爱耍枪使棒,性格凶悍,常于乡间惹出些是非。四乡八镇的人都很厌烦他,但又惹他不起。少不得把状告到他母亲面前。

不过他母亲东家的老太太却很宠朱温,她常对着受到朱温欺负的人劝解:“小三(朱温排行老三)可不是一般人,你们不可太介意。”别人很是不解,她就对别人解释道:“我曾经见过这孩子睡着以后变成了一条赤蛇。”蛇在民间是常与龙联系在一起的,受朱三欺负的人将信将疑,这土匪般人物也能做上皇帝?

朱三的童年是在旁人的鄙视白眼中长大的,母亲虽宠他,但还是寄人篱下,经常闯祸又经常被打,朱三渐渐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这种环境下,也养成了其奸诈狡猾的品性。

《北梦琐言》中这样记载:朱温从小不喜耕田,专喜打猎,常常带着弓箭到深山里猎取一些山鸡或野兔。有一次,朱温和二哥朱存在宋州郊外打猎,遇到了去龙元寺进香还愿的富家少女张氏。张氏是宋州刺史张蕤的女儿,温柔美丽。朱温对张氏一见倾心,慨然对二哥说:“汉光武帝曾经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当日阴丽华也不过如此,而我未尝不可以成为汉光武帝呢!总有一天,我非把张女娶为妻子不可。”朱存讥笑弟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对朱温的这番大话并没有太当回事。

按理说,这样一个穷困小子,要娶一个刺史女儿,是件不可能的事,有些想法也被旁人当作做梦。但谁也没有想到,当时一无所有、一无所成的穷小子,日后不仅如愿以偿地娶张氏为妻,而且既宠爱又惧怕妻子,跃身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妻管严”之一。

性格是个双刃剑。像朱温身上这种奸诈狡猾,若在盛世太平之时,也只是一游荡无赖,横行于乡里,自己混个好吃好喝,但在旁人眼里还是给以白眼。但这种性格放在乱世,情形又是另一番样子。乱世消弭了秩序,礼法被漠视,道德被嘲笑,一切靠拳头,靠大刀说话。朱温很适合在这里面生存,一个混乱之世,奸诈就是一种智慧,狡猾成了生存应对,凶险环境之中,朱温一步一步地成就了他的帝王梦,尽管这梦并不是他最初就能想到的。

黄巢在兵攻宋州时,朱温26岁,他和二哥一起参了军。凭着年轻,凭着自己的武艺,更凭着自己的处理智慧。朱温很快在农民军中显现出来,并很快引起黄巢的注意,成为他的亲信之一。

从武则天时,民间一直有谶语流传:“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癫,龙蛇相斗血成川。”后来,时人皆认为唐朝灭亡的预言应验在朱温身上。当年,朱温被唐朝廷赐名朱全忠,有人说“全”字拆开是人王,“忠”是中心,是个不好的兆头,朱温对“朱全忠”这个名字也一直耿耿于怀。之后,朱温改名朱晃,表示与唐朝皇帝赐名的朱全忠一刀两断,也表示与农民起义将领的朱温毫不相干。

这是后话。

宋州撤围之后,王仙芝率原班人马南下,再次与黄巢分裂。

黄巢军西进,来到了郏城(今中牟县,隶属郑州)。

郏城县令陆存是一个很迂腐的人,考了一辈子,临老才授了这么个小县令,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刚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黄巢顺路来袭,老先生听到义军来袭击,竟毫无斗志,找了件下人的衣服换上,也随人群出逃。儒者毕竟是儒者,即使换了装也不像普通老百姓,很快被黄巢军所捕获,县太令做了俘虏。抓到陆存的小头领审问陆存,问他是做什么的。陆存结结巴巴地编说自己是个厨子。不知道是真相信他是厨子还是故意逗陆存,小头领还真让人把陆存带进厨房,让他做油煎饼。这陆存哪会做什么饭啊,磨蹭了半日还没有做成,而吃饭的早已没了耐性。小头领拔出宝剑,剑指陆存咽喉: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这种本事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厨师。陆存真是吓呆了,他把撮面的手无措地使劲地拍着,对小头领回答:“祖祖父父,世世业业。”意思是我的祖父的祖父,才是干这一行的……这回答引得众人大笑,居然就把这位倒霉蛋给放了。

但另一位县尉李庭妻崔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长得太漂亮,被一名小头目掠去,想把她强行娶之。面对这色迷迷的小头目,崔氏很是恶心,拼命反抗,大声疾呼:我公卿家女,为士子妻,死乃缘命,岂受草贼污辱!这句话惹怒了没有读过书的小头目,被呼之贼在黄巢军里是很忌讳的。小头目一怒之下,拿尖刀刺死了崔氏,并把她的心刳下直接吃了。

这段小故事见于唐末皇甫枚的《三水小牍》。

这也是起义军食人的前奏,之后还有更残酷的食人事件发生。

黄巢折向南略蕲、黄州(治黄冈,今湖北新洲县),北扑濮州(治鄄城,今山东鄄城县北)、滑州(治白马,治河南滑县东),进攻洛阳外围的叶(今河南叶县南)、阳翟(今河南禹县)。唐朝廷为了保卫东都洛阳,调动重兵来东都一带布防。

黄巢无机可乘,只得领兵南下。

宋州撤围之后,王仙芝率原班人马也南下。

八月,王仙芝连破安州(今湖北安陆)、随州(今湖北随县),俘获唐随州刺史崔休征。

十月,王仙芝又攻打蕲州(今湖北蕲春)和黄州(今湖北新洲),同时,王仙芝还派出部队自舒州(今安徽舒城)、江州(今江西九江)渡江进入江南,攻打池州(今安徽池州)至德、青阳。同时还派出其他部将另率部队攻打和州(今安徽和县)。

尽管王仙芝在军事上取得了一定胜利,但是官军对其征剿的力度并未因此而消减。

朝廷又使出他们曾经用过的一招,招安。

唐招讨副使、都监、宦官杨复光派去使者,来见王仙芝。

杨复光是皇上身边的人,说话自然也代表皇上之意。王仙芝很是高兴。招来众将同陪使者,初步达成了协议:王仙芝和他的将领们都能得到官差,前提是王仙芝要解散队伍。

使者很快回复了杨复光。

这次招安少了黄巢这样的反对者,而且参与的将领都能得到一份官职,吃上皇粮,自然皆大欢喜。王仙芝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特派军中二当家尚君长亲赴邓州,再次和杨复光协商。

尚君长带了王仙芝的书信一刻也不停留,他希望尽快见到杨复光。

尚君长只带了四名随从,他心情很愉快,只要见到杨复光商议妥当,他也可以脱掉这身盔甲,当个朝廷命官,娶上几房妻妾,过上几年逍遥日子。远胜这每日的打打杀杀,南北奔走。

马儿一路狂奔,没有减慢一点速度,尚君长希望能快点赶往前方旅店,毕竟夜路危险,世道不太平。

马儿突然惊叫,没等尚君长反应过来,就听噗噗噗,随着几声惨叫,他的四个随从倒地,几杆铁枪对准了他的咽喉。留下此人,把他带到大人那里。

“我是尚君长,前来和你们杨副使商议大事的。”尚君长明白,自己是遭遇伏兵了。

“什么杨副使?我们这儿只有宋将军,带走。”官兵们并不理会,不一会儿,即将尚君长五花大绑,推进囚车,辗转送到招讨使大帐。

尚君长并不认识杨复光,但遭受此等待遇多少让他心有惶恐,大帐内端坐着一员武将,很是威严地盯着他。尚君长本能地感到这人肯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位宫里派来的杨公公。

尚君长被士兵一脚踢到小腿,双膝跪倒在地。他想站起来,又被人按住头。

“下跪者何人,报上姓名。”大帐上将领问道。

“放开我,我要见你们杨副使,我是与你们杨副使谈判的。”尚君长挺起身大声说。

“大人,此人自称是尚君长。”押解尚君长来的小头领对将领说。

“下跪者可是尚君长?叛贼的第二号人物?”将领很感兴趣地问。

“你是何人,我是尚君长,我要见你家将军。”尚君长感觉对方语气有些缓和,心稍一松。

“哈哈哈,我们可是老朋友了,这两年本官可是日思夜想要取你的项上人头,没想到你自己却送上门来,本官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就是宋威。”

尚君长倒吸一口凉气,他也了解这个和他打了两年的对手,也听说朝廷派的使者与他不和,他会不会借机报复?怕这是要命丧于此了。

“你是来陈州干什么的?”宋威一拍桌子喝道。

“我是应杨副使之邀,奉王仙芝将军之命前来谈判的。”尚君长特意强调杨复光,此时杨复光已是他的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谈判,尔等叛贼有何资格来与朝廷谈判?真是笑谈,今天你碰到本官,你好日子也过到头了。给我暂且押下,明日押往京城。”宋威说道。

“我要见杨副使,我要见杨副使!”尚君长被拉出了帐外,没有人理会他的喊声。

宋威拿着从尚君长身上搜出的“王仙芝的投降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还不解恨,又拿起来凑着烛火烧了。想到这两年他征剿王仙芝,行程近万,不但未抓到匪首,还常被王仙芝戏弄。他恨王仙芝,更不容许此人成了他同朝为官的同事。他手下早打听到王仙芝有意投降的消息,特意派人在半路劫杀,自己先把此功占了再说。

尚君长被押解到了京城,随着他去的还有宋威的一道奏折。宋威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特意说明这二当家的匪首是自己生擒活捉的。

小皇帝自然笑逐颜开,认定这宋威是个大大的忠臣。

但杨复光的奏折也赶到了长安,他很气急败坏地转告皇上,这尚君长他辛苦劝降前来找他议和,半路被宋威劫去。

两种相反的说法让小皇帝很为难,到底是谁在说谎?

郑畋趁机再说上几句宋威的坏话:“据臣所知,贼首王仙芝曾多次向朝廷求和,皆宋威拦截。宋威一再欺上罔下,蒙蔽圣听,罪大恶极,为人所不齿。此等品行低劣,实不能大用,臣请皇上夺其兵权,以正国法才是。”

卢携自然又是力挺宋威,言之宋擒拿尚君长有功,理应嘉奖。

小皇帝没办法,着人调查。

调查的结果更为糊涂,不能证明。

不能证明尚君长是投降,也不能证明尚君长是被俘。难道这尚君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既然如此,留着尚君长也无甚用处,干脆斩了吧,这样也吓唬吓唬这些造反的人,借以也给朝廷脸上增些光。

二当家的尚君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斩于长安东市狗脊岭。

真是造化弄人,第一次招安,让王仙芝失去了朋友黄巢,王黄组合解体;而第二次招安,王仙芝又失去了二当家尚君长,这怕是王仙芝没有想到的。这次教训巨大,他不再对唐朝廷抱什么幻想,立刻采取抱负,全军向荆南杀去。

乾符五年正月初一,是中华民族最大的节日——春节,但这一天,对于江陵城的百姓来说却是大灾难的一天。在这一天,王仙芝倾其全力攻打江陵(今湖北武昌),并攻破了外城。江陵是荆南节度使的治所,城高池深,军备整齐。攻打这样的城池,并不符合王仙芝一贯“避实击虚”的方针,但王仙芝因尚君长被杀而被深深地激怒了。他要发泄,要报复,于是他在这样的日子选择了攻打这样的城池。

王仙芝还真的差一点就得手,因为他的对手荆南节度使杨知温对军事一窍不通,他所喜欢的是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当有消息报告王仙芝大军逼近江陵城时,这位节度使自认为是谣言,不作戒备。当时正值冬旱季节,河道水浅而狭窄,民军很快便渡过汉水来到江陵城下。民军攻破外城,官军将佐齐心拒守内城,至天黑时这位节度使仍然待在府衙之内,仿佛无事一般,将佐们请他出府抚慰士兵,他还十分注重文人形象,穿戴纱帽皮衣而出,将佐们只能又督请他披上盔甲以防暗箭流矢。到了城墙以后,杨知温又是感慨万千,从容赋诗。

军情十分危害,杨知温虽然迂腐,但也懂得向外延请缓兵。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接到急报,急忙调集兵马,亲率大军赶来相救。这位李福是职业军人,曾在西川战场与南诏李世隆有过交手。当时有五百沙陀兵驻扎在襄阳,李福与他们会合,一同赶往荆南。在荆门与王仙芝一股民军相遇,双方展开厮杀。这沙陀骑兵十分凶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杀得民军大败。王仙芝听到消息后大惊,在江陵一带抢掠后撤围而去。

当时江陵有户口三十余万,经过这次杀掠,约有十分之三四的居民遇难。那几天,天空一直下雪,似乎连老天爷都不忍目睹这人间的惨相。

王仙芝江陵撤围而去以后,很快在申州(今河南信阳)又吃了败仗,对手是唐招讨副使曾元裕。这场战斗大伤王仙芝元气,其军被杀万人,还有万人投降后被遣散。

曾元裕的军事才能让唐朝廷下了决心,解除了战而无功、年而多病老宋威的兵权,按最初郑畋提议,任命曾元裕为招讨使,颍州刺史张自勉为招讨副使,又调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加强兵力,围剿王仙芝民军。那位只会吟诗的杨知温被贬到郴州做司马去了,而老宋威数月后在愤恨愧疚中生病而亡。

曾元裕取代了宋威,当上了新的招讨使。他和王仙芝交过几次手,大多都以胜利结束。新官上任先立威,这次更想表现一下自己。曾元裕不给王仙芝任何喘息的机会,重整五路军马,向王仙芝残部继续追杀。

王仙芝逃去哪了?

从申州逃出之后,王仙芝一直在路上被官兵一路追赶着,往大别山里逃,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终于暂时摆脱了官兵喘息一下,看见一条小河,向老百姓一打听才知道是竹竿河,便逆河而上钻进山沟寻找失散的队伍。果然在山林里陆续发现自己的将领们,慢慢聚集起来,到了仙居,又聚集起一万多人,仔细一算这一仗损兵折将两万余人。是起义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王仙芝派出探子去各个关隘打探消息,探子回来报告所有关口都有官兵把守。无奈继续在山沟里寻找生路。这时,尚让建议部队往北回到黄河一带与黄巢部汇合。但是,王仙芝自感愧对兄弟,无颜面见黄巢,便痛下决心继续往南孤军奋战。

就这么着逃向黄梅回旆岭(湖北黄梅县)。回旆岭之北是蕲春县,西南为黄梅县,东面是宿松县,这里地势偏僻,峻岭崇山,十分难行。

曾元裕这次是铁了心要铲除王仙芝。他带领人马追到了黄梅,派出多股侦察队在大山里找寻王仙芝部队藏身之地。

还真让他找到了,就在回旆岭。

王仙芝感到非常疲惫,近一个月了,他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五万弟兄被追的躲进山林,坐吃山空,军队伙食一天比一天差,士兵开始有了怨言。而且最让王仙芝头痛的事,曾经被他们常常戏弄于掌间的唐官兵,这次在曾元裕的带领下,有了很大不同。这伙官兵打起仗来不要命。每一碰到这股兵,都损兵折将,不得已被追到这山里。前方哨兵刚传来消息说有大队人马正集结回旆岭,动静很大。王仙芝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去,把尚让将军给我请来。”王仙芝吩咐亲兵。

尚让很快地赶到,一脸风尘,同样也是疲惫满容。

“大哥,回旆岭有大队唐军聚集,我们得快想法冲出去,不可在此久留。”尚让有些着急地说。

“尚兄弟,现在情势你也看到了,非常紧急,我估计曾元裕已经调动周围各路兵马向此靠拢,想把我们团团围住,一举消灭。”王仙芝此时倒冷静下来。

“那怎么办?要不我带弟兄们杀向唐军,阻住唐军,你带兄弟们突围,杀出一道口子。”尚让说。

“此计不妥,唐军目前正在强势,兵强马壮,我们不能硬拼。唯一之计就是我们分头突围,这样可以分散唐军兵力,之后我们再另行会合。”王仙芝说。

“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突围。”尚让说。

可还是有些晚了,曾元裕现在辖五路兵马,调兵遣将,很快征调了二十万兵马,已将这山周围围了起来。为防止王仙芝逃窜,曾元裕在各主要路口布有重兵,一旦发现来敌,烽火为号,其他各路人马共同堵截。目的只有一个,消灭王仙芝。

当地黄梅人魏英听闻此事,又派来了七千兵马前来协助家乡剿匪。这七千兵丁熟悉此地,战斗力很强,一时间官兵士气大振。

战争很快打响,惯于打游击战的王仙芝部队这次被二十万官军堵在山岭,官军们也没有重点,仗着人多,四面八方全部进攻,五万士卒见被包围,也只能拼了命杀出一道血路,战鼓如雷,喊杀声把林中鸟兽惊的乱窜。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五万起义军被杀,成了血岭。

王仙芝被俘,押至招讨史曾元裕大营。曾元裕将其在永福寺前杀害,首级传至长安,尸身被当地群众藏在永福寺水口处。

王仙芝被杀后,曾元裕着士兵喊山,劝王仙芝残部投降,听闻王仙芝已死,一些兵士逃回老家,另一部分由尚让带着杀出了重围,往亳州方向投奔黄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