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五章 翻却曹州天下反

第五章 翻却曹州天下反

公元873年,对于唐政府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年头。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一年。

这年秋天,荒淫奢侈的唐懿宗死了,他的第五个儿子李俨在宦官拥立下做了皇帝。军政大权落在宦官田令孜手中。宦官专权,是唐朝后期政治生活走向衰败的表现之一。田令孜的专权与年幼无知只知嬉玩的僖宗,加速了大唐帝国的陨落。

就在这一年。关东地区发生了特大旱灾。西起虢州(今河南灵宝),东至海岸,在山东、河南一带大小地区,发生旱灾。麦收季节收获连往年半成也不足,秋节也几乎是颗粒无收。隆冬季节,灾民只好掘野菜充饥,野菜挖完了就磨蓬草籽为粮,早春时摘树叶充饥。雪上加霜的是大旱之后,接着是因河道淤塞而酿成的大水患。

悲惨的荒年,官府掌权者却只管收税催租,面对灾民诉说旱情之苦,居然会指着庭院里的树木说:“此尚有叶,何旱之有?”下令杖打报旱灾的农民。更有一年大闹蝗灾,蝗虫结群自东而西,遮天蔽日,黑压压所过之处,五谷毁尽,草木庄稼连叶子都光了。城壕里、吊桥上、城墙上,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滚成球,连成串,不见一尺净土,满世界尽是蝗虫。县令只命军民捕杀,但那蝗虫铺天盖地,前死后继,哪里捕杀得尽。到后来竟连扑杀蝗虫的人身上,也从头到脚都是蝗虫。

那蝗虫一路扑向西去,所过尽为赤地。百姓哭天叫地,呼号悲呛,眼看秋禾已光,只得拖儿携女,背井离乡,四处逃荒。

蝗虫群后来在京都长安附近停下来。京兆尹杨知至连忙上奏给僖宗。令人诧异的是,面对灾难他报给皇上的居然是天大的喜事:“这些蝗虫飞到京畿地区,不吃稻谷,纷纷身抱荆棘而死!”像这样的“喜讯”闻所未闻可以说是感天动地,更“可喜”的是小皇帝僖宗也深信不疑。“这些蝗虫不但可爱,而且知趣,忠心可嘉,宁肯自杀也不肯扰民,若不是僖宗德感上苍把这江山治理得如此和谐,连穷凶极恶、冥顽不灵的蝗虫都懂得了舍生取义,这怎能不让人感动而赞叹不已呢?”

于是官员们纷纷入朝向天子李儇表示祝贺。

僖宗李儇当然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僖宗很快就要乐不起来了,因为一年后的乾符二年,从这一年起,大江南北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将把大唐帝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焦点的爆发地点就在河南道。

唐朝的河南道,相当于现在山东、河南的黄河故道以南、江苏安徽的淮河以北区域。这里南控荆襄、北达河朔、东接淮南、西屏关中,其地理位置十分险要。

从南北朝起,中国的经济重心逐渐向南方偏移,安史之乱后更为明显。在安史之乱后的河南道经济渐走下坡路,但是他的地理位置依然很是突出,它是南北地区连接的枢纽,也可以说是唐朝廷经济的生命线,东南与西北相连的中心地。

南河道的紧张局势来自于濮阳、长恒一带。

263年前靠近长恒的滑县爆发了以翟让为首的瓦岗寨农民起义,瓦岗寨起义加重了隋朝的灭亡,促进了唐代的建立。263年后,公元874年,濮州(今山东鄄城北)人王仙芝、尚君长等人纠集三千多人在长恒举旗起事。

王仙芝自立名号为“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所谓“天补平均大将军”,是指这个官衔是上天授予的,代表政权的合法性。实际上是变相地否定了现存的唐朝政权。同时,“平均”二字,也反映起义军对剥削压迫的一种反抗、要求财富平均和政治平等的强烈愿望,因为社会上不平等,不平均,他们针对此社会问题提出“平均”口号,这种愿望的表达是符合当时农民利益,自然也能得到很多下层人士的拥护。“海内诸豪都统”这个称号,表明了王仙芝想成为全国起义农民的领袖,要联合各地起义一起打天下和唐王朝一较高下,可把它理解为起义军总盟主。

王仙芝发出反唐檄文,愤怒声讨唐政府的种种罪行,指出唐政府“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这并非是无的放矢。他很敏锐地指出了当时社会的弊端。

唐朝末期,在财产所有制和分配方面,存在两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一个是土地兼并,一是赋役苛重,这两个严重的问题造成了贫富极端悬殊的状况。根据《旧唐书·懿宗纪》的记载:当时,“富者有连阡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阡”就是田间的小路,就是田堘,所谓富者有连阡之田,就说明富人、地主,有大片大片连成一片的土地,“锥”就是那个铁锥子,贫者无立锥之地,就是贫穷的人,连一丁点土地都没有,这就是贫富的极端悬殊。同时,唐朝的法律也规定,主人杀奴婢,地主打农民,都不算犯罪,可见,法律专门维护地主富人的利益,农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唐懿宗的时候,翰林学士的刘允章在《直谏书》中已用“国有九破”描绘过当时紧迫的局势:“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对天下苍生的生存状态,他总结了“八苦”、“五去”。

八苦是:

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

五去是:

势力侵夺,一去也。奸吏隐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

刘允章还说:“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再加上官吏贪污枉法,使天下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申。他们的出路何在呢?”

他们看不到出路,只能靠自己的生命去搏,去反抗,揭竿而起,推翻这个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帝国。

濮阳起义之后,王仙芝率领起义军向滑州地区进发。乘着士气高涨,加上县城内的内应,里应外合,很轻松地拿下长垣县城。义成节度使李种一听说长坦县城危机,慌忙带兵来救,刚到长垣城外就被已占领县城义军打退了。李种仓促赶来又是疲惫之军,自然敌不过以逸待劳正热血高涨的起义军,溃不成军,被打得七零八落,李种无奈,只好带着剩下不多的几十人逃到滑州,才免于全部被歼灭。趁着这股胜利之气,王仙芝连续攻下匡城、卞城、卫南、濮阳四县,屯兵于滑州城外,并派大将尚君长进攻濮州城。躲在滑州的李种很不甘心,几次派兵去营救,都被王仙芝杀的大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濮州被起义军攻破,蜷缩城中仅能自守。营救计划破灭。

自此,王仙芝见李种已不也再出城,便拉回一部分兵力,集中大部队攻打濮州。

天平节度使薛崇急忙命曹州、郓州、濮州三州的兵马齐集濮州,誓将王仙芝、尚君长等人一举歼灭。濮州城并不大,地处黄河之北,卫河之南,但这两条河也不过像是摆设,形成不了阻敌的屏障。濮州属平原地带,周围也无峻岭崇山,正因为此,濮州城修得很坚固。

薛崇站在濮州城上,密切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王仙芝部队。

人群越来越近,近到让薛崇能看得清他们的穿着打扮。

这时薛崇哈哈大笑起来,对着部将说,瞧这些乞儿,面色饥黄,形容枯槁,讨饭且还站不稳,却要打我濮州城。

王仙芝的部下的确穿的是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甚至身上还发着臭气。手上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削尖的棍子、竹子,卷了刃的长枪大刀,这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在报仇。是的,这些人眼里集满了仇恨,这股仇恨弥补了他们的武器,提升了他们的作战力。

王仙芝骑马来到前面。

薛崇看到了王仙芝,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北方汉子,皮肤黝黑,中等身材,肌肉壮实,一看是个练过功夫,走过南闯过北的江湖人。

薛崇收起了笑容,对着王仙芝喊道:“大胆泼皮,你本一奸猾逐利小人,靠贩卖官盐从中渔利,朝廷网开一面本该将尔关入天牢,尔不思皇恩浩荡,反而犯上。听本官一言,速速解散被蒙骗之众,本官饶你不死,否则我大军一出,尔等蝼蚁听任践踏,死无葬身之所。

王仙芝听了并不着恼,勒了勒马缰绳,战马在原地转了两圈,双蹄腾空,嘶叫声声。他对着薛崇回敬道:“薛胖子,你一个抄写书本小吏,趁着高骈将军调离西川,靠舔宫里田公公的屁股,坐上这天平节度使之位。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用兵之策的书呆子,会什么打仗,回去跟你老师娘好好学上两招,再跟爷我过招。

薛崇的确是因名将高骈从天平调任西川,同时抽调天平、义成、昭义三镇军队驰援成都。而自己接任这天平节度使时,手中可用兵将已被骗财的高骈带走。西川用兵急切,正值南诏兵乱,故而从各地抽调许多兵力。这王仙芝也正是趁着这个空当敢起兵谋反。

薛崇挥了挥:放箭!

城中一阵乱箭射来,王仙芝大刀挥舞,拨开飞箭,因距离较远,飞箭的力道并不强。

薛崇从心眼里看不上这一帮乌合之众,看着他们穿着更是不放在眼里,他命副将许佐带一队骑兵在前,自己带精兵督后冲出城,给王仙芝一个教训。

城门大开,许佐带着骑兵冲在前面,他也没把这一群无业游民,一帮临时凑起来的庄稼汉子放在眼里,马鞭一挥,骑兵飞一般冲向王仙芝军。薛崇带着步兵随后,士兵们齐声呐喊,杀声冲天。

王仙芝军前方士兵向后退去,不远处退入小树林。

许佐很快冲过小树林,冲在最前面的许佐突然马儿一声惊叫,四蹄朝天,紧接着,他的骑兵战马一个接着一个摔倒在地,马儿惨嘶惊人心魄。

许佐大叫一声:“不好,中计了。”

只是晚了,几杆枪已刺向他的咽喉。

原来王仙芝早已让人准备了绊马索,衣着不堪的兵士也是特意麻痹薛崇。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薛崇意识到不妙,想转身退回城去,谁知城门两侧又杀出两队人马,原来是埋伏在两侧尚君长兄弟,早已与城内安插好的内应联合,占领了城门,前不能追后被断了归路,薛崇军顿时乱了阵脚,王仙芝趁势冲上来,薛崇军无心再战纷纷乱逃,一时死伤无数。

薛崇没奈何,慌忙命往郓州方向撤,王仙芝并不追赶,带队入城。

攻入濮州城,王仙芝下令打开府库,将城中粮食统统分给百姓,金银财宝分给有功将士,杀猪宰羊,庆功两日。在王仙芝号召下,挣扎在底层的民众,破产了的流民、变兵、吏卒,纷纷参加起义。百姓闻讯纷纷前来投军,队伍迅速增加到五千人。稍作休息,立即出发向河东开拔。义军兴冲冲地赶到黄河西岸,向岸边百姓搜罗船只。很快数十只船开到黄河岸边,王仙芝命令这数十只船用铁链连在一起,船与船之间用木板连上,用钉子钉死,几个时辰间,木船连成一座连接黄河两岸的木桥。大军浩浩荡荡向河东进发。

濮州一陷,周围县城无天然屏障可以守城,加上官军无心应战,很快北至黄河,东临天平,西止白马山,都已纳入起义军的地盘掌控之内。

最近的县城就是曹州了。

王仙芝迅速从临濮登岸,集合队伍直插曹州。

六月一天清晨,曹州西南二十多公里的冤句(今天菏泽曹县)在阳光照耀下懒洋洋伸足了腰,笑眯眯地照着这个古老的小镇,这小镇的一条主街道,早起的人已打开房门,各自清扫着各家门前,在街道尽头靠南有座宅院,墙是青砖砌成,看得出很新,院墙上头被爬山虎缠绕着,墙很高,一般人很难爬的上。院门是用厚厚的松木做成,门已打开,几个人忙碌着清扫庭院,剪枝浇花。门口蹲着两只石貔貅,一只后腿伸开,是只招财貔貅,另一只闭口蹲着是只守财貔貅。

四五个才总角的小童蹦蹦跳跳经过院门反反复复地唱着一句童谣:“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谁也不知道这童谣从哪传来的,谁也不知道这首歌词是谁写的谁教的。

在古代,人们相信童谣能预言一些事件的发生。这首神秘的歌在这一年特别流行,几乎每个小孩都会哼上一句,但它到底在表述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吱的一声,西屋的门打开,一柄寒光耀目的青龙剑伸出来。

拿剑的是一个壮年男子,而立之年,皮肤微红,脸颊清瘦,眼大而有神,眉浓而粗密。枣红的长衫用带子系了,身材颀长。

院子很宽阔,中间并未栽种树木,一大片空地时有坑坑洼洼,墙的四周摆了些盆栽花花草草,这些花草并没被精心修剪,枝丫高低不平,长势参差不齐,但都很茂盛。年轻人并不看花,这些花花草草年年花发、岁岁凋零都没引起年轻人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东方闭上眼睛,站立片刻,手拿剑柄舞了起来,只见剑花翻飞,在太阳的反射下照在院壁之上,犹如狂蛇游动,金龙翻腾,煞是好看。

舞剑的人就是黄巢。

自从去长安再次落第以后,他不想再考,彻底对考取进士走仕途之路失去信心。但父亲仍对他有期望,他不忍心让父亲伤心,也拿出时间硬着头皮读读诗书,但很少花时间练笔作文,对于骑射,倒是天天操习。“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要想考中进士,谈何容易,既然不能大贵,那就追求大富吧。但在这水旱连年的年代,做什么也不能赚到很多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能靠贩卖私盐赚些银子。他倒是很喜欢这个职业,不只是在江湖风雨很是刺激,贩盐也让他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他已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哥了。手下那一帮兄弟很是忠心,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但最近有些烦心事让他很纠结。

三个月前他们的贩盐线路出事了。这已经是一条很熟悉的线路了,他们跑了好几年,很少出什么乱子。有手下的兄弟说,他们运往长恒的盐被查收了,跟着跑盐的兄弟被抓,至今还没有下落。这个消息倒没有让他过于担心,人在江湖,他和官府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抓了只要多打点银子,人就会很快放出来。让他不安的是他的另一个常合作的贩盐伙伴王仙芝没了消息。他和王仙芝合作多次,彼此之间虽说交情不多,但也是一见如故,一同曾做过些大买卖。江湖中行走,难免手上都会有些人命,他和王仙芝也曾杀过官兵,伤过百姓。难不成是那件事犯了?他很担心王仙芝,也暗暗派人多方打听,自己也悄悄准备好退路,一旦有难就迅速躲起来,以免牵连到家人。但去了很多人,还是没有回音。

心里有事,黄巢收了剑,回到房间,掩上门,他想静一静想想这一天的安排。

邦邦邦邦,房门敲的清脆,这一定是管家黄安,黄巢没抬头说:“进来吧,黄安。”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少爷,有人找您。”话音还没落,门已打开,进来的不仅有黄安还有一个壮汉。

这壮汉胡须满腮,眼睛睁得溜圆,穿一短坎,胳臂上肌肉成块,一看就是一个力士。

黄巢看此人眼熟,眼睛示意黄安退下。

黄安走了出去,轻掩了门。

壮汉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拜见黄大哥。”

黄巢连忙抱拳回礼,虽还是想不起他是何人,但心里有谱,此人必是江湖中的朋友。

“快快请坐,黄安,上茶。”

黄安并没走远,不一会儿,茶已备好,摆在壮汉面前。

壮汉举杯一饮而尽。示意黄安回避,再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黄大哥,小弟此来,是受王将军之命而来,是有一桩杀头的买卖与大哥商议。”

“王将军,哪个王将军。”黄巢听的一头雾水。

“是王仙芝王将军,忘记给黄大哥介绍,我叫尚杰,是尚君长之弟,常听我哥提起大哥,王将军已经在濮州起事,号天补平均大将军。”

黄巢一惊,立刻走到门前把门关紧,再听了听确定院内没人,然后把尚杰让进内屋。两人落了坐。

“原来是尚君长兄之弟,失敬,失敬。”黄巢和尚君长接触较多,交情还算不错,再仔细看尚杰,还真是和尚君长几多相似呢。

“我听人说濮州有人拉起了反旗,没想到是王仙芝大哥,王大哥为人爽快,黄某最是钦佩,不知王大哥对我有何吩咐?”

“我常听我大哥讲,黄公子是个有学问之人,少时就能作诗,是个做大事的人。不像我们弟兄大字不识一车,只是心直口快,要是不中听,公子可千万别介意。”

“江湖中人,但凭心交,兄弟有话直说,我也是最恨转弯抹角。”黄巢不喜客套,示意尚杰。

尚尚道:“如今乱世,奷人当道。河南道又逢灾年,土地无有收成,而税却不少交,你和王将军曾同商盐业,一同从刀尖上滚过,但近年官府查禁愈严,连此也要断我退路。正巧高骈因南诏犯境,远调西川,濮州、曹州一带驻兵甚少,所谓官逼民反,不如黄公子在曹州响应,同王将军一起共成大事。大丈夫来此一世,何不快意江湖,成一番大业?”

黄巢心头一热,想到了长安的菊花,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但他并没有直接答复尚杰,这么大的事,他要考虑一下,于是说:“尚兄弟说得极是,承蒙王将军错爱,但家父最近染病在身,小弟需要常在榻前尽孝,容我再思。”

尚杰见黄巢不吐口,劝道:“王将军说,他与大哥是一起共过生死的兄弟,况且王将军有难,怕黄公子也会受些牵连,再者贩卖私盐早已引起朝廷注意,被抓一死,反亦一死,横竖皆一死,公子何不先反了这朝廷?”

“你不记得庞勋吗?他反了朝廷,可才一年时间就被官府剿杀。”黄巢提出自己的忧虑。庞勋距离曹州不过三四百里,庞勋失败后,有不少他的步将逃到各处,庞勋的很多故事当地人并不陌生。

“庞将军是太想念朝廷,一心想等招安,如果他反的彻底,结局本不该是这样的,况且这个王将军举义,从者有很多是庞将军旧部,况曹州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庞将军旧部也是很多散在民间,如果公子振臂一挥,这些人一定会跟随公子,共抗朝廷。”尚杰说。

黄巢很沉默,这些话已打动了黄巢,但他还要想一想。

尚杰知道黄巢还拿不定主意,就不再多说,站起身告辞:“王将军已经举义,不久也许会打到曹州,望公子能一同响应,拿曹州便易如反掌,请公子三思,小弟告辞。”

黄巢并未强留,他知道尚杰走不远,还会找他。只是他要有个周密的计划才行。

王仙芝的举义令黄巢热血沸腾,很想持刀跟从,但想到家中妻儿和父母,又有点犹豫。

干脆骑了马儿出去走走。

冤句城并不大,除了做生意店铺前人光顾较多,平时还算比较清静。每逢每月含五、十之日,四乡八里会赶到城里,这两种日子是集市日,各种生活日常用品都可以买的到,走亲串门也常选在这一天,很是热闹。

让黄巢很奇怪的事,今天并不是集市日,城门口还是来了许多人,这些人穿的邋遢,神色麻木,看样子又是逃荒而来。

“少爷,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妹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您就赏点吃的吧”,一名少年拦住黄巢。

黄巢打量了下少年,见他眉目清秀,不似寻常农家子弟,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十一二岁,身体瘦弱,脸色蜡黄,衣服上全是泥巴,光着两只脚,拄着一根棍子似已无法支撑她的体重。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看你也不似寻常家人。”黄巢不禁问道。

“我们是从长恒逃出来的,长恒闹兵变,王仙芝起兵造反,朝廷派兵镇压,家里的房子都被烧了,父母在逃跑中被官兵所杀,我和妹妹无依无靠,只能靠乞食走到这儿,肯请公子帮帮我们。”黄巢看着他说话伶俐,不禁有几分喜欢,家里正巧缺少仆童,不如把他带回去。正想着,扭头看到黄安购买物品,就叫黄安带了这兄妹回府。自己则马鞭一挥向城外不远处的左家庄骑去。

左家庄离城十几里,虽不远,但一路上黄巢骑得很慢。

三三两两的逃难人,相互搀扶,有老人,老孩童,他们背着仅有的一点家当,一条棉被或一口铁锅,向着城里走去,在城里他们希望能要点粮食果腹,继续赶路,一直到一个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地方。可今年大旱又加上蝗灾,哪有那么多的粮食供给灾民呢?他们吃不到东西,又不能等死,只能去抢、去偷。可是苦了这些孩子和老人……

看到这里,黄巢心里很痛,当年自己读书应试科举,不光只为完成父亲心愿,为黄氏家族增加荣耀,同时也想建功立业,为民请愿,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但连年的科举无望,自己也灰了心断了念想,他同情这些人,也想尽一点力给他们帮助,但越来越多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一个没有功名的盐贩子,想这些是不是太过于操心了?黄巢不禁自我嘲笑,抽了下马屁股,马儿一惊,加快了速度,左家庄映入眼前。

左家庄的左云飞是黄巢的拜把子兄弟,靠打铁为生,也曾拜过名师,使得一手好枪法。如今灾荒之年,人连粮食都不够吃,更拿不出闲钱打工具,倒是偶有落草的盗寇照顾,常打些兵器,勉强糊口,生意清淡,粮价又涨,如不是黄巢常常接济他,怕也早就落草为寇了。

黄巢常来,左云飞也听熟悉了他的马蹄声,早已到了院门口迎接。

左云飞让妻子将马拉到后院草棚好生喂养,将黄巢迎到屋内。

两人落座。

左云飞倒了杯水端给黄巢,见黄巢举杯不语,知道他有心思,也不多问,两人就这么坐着。好在两人相识很久,屋内气氛倒不尴尬。

突然一声尖锐哭声传来,惊的黄巢手中一抖,水洒出了杯子,湿了黄巢的上衣。左云飞并不惊慌,一副见惯了的神色。

黄巢不解,用眼神询问他。

“哎,这不知又是谁家呢,这些天常有饥民经过,有的饿不过就客死路旁,刚开始我们还帮着照料,可越来越多,听的人心都麻木了,黄大哥,你说这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这几日官差天天上左家庄催租,交不上的就带到衙门带枷示众,邻居黄大宝被枷了三日,拉回来人都快不行了,可官府还不放过,继续催缴。”

黄巢跟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外面哭声此起彼伏。

“左兄弟,王仙芝大哥反了朝廷,听说正往濮州打。”黄巢试探着说。

“好啊,早该反他娘的,王仙芝这人行,我早看出他是个干大事的人,这日子还不如跟着王仙芝反了呢。”左云飞一拍桌子,震的茶碗嗡嗡晃动。

“王仙芝派他的弟兄找过我,我想听听左兄弟意见。”黄巢接着试探。

“黄兄家道殷实,不愁吃喝,自然有所牵绊,不似我等,人穷命贱,成了则大碗喝酒,败了不过脖上碗大的疤,不想那么多,先图一痛快。”左云飞回道。

黄巢叹了一口气:“现在官府查禁私盐甚严,几个兄弟都被抓入大牢,不定哪天就会身陷囹圄,这么着苟且偷生,让人生生闷死,还真不如来个痛快的,再死也不迟。”

“前些日有些绿林的好汉托我给他们打造兵器,邀我入伙,我看他们打家劫舍,小打小闹地扰民惊商,看不起这种行径,没有答应,王仙芝举义和他们不同,我看这就是当年的瓦岗寨,黄大哥,如果你要干,我左云飞没说的,跟定了!”

“左弟义薄云天,但曹州守军甚众,就靠我们兄弟怎成大事?即使我们聚集起几百人,面对朝廷大军岂不白白送死?”

“大哥此言差也,曹州虽守军甚多,但是表面的,前些日高骈调往西川,已将精锐抽出,新上任的节度使薛崇招了些老弱残病充数,借以多报虚耗,那些人哪能打的了仗,再说曹州庞勋旧部甚多,乡间习武者众,如能应举,一人可抵十人,黄大哥多年行善,很有口碑,只要你振臂一挥,定是庆者如云,况且现在饥民遍野还愁招不到兵马?一旦拿下曹州城,开仓放粮,从者更众,再与王仙芝会合,大事可举。”左云飞说的激动,不由抓住了黄巢双手。

黄巢本来就有意举事,他看到左云飞这么支持,也增加了自己信心,他也过够了这种拎着脑袋贩私盐的生活,况且连日饥民惨状也刺激了他,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沦为其中一员,又会有谁帮他?他没想到平时并不怎么读书的左云飞把此事说得如此清楚,不禁喜形于色,也抓住他的手:“好兄弟,咱们一起干它一番,你再去把其他几个能一起干的兄弟叫来,咱们好好合计一下,今晚就在你这儿集合,一同商议,如何?”

“哈哈,原来黄大哥早就想好了,只是前来试探我,好,我这就去找人,咱们晚上再议。”左云飞很了解黄巢,心有灵犀一点就透。

月躲在云里,风轻吹着树枝,沙沙沙,北方的杨树很多,在有风时吹的声很响,马蹄声响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狗儿汪汪叫着,引着隔壁村庄的狗也来声援,但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左家庄漆黑一片,唯有东首的左云飞家亮着。十几个人悄悄地从四面八方到来,左云飞烧好水沏好了茶,让侄儿在村头把着风,妻儿掩好门。灯光暗黄,黄巢看了看四周,环顾一遍,看了一眼左云飞。

左云飞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低声对黄巢说:“人已经全到齐了,私下我也和这些兄弟暗示了一下,有什么话,大哥你就直说吧。”

这十几个人都是和黄巢一起共过生死的兄弟,对他们黄巢很是放心,他知道,只要他说一声,他们连命都能交给他。

“兄弟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件大事要商议,不过我先声明,这件事事关重大,弄好了咱弟兄们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享不尽荣华富贵,可要是弄不好,不光自己脑袋不保,整个家族都可能会被牵连。”黄巢说。

“大哥,你我兄弟都是提着脑袋走江湖,这条命早就死过几次了,只要大哥说一声,咱弟兄们还是跟大哥刀山火海一起闯。”朱虎通最先表态。

这朱虎通跟着黄巢时间最长,也是对他最为忠心的。他一番话说得黄巢很是高兴,脸色绽开了笑意,紧绷的脸松懈了许多。

其他弟兄也没说什么,用期待的眼光盯着黄巢,等着他说。

“濮州的王仙芝王大哥大家都知道吧,最近在长恒举了义旗,反了朝廷,他派尚杰来找我,想请我们在曹州举义,和他遥相呼应,共成大事。目前状况不说大家也明白,家家都快揭不了锅,户户都快沦为饥民,这些天河南大旱整个冤句都住满了饥民,十几岁的孩子还卖不到几顿口粮,黄某不才,愿为天下苍生讨个说法,也想为众弟兄寻个富贵之路。”黄巢略停了下,喝了口水。

“我昨天在小酒馆吃酒,就听着这酒馆里牢骚满天,都嚷着这天要变了,老百姓生活艰难。”

“我们庄上好多人想反了,不过他们只是说说发泄一下,要是真反怕还要有顾虑“。

“高老家的佃户都逃难去了,交不起税,辛苦一年还欠官府,据说有些人就投了王仙芝。”

“现在这么多灾民,他们无依无靠,只要有人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一定会跟从。”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烈,但都同意跟着黄巢做一番事业。

黄巢用茶杯敲了敲桌子,大家安静下来。

“既然弟兄们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就跟着王仙芝反了曹州,现在我们人手还少,我想拿出一大部分钱,买成粮食给灾民施粥放粮,一来笼络灾民之心,二来也免得他们客死他乡饿死街头,三来借机发动人群为举义准备。”黄巢一字一句地说。

“好,这个主意甚好,就听黄大哥的吧,我建议我们在城南城北建义粥棚,打上黄字旗号,这样会影响更大。”左云飞接着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众人各自分头准备,备粮的备粮,安排人员煮粥,搭棚。

第二日,太阳照在冤句城上,暖暖的,时光已至中午时分。

冤句城南城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前搭了一个棚,棚旗立一旗杆,上书一个大大的黄字。棚前立着一个木牌,写着两个字“义粥”。

几口大锅已开,饭香溢出,很多饥民被这香气吸引过来,眼含渴望又有点不解地望着棚前站着的衣着鲜亮的青年人。

这个青年人自然是黄巢。

黄巢对着越来越多赶到粥棚的人说:“诸位乡亲,各位父老,世道艰难,又逢大旱,黄某自幼读书蒙圣人训,看乡亲遭此饥馑,痛心甚哉,黄某也非大富之家,但宁愿拿出些银子,即使倾尽家财,也愿为乡亲们尽一份力,共渡过此难关,大家放心,只有黄家有一分财,我便会把它变为粥食,不会再让一人饿死在曹州府。”

众人听了欢叫起来,纷纷拿出讨饭的碗,拥到棚前,左云飞在棚前维持着秩序,一边对大家喊着:“黄公子施粥,大家不要挤,都有,都有。”

得到粥的饥民,端着热腾腾的粥一小口一小口吸着,脸上露着笑容。一位年轻人吃了半碗很激动地对着远处墙角蜷缩的人喊道:“黄家公子施粥了。”嗓门很大,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黄家公子施粥了,黄家公子施粥了。”

声音愈喊愈大,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粥连施了三天。

赶来冤句的饥民也越来越多。

第三天,正施粥时,听到马蹄声声,尘土飞扬,一队骑兵从南城门冲出,人群很快闪在两边,骑兵后面跟着一队捕头。黄巢一看这阵式就明白了。他对左云飞使了个眼神。左云飞跟着黄巢迎接上去,这是冤句县令的师爷李赫。

“哈哈,李师爷,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来了。”黄巢笑着迎上去。

黄巢和李赫其实很熟悉,但这一次李赫脸色绷得很难看,并不给黄巢面子。

“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拆除粥棚。”李赫面无表情地说:“来啊,给我拆。”

李赫手一挥,捕头拿起刀冲上来,掀翻铁锅、砸断旗杆。

左云飞赶紧拦住:“且慢,且慢,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砸我们的锅?”

“不能砸,不能砸!”还没有轮到粥的饥民们喊了起来。

“不能砸,不能砸!”所有的饥民跟着喊了起来。

声如巨雷,震得李赫后退了两步,捕头们也惊得停了手。

李赫骑虎难下,一时不知如何收场,继续拆怕犯众怒,不拆吧,县太爷之令怎敢不从。

他望了望黄巢,黄巢好像故意躲开他的目光,把眼看向别处。

李赫拉了拉黄巢衣袖,赔着笑说:“不是李某不讲情面,县令也是接到州府大人指示,长恒王仙芝匪寇叛乱,禁止乱民集聚,你这儿一开粥棚,四方各处都来,这人多杂乱,盗匪趁机混进来,这冤句县可就不安生了,我劝你还是快把粥棚给撤了,免的县太爷动怒。”

黄巢听了提高嗓门看着大家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饥荒之年,百姓流离失所,官府不开仓赈粮,怜惜子民,反而乱加驱赶,真是天理沦丧,请转告毕县令,为百姓生命计,黄某不能从命。”

李赫听了有些恼怒,他知道这个黄巢很江湖,说出来就能做得出来。只能假意威吓:“你们都听好了,以后不可在此聚集,否则与叛贼同处理,今日暂不与你理论,明天如不把这棚拆掉,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走。”

李赫带着人走了,灾民们慢慢又聚了过来,越聚越多,人们互相诉说着各自的痛苦,嗔怪朝廷苛税太重,如此灾年,竟无半点减免,说到激动处有人失声痛哭。

“大家不要哭,听我说一句”,左云飞边说边扶起被砍断的旗杆,风吹过,黄字大旗随风飘动。

“黄公子义薄云天,倾尽家财广施义粥,为的就是不让大家饿死路头,此等大善之举居然还被朝廷污为反贼,县令要取消粥棚,明日乡亲又要挨饿,当今世道黑暗,皇帝年幼,政事全凭阉党枉为,极尽一己之声,将黎民逼于水火,我等已为人之刀俎。黄公子文武皆备,又有数百兄弟出生入死,更兼黄公子心存大善,为民着想。我等不如跟了黄公子,揭竿举义,取了曹州,大碗分金盛银,比坐以待毙做活死人不要强上百倍?”左云飞大声地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喊:“黄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了。”

“这世道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强似这样饿死无人收尸。”

“反了,反他娘的。”

大伙围住了黄巢,神情振奋。

黄巢也很兴奋,这是他一直的期待。

黄巢亢声说道:“阉党专权,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边境战乱不断,灾荒之年更被朝廷抛弃,现在中原之地烽火遍燃,现中原王仙芝已反了长恒,从者如云,如蒙众乡亲不弃,黄某愿随大家一起,共举大业。”

“黄大哥,你就带领我们干吧。我们都听你的号令。”

说话间,黄巢的弟兄们已经赶了过来。

人头攒动,黑压压越聚越多。

黄巢和他的弟兄们把人群分成小队,每个弟兄选出身体较强壮的,再分头联络其他村庄一同举事。黄巢让其兄弟黄葵拿了银两买了铁器,到各家铁匠铺锻造几百只枪头和刀剑。

黄巢家族兴旺,门丁众多,听到黄巢有意举事的事情,他的哥哥黄存、弟弟黄邮、黄控、黄钦、黄秉、黄万通、黄思原八人都很支持,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积极准备。黄氏兄弟也各自动员人马,时间约定三日后的冤句吴台。

乾符二年六月三日,一群群人悄悄地汇集在吴台,大家或带棍或暗藏刀,带着兴奋与渴望聚在吴台下。

叮叮当当的铁器声,一片喧闹,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七八百人。同时也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群众纷纷前来观看。

黄巢登上吴台,向聚集而来的百姓们大声说道:“弟兄们,乡亲们。你们过得可好?”

“不好!”人群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们还能活得下去吗?”黄巢问。

“活不下去了。”

黄巢接着说:“如今奸臣当道,官府横征暴敛、欺压百姓,致流民失所,无所归依,曹州城里乞丐遍地,哀声动天。每天都有人饿死、病死、被打死,我们老百姓是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有难无人帮。而那些锦衣美食的官僚,用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寻欢作乐、为非作歹。你们说,这样的世道公平不公平?”

“不公平!”

“我们与其坐等饿死、累死,还不如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一起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打进曹州,喝酒吃肉,大家敢不敢?干不干?”

“敢,有什么不敢的?”

“干!跟着黄少爷一起干!”又是一阵欢呼。

“打进冤句,吃肉喝酒!”

“打倒贪官,天补均平!”

“好,我们反了。”

面对众多汇集来的人群历数当今天子无德,官吏贪财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无以生存,并且历数了冤句县令及其爪牙,历数罪状二十余条,每说起平日受尽欺压的贫苦百姓,群情激奋,齐声喊打。

“弟兄们,抄家伙!”

一声令下,大家排好队,领取武器,一些生活无出路的年轻人也从家里拿出镰刀、斧头纷纷加入到队伍中来。

绣有“天补均平”四个大字的旗子竖起来了,于是,黄巢将吴台改为点将台(今菏泽学院西校区原师范院内),调兵遣将,振臂一呼,群起响应,大家向曹州县城杀奔而去。黄巢冲在最前面,举着一把长棍钢叉,冲进衙门。衙门的官兵看见黑压压的人群高举着农具家什从对面涌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夺了兵器,只好抱头逃窜。小小县城哪里挡得住近千义军如此一冲,曹州毕县令带着一家老少一溜烟逃往郓州去了。黄巢带兵住进县衙,下令打开粮仓分发粮食,百姓无不雀跃欢呼,周围村镇年轻力壮者纷纷加入起义队伍,义军顿时增加到两千多人。

听到起义消息的群众也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要求参加义军。曹州人尚武,自然又有很多壮汉高手的加入。黄巢头带红巾,身着戎装,背倚“黄”字旗,领着众人前往军器库,领取兵械。领不到兵械的群众执棍挥锹,也聚到“黄”字旗下。

黄巢整顿队伍,挑出老弱病残者,发放衣手钱粮,打发回家,余下青壮精丁两千多人分成几队。

黄巢一声令下,率领起义军向曹州挺进。

王仙芝领着他的人马赶到曹州东门已是第二天下午。

王仙芝造反的消息早已传到曹州,曹州刺史张咨已做好了防守准备。

护城河被疏通了,里面插上了削尖的木桩,城门已被加厚加固,大门严禁出入,城墙上士兵排成一排,手持弓箭对着城外,张咨站在城楼对着王仙芝高喊:“下面可是濮州王仙芝?”

王仙芝是濮州(今山东菏泽鄄城)人,所以张咨有这一问。

“正是在下,城上可是曹州刺史张大人?”王仙芝回答。

“正是老夫,当年你在曹州曾与老夫有过一面之缘,算来我们也算是同乡,何苦又向朝廷发难,陷自己于不忠不孝之地?不如听老夫一劝,放下武器,归顺朝廷,老夫保你平安。”张咨劝道。

王仙芝手下弟兄曾经在曹州犯过事,他曾托同乡找过张咨,靠着大把银子把事办成了,为此事曾见过张咨一面,所以才有一面之缘之说。

“张大人,朝廷欺人太甚,小民们已无路可走,既然无路,小民们就开出一条路来。还望大人体察,让出一条路,我也保大人无虞。”王仙芝回敬道。

“盐贩儿,老夫与你好言相劝,却如此不识抬举,还是听老夫的劝,快回你的长恒,卖你的盐去吧,否则这曹州城你可是来之易,去之不易了。”张咨厉声说道。

“张咨,我敬你是同乡,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军所到披靡,小小曹州不过井里的簪子,随手可拿,你即刻打开城门我保你家人平安,否则让此城血流成河。”王仙芝也大声回应。

张咨冷笑几声:“仙芝小儿,凭你这些乱民攻我曹州府,真是不自量力,来人给我放箭。”

箭林如雨射向王仙芝军。

在前排的连忙拿起盾牌抵挡箭雨,但还是有不少士兵被射中,惨叫倒地,后排抬下前排伤员紧接跟上。王仙芝军扛着云梯强登城墙,城墙上士兵用石头、滚油下浇,将云梯推了下去。云梯不成,王仙芝命人扛来粗木,十几个人抱着粗木用力撞击城门,一次,两次,城门很是坚固,城上弓箭手又是一通乱射,士兵损伤惨重,只好后退。

王仙芝手下毕竟刚刚拼凑起来,大多还没有作战经验,光靠死拼还不是训练有素的朝廷军的对手,王仙芝下令部队暂时后撤,随地休整。

夜晚降临,曹州刺史张咨不敢懈怠,城墙上火把林立,照的夜空如昼,他很担心王仙芝夜晚偷袭,亲自坐镇城楼,督促士兵守城。

王仙芝又组一番新的进攻。

东门是张咨最用心的一道城门,城里城外都做了加固,而且把城中的精锐兵丁都集中到了这。东城是王仙芝的心经之地,只要守住几天,等援兵一到,曹州城自然平安。张咨最担心的就是城中守将不多,时间愈长,城陷的可能性就愈大。他不敢掉以轻心。

王仙芝没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依然是人海战术的强攻,夜晚的杀声震天,灯火辉煌,整个曹州城都掀动起来。坚固的城门被开了缺口又重新被填上,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兵士很是疲惫,王仙芝无奈,只得下令回营休息,等天亮再战。

王仙芝召集尚君长等将一起商议,是战还是走。最后议定,等天亮再组织攻城,如若还不行,则往郓州方向进发。不然等兖州援军一到,两相夹击,损失会更惨重。

天亮之后,王仙芝军埋锅做饭,众军士饱餐一顿,开始攻城。

这一次,王仙芝集结了两队弓箭手来掩护攻城,这次果然损伤减轻,两边僵持着,拉锯式的来来回回。

突然,城里传来一阵喊杀声,东门守军有些混乱,王仙芝虽不知何原因,但机不可失,传令猛攻,一时间弓箭纷飞,云梯直上城门,厚重的城门被捅开。

攻进城里的王仙芝这才发现,城里已有一支部队在与守城官军厮杀,为首者正是黄巢。

原来黄巢领人赶到曹州府东门,正巧张咨正集中力量力守西门。东门守将很弱,加上城墙并未加固,护城河水浅挡不住进攻的兵卒,加上黄巢众兄弟武艺超群,东门很快被攻破。

张咨军被两军夹击打的是晕头转向,手下将士更是混作一团,无心恋战。很快东西门全被打开,两军会合,浩浩荡荡入城,官军降的降,跑的跑,四散而去。

张咨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面向长安方向,挥剑自刎。

两军相会,军威大振。曹州城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城头刀枪林立,红旗猎猎,声震齐留。黄巢与王仙芝还“共立大誓,横行天下”,表示杀贼除奸的决心。

会师后,王仙芝被推举为起义军的最高统帅,黄巢位居第二,担任军中判官。起义军自称“草军”。所谓“草军”,因为义军大多皆贫苦百姓,世居桑田,土生土长,官军杀不尽,斩不绝,恰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取名“草军”。

历史上有名的唐末农民起义,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在黄河下游一带流传多时的“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民谚,有着几分神秘的色彩,似乎真的应验了。

义军所到之处,散发钱财,广纳民众,起义队伍发展很快。但起义军人员复杂,徒有高涨热情还是不行,大部分参加义军的都缺乏训练,和正规的唐廷官兵相比,战斗力还是差了许多。曹州濮州地处平原亦攻难守,不能作为攻久的根据地。力量不集中,队伍还呈现乌合之众的状态,短时间很难把他们聚拢成一支精锐之师。摆在王仙芝和黄巢面前一个最大的问题是:部队向何处发展。

坐守家乡,待唐军进攻时只能打硬仗,拼消耗,最终结果只能是被消灭。必须走出家乡,在唐军薄弱的地域寻找生存机会。

曹州刺史府已成为起义军的指挥地。王仙芝、黄巢、尚君长等在灯光下,一起商议着他们的何去何从。

尚杰从刺史府找到一幅图,拿给了黄巢,如获至宝,捧着它读了又读,对周围地势了然于心。所以这一次他打开地图,十几个人都把目光盯在了图上。

黄巢把图摊开,给大家讲了他的看法:

各位兄弟,我们虽然破了曹州,但曹州库粮空虚,军备也不足,而且曹州四面无大山大江,全是平原地带,无险可守,而我们的四周却驻守着数十万唐军。东边是天平军,西有宣武军,南有淮南军,北有义成军。西面军队离我们最近,他们正日夜赶来,想把我们消灭在曹州一带。而东面的天平军也正调兵,声援宣武军。形势对我们很是不利。

众人脸上露出了忧郁之色。

刚才有兄弟说固守曹州,其结果只有一个,被唐军围困,最后粮竭而亡,这绝不是我们所要想得到的结局。

“那我们怎么办?”尚君长首先沉不住气了。

“别急。”王仙芝拍了拍尚君长说:“看黄兄弟一副胸有千万兵的样子,他一定是有了良策。”

黄巢笑了笑:“大家先别急,听我接着说。”

“守曹州无疑是自掘坟墓,不能守,那我们只能再打,北面有镇守边关朝廷重兵,这个我们现在还不能碰,西南是东都洛阳,防守严密,有重兵守护,此时攻打自是以卵击石。”

“那就只有南和东了。”王仙芝若有所思,接着黄巢说:“南边和曹州一样,也是一马平川,攻倒是易攻,但守更难。若是被围攻,很难脱身。”

“对,那我们现在只剩下东面了,大家看”,黄巢用朱笔在曹州府位置画了个圈,然后在不远处又画了个圈说:“这一带是沂州(今山东临沂),我以前和盐帮兄弟一起跑过,这里山多树多,很易藏身,沂州兵力不足,正有可乘之机。”

“沂州还有不少庞勋残余部队,自从庞勋被剿之后,一直在那流动,同是反朝廷,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尚杰插了一句。

“好,我看往东进军行,以曹州为界,东到兖州、曲阜,南到淮南,我军都可以挺进,这一片易攻,可以为我们招兵马补充军需,但需向沂州方向挺进,作为我们安全的后方,等我们壮大了再去东都洛阳。目前招募兵丁,抢占富饶城市补充粮草为上。”王仙芝说。

“就按将军的意思办吧。”众人并无异议。

“那好,明天我们开仓继续放粮,把带不走的粮食都放给老百姓,再继续招募新兵。各部加紧准备,明日午后出发。”王仙芝最后说。

第二天中午,两支起义军合并加上招募来的新兵,起义军已达两万多人,两万多人向沂州方向进发。

在这一些地区至今还有些民间故事流传,有些习俗正好与黄巢有关。

距曹州不远的浑城(今山东郓城),是《水浒传》英雄的故乡,素有“梁山一百单八将,七十二名在郓城”之说。黄巢进军沂州途中,顺便攻打此城,因此使当地流传了一个习俗,正月十五挂红灯。

黄巢途经浑城。围城三天攻不下来,很是生气,指着城楼大骂,扬言攻破城池,定杀个鸡犬不留。

这时,已经快过年了,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士兵大多还没有换上冬服,黄巢知道硬攻要受损失,只好先把队伍拉到山里,等过了年再打。

新年很快过去了,家家都在推米磨面,做汤圆,欢庆佳节。黄巢想,兵书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何不趁人们过节的时候,进城摸摸敌军的虚实,再定攻城之策。想到这里,他马上召集众家兄弟商量了一下,把义军交给师弟,自己挑上汤圆出了大营,直向浑城走去。

黄巢进了城门,一直奔西街。走不多远,见十字街前有一伙人正指指划划地看什么。刚好,这时对面来了个卖醋的老人,穿一身破棉袄棉裤,手里不住地敲着梆子。黄巢上前施礼说:“请问老人家,前面出了什么事?”老人打量一下黄巢,左右望望,把他拉到路边,低声说:“前两天黄巢带兵攻城不下,到山里去了,过几天还要来的。官家贴出告示,要百姓出人出粮,唉!要打大仗了。”

两个人正说话,忽听一阵马蹄响,黄巢抬头一看,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当兵的边跑边嚷道:“众家百姓听着,黄巢进城了,现已四门紧闭,跑不了啦,有发现卖汤圆的马上报告。知情不报者诛灭九族!”

黄巢知道军中出了叛徒,走漏了消息,便扔下挑子往东跑,急急忙忙地钻进一个巷子里。进了一家院子,隐在门后。等马队过去,这才出来往北跑。没跑多远,又听见马蹄响,知道马队又回来了,他一转身钻进一个小院。

黄巢插上门正要进屋,见一个老人从屋里走出来,正是十字街头跟自己说话的那个老人,急忙走过去说;。“老人家行行好,把我藏起来吧。”老人见了黄巢先是一愣,接着点点头答应了。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有人打门。老头着急了,话都顾不得说,急忙把黄巢领到后院,来到醋缸跟前,掀开缸盖让他钻进去,说:“客官,先委屈一下吧!”老人拿把扫帚刚要扫地,大门撞开了,十几个官兵闯进来,把老头围住。官兵头目说:“大白天,为啥插门?”老人说:“我怕小偷进来偷东西。”头目追问:“有个大汉,你把他藏在哪?”老人说:“我家大门插着,没人进来!”一头目骂道:“胡说!他明明钻到这儿来了。你不想活了!”老人说:“官爷,你不信,就请搜吧。”头目下令去搜查,十几个官兵马上进屋,翻箱倒柜,乒乓一阵乱响,东西砸破了不少,醋缸也打破了两口,醋流满了院子,幸亏他们没接着翻。

官兵走了,黄巢从缸里爬出来,见满院子都是碎缸片,老人惋惜地在缸前落泪。他忙走过去安慰说:“老人家不要哭了,过两天我赔你几口就是了。”

老人站起来说:“客官,你快走吧,他们前边去了,找不到人还会回来的。”

黄巢问:“老人家,现在天还不黑,到处都是官兵,我从哪里出城呢?”

老人说:“你出了这条巷子,钻进对面院子,从后面出去便是天齐庙,你先在庙里藏着。天黑后,顺着城墙往南走,走出两丈多地有个豁口,你就从那儿出去吧。”黄巢见老人厚道诚实,便进一步打听说:“老人家,这座城有何妙处,黄巢十万大军攻了三天竟攻不破?”老人说:“客官有所不知,这城建在始皇时期,城墙又高又厚,上有滚木,两厢藏有弓箭手。”黄巢问:“那就没法了吗?”

老人说:“要打城,不能从城门进,得从天齐庙的豁口进。”黄巢听了很高兴,转身要走,又回过身来问:“老人家,你知道我是谁吗?”老人犹豫了一下,说:“你是黄大将军。”黄巢说:“唐兵骂我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你不怕我吗?”老人说:“那是官家说的,官家能有好话吗?我们穷百姓正盼着你来呢。”黄巢听了很感动,想不到老百姓对自己这么敬重,就说:“老人家,你家有红纸吗?”老人说:“现成的没有,店铺里能买到的。”黄巢说:“你买几张红纸,扎个灯笼,正月十五挂在房檐上。”

黄巢走后,老人把消息传给邻居,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全城穷百姓都知道了,家家买红纸扎灯笼。

黄巢回到大营,马上召集将士商量,到了夏历正月十五晚上,带着五千精兵,摸过护城河,按老人所指的路悄悄入城,一声号炮,内外夹攻,很快攻破城门,起义军进城了!

这时,穷人家门口都挂起了红灯,全城灯火通明。凡是挂红灯的大门,起义军一律不入;不挂红灯的,起义军冲进去抓赃官老财,只一宿就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杀光了。第二天,黄巢开仓分粮,还派人给那位老人送去二百两银子。

自那以后,每到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这个习俗便流传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