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切尔时代的终结

1989年，撒切尔夫人执政已满10年。10年来，她经历了种种困难和考验，以不屈不挠的“铁娘子”性格，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回顾执政10年，撒切尔夫人虽然仍然面临困难和问题，但她是乐观和有信心的。她决心再进行一次新的内阁改组，为保守党在下一次大选中的再次胜出而作准备。

1989年7月下旬，撒切尔夫人又开始了行动。她进行了她执政以来的，据说也是英国政坛30年来，由在任的内阁进行的最大一次改组。内阁21名成员，有13人的职位发生了变动。其中去职2人，辞职2人，调动9人，恢复了副首相职位。改组涉及外交、经贸、交通、环境、教育、能源、保守党正副主席等人事变动，涉及面广，给人以一种全新内阁的感觉。突出的特点是调动老臣，起用新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外交大臣杰弗里·豪调任副首相，由在内阁中排列末尾的财政部第二把手约翰·梅杰担任外交大臣。

这次改组，人们认为是为了应付所谓“中期危机”，即政府执政一两年后，因某些政策引起批评，可能导致中期选举中丧失选票。但是人们也认为，撒切尔夫人进行的这次大规模内阁改组，是酝酿已久的，主要目的是安排保守党20世纪90年代的接班人。故而她不惜得罪杰弗里·豪这样的老臣，破格提拔梅杰这样的新秀，委以重任。

经过这次改组之后，内阁在一段时间里表面看来一切正常。在1989 年10月召开了又一次保守党年会，保守党表现得空前的团结一致。与会的保守党要大家同仇敌忾，对工党的抨击空前的严厉，特别引起人们的注意。由撒切尔夫人带头，从保守党主席贝克、副首相杰弗里·豪、财政大臣劳森，到其他保守党和政府要人纷纷上阵，都对工党进行抨击，特别把矛头指向工党领袖金诺克。撒切尔夫人攻击工党是一个“无固定思想、信念混乱而且不讲原则的党”，表象温和，只是一种不计代价取得权力的手段，实际上它并不“温和”。

在保守党年会上“同仇敌忾”、“精诚团结”的表象背后，保守党内的分歧已经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一场巨大的风波已在酝酿了。

年会结束后，撒切尔夫人像往常一样，充满信心、神采奕奕地出席了一次英联邦首脑会议，并顺便对海湾小国巴林进行了访问。

10月26日，撒切尔夫人结束访问，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返回伦敦。谁知她还没来得及稍事休整，财政大臣奈杰尔·劳森就突然宣布辞职。接着，首相的私人经济政策顾问沃尔特斯也宣布辞职。这一变动，特别是劳森的辞职，使撒切尔夫人大为惊愕，也让英国舆论哗然，朝野纷纷批评撒切尔夫人处置不当。反对党更是言辞激烈，公然要求首相下台。

民意测验表明，52%的选民认为撒切尔夫人应该引咎辞职。事发后，英镑出现下跌之势。撒切尔夫人遇到了执政以来又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她没有想到，在她刚刚进行了一次内阁改组，建立了“正确的班子”之后不到三个月，就陷入这样一场内阁危机，而辞职的不是别人，乃是她多年来倍加信任、为推行“撒切尔革命”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劳森。

劳森任财政大臣长达6年之久，说他为推行“撒切尔革命”立了汗马功劳一点也不夸张。他还享有“英国本世纪最好的财政大臣”的美誉。实际上在他继杰弗里·豪任财政大臣以前，就已经是撒切尔政府经济政策的重要设计人。

劳森的辞职，起因于经济政策和对外政策上的分歧。大体情况是，1987年10月，世界股市暴跌，各国采取降低银行利率、放松银根的政策，以刺激经济。英国的银行利率降低到8.5%，最低时低到了7.5%。低利率又与其他因素相互作用，到1988年，英国经济又出现了“过热”的现象。主要表现为通货膨胀率重新上升，私人信贷膨胀。由此引发了财政大臣劳森与撒切尔夫人的经济顾问沃尔特斯间的争论。沃尔特斯批评劳森把利率降得太低，造成“过热”。

劳森则认为，沃尔特斯作为首相的私人经济顾问，不该发表与政府政策相违背的观点。他认为撒切尔夫人偏袒沃尔特斯，于是愤然提出辞职。他在辞职信中说，他的政策得不到首相支持，也无法使公众相信，无法见效，只好辞职。

劳森这样的重臣辞职，反映出在英国经济出现新的困难面前，保守党和撒切尔政府内矛盾的激化。这对于撒切尔夫人三个月前刚刚组成的“正确的班子”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人们对撒切尔夫人的批评也由此加强，说她轻信弄臣误国，专断独裁。不久以后，又有就业大臣诺曼·福勒于1990年1月引退，威尔士事务大臣彼得·沃尔克于1990年4月辞职。两人提出的理由都是家庭原因，但人们认为，实际上是因为与撒切尔夫人存在政策分歧。

进入1990年，英国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1990年春，经济开始下滑，通货膨胀率则又比1989年高出几个百分点，再次突破10%。这时，“人头税”风波又起。按照这一税收方法，平均每个家庭的纳税额将由原来的大约505英镑上升到约675英镑，尤其对下层贫困家庭不利。

据统计，有2/3的保守党选民都反对这项税法，有800多万人甘冒入狱之险，拒绝交纳“人头税”。3月份，伦敦发生反对“人头税”的集会和骚乱，形成暴力活动，130余人受伤，30余人被捕。保守党和撒切尔夫人的声望又一次下跌。1990年2月的一项关于“谁是下届首相的合适人选”的调查和“如果明天大选，你投谁的票”的调查中，撒切尔夫人的支持率落后于工党领袖金诺克。

“人头税”风波过去不久，一场更严重的风波又发生了。这场风波直接导致了撒切尔夫人首相生涯的结束。1990年11月1日，晚上6点，撒切尔政府的元老重臣杰弗里·豪，在担任了15个月有职无权的副首相职务后，走进了唐宁街10号首相府。他这次来拜访首相，不是像往常那样是为了商讨政府大政方针，或参加内阁会议，或出席首相府宴会，也不是私人性质的拜访，而是向首相递交了一份四页纸的辞呈，要辞去副首相之职。他说，他不敢恭维首相在欧洲问题上的观点。

用观察家的话来说，杰弗里·豪的辞职，对英国政坛简直是个晴天霹雳。他是撒切尔政府的第一任财政大臣，是“撒切尔革命”在经济方面的主要设计师。如豪所说，他辞职是因为他与撒切尔夫人存在欧洲政策的分歧。豪是保守党内的“欧洲派”，这一派认为，英国不仅仅应加入欧洲货币汇率机制，而且应该更加积极主动地参加欧洲建设。他们感到欧洲联合向深入发展，是大势所趋。“欧洲列车”即将启动，英国如果不想成为欧洲的二等公民，就要赶快坐到驾驶室里去。

撒切尔夫人在一次议会发言中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有人要我们放弃英镑，那我们的回答就是：“不！不！不！”当反对党问及她与杰弗里·豪的分歧时，她毫不掩饰地表示出对这位已追随她15年之久的老臣的不满。首相在议会公开表示对阁员的不满，这是很少见的，这也是一个信号。豪认识到，他无法说服撒切尔夫人，也无法继续在内阁中共事。他感到愤怒，他要用辞职来表示他的愤怒和抗议。

豪的辞职震惊了英国政坛，暴露出保守党和撒切尔政府内分歧的严重和矛盾的尖锐，动摇了民众对撒切尔夫人的忠诚和信任。豪这样勤勉谨慎且忠诚的老臣都感到不能继续与撒切尔夫人共事，难道不能有力地说明她的统治和她的作风是千真万确地令人难以容忍了吗？

就在这时，前国防大臣、几年前因韦斯特兰事件而辞职的迈克尔·赫塞尔廷抓住时机，发起了挑战。1990年11月14日，赫塞尔廷宣布了他竞选保守党领袖的声明。他声称，保守党现在只有让他来领导，才能赢得下次大选的胜利，防止工党上台。

撒切尔夫人也不甘示弱。面对挑战，她毅然决然地作出应战。第一轮投票的日期定在1990年11月20日。

11月20日，举行第一轮投票。撒切尔夫人获得204票，占372名投票者的55%；赫塞尔廷得152票，占41%；弃权16票，占4%。按照保守党领袖选举规则，无论撒切尔夫人还是赫塞尔廷，都须获得合格票187票（即超过总投票数的一半），并且比其对手领先15%的选票（即56票），才可算获得全胜。第一轮投票撒切尔夫人虽然获得过半数的204票，但只比赫塞尔廷领先52票，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进行第二轮投票，势在必行。

第一轮投票的结果无疑在英国政界、在唐宁街、在保守党内，掀起了巨大的冲击波，反对撒切尔夫人的情绪更加明朗化。“撒切尔时代已经结束”的议论不胫而走，迅速传播开来。一些忠诚于她的大臣也以为她将遭到失败。一部分下院议员表示，他们虽然在第一轮选举中支持了撒切尔夫人，但再也不会执迷不悟了。

一批保守党政府成员举行了一次特殊的集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撒切尔夫人没有在第二轮选举中获胜的可能，她应该马上下野。另一些人认为，即使撒切尔夫人有可能获胜，但以微弱的胜利也无法重新团结保守党。只有换人来挑头，才能遏制赫塞尔廷，并保证保守党在下次全国大选中获胜。

形势是严峻的，撒切尔夫人的丈夫丹尼斯曾经劝她急流勇退，她自己也曾想到放弃竞选，提名梅杰来与赫塞尔廷抗衡。但她自己还是倾向于进行一次搏击。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自行放弃努力的。况且，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

于是，撒切尔夫人立即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改组了竞选班子，得力的能源大臣约翰·威克汉姆担任竞选班子首席负责人。她表示：“我要继续战斗，我要战斗到胜利。”

可是随后她发现，胜利正离她越来越远。形势急转直下，她竞选胜利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21日下午，她在下院自己的办公室里与内阁成员和她的老朋友们进行“一对一”的会见，说服他们支持她，并希望他们去进一步说服更多的人来支持她。可是结果令她万分失望。在会见的19位阁员中，竟然有12位劝她退出竞选。撒切尔夫人忠实的支持者之一、农业部国务大臣格默含泪告诉她：“你不能再竞选了，不然你会失败，会丢脸。”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撒切尔夫人在内阁中、在保守党议员中的支持者的队伍，已经分崩离析。或者说，她在第二轮选举中失败的可能性极大，而获胜的可能几乎没有。

撒切尔夫人感到了政治的残酷和不公平，感到了一种对她的背叛，对她的抛弃。而许多她过去的支持者和朋友、她一手提拔的人，也是这样做。她愤懑，她委屈，但是她此刻已无力回天。她只有面对现实——保守党不再需要她当领袖了。当她会见最后前来拜访她的戴维·沃丁顿时，已经下定了辞职的决心。她对沃丁顿说：“你可知道这一切最不公平的是什么？我现在不得不回到唐宁街10号，连夜起草明天的辞职演讲。”

11月22日上午7时30分，撒切尔夫人正式宣布，她决定退出保守党领袖的竞选。上午9时，撒切尔夫人举行了她作为内阁首相主持的最后一次内阁会议。这是一次非同一般的内阁会议，它不是要讨论政府的内外政策，而是首相要宣读她的辞职声明。她的声明十分简短：“我在同内阁同事们广泛磋商后认定，如果我辞职，将更有利于保守党的团结和大选获胜的前景。”声明念完，她的两行热泪顿时禁不住夺眶而出。

下午，撒切尔夫人驱车前往白金汉宫，拜见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正式向女王奏明：她将在保守党选出新的领袖时，辞去联合王国首相职务。

撒切尔夫人决定不再竞选党的领袖之后，转而努力支持梅杰竞选。她不仅利用各种机会，替梅杰讲话，而且竭力地说服她的朋友和支持者们，站在梅杰一边。她后来在回忆录中这样说：为了支持梅杰，“无论在私人交谈中，还是在午餐会上，我都确确实实做到了我所说的‘竭尽全力’，而且获得了成功。”

1990年11月27日下午6时许，保守党领袖竞选的第二轮投票结果揭晓。约翰·梅杰获得185票，赫塞尔廷获得131票，赫德获得56票。梅杰虽然获得较大优势，但离规定所需的多数票还差两票。按照规则，还需进行第三轮投票。但是随后赫德和赫塞尔廷相继声明承认竞选失败，并退出竞选，转而支持梅杰。这样，就无需第三轮投票了，梅杰取得了胜利，成为保守党领袖。并由此成为英国的内阁首相。

11月28日上午，撒切尔夫人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与唐宁街10号的全体工作人员一一握手，向他们告别：“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度过了非常好的11年半。今天，我将最后离开唐宁街。”然后，她同丈夫丹尼斯一起，乘车驶离唐宁街，离开了英国政治舞台的中心。

随后，新任首相约翰·梅杰来到了唐宁街10号，在台阶上发表了他作为首相的第一次公开讲话。梅杰高度赞扬了撒切尔夫人的杰出贡献：历史将证明撒切尔夫人是一位“伟大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