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韦斯特兰危机

韦斯特兰危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皮姆的反对还未息声,偏偏又有一个人敢于同撒切尔夫人对抗,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差点使她丢了首相的职位。这场风浪就是1985年底到1986年初发生的 “韦斯特兰事件”。

这场严重的政治危机起源于一桩“生意上的事情”。韦斯特兰是英国一家制造直升机的公司,其产品主要供国内销售并供军用。到1985年,这家公司却濒临破产,差不多从1986年起有三年没有订货,形势严峻。公司要求政府帮助,由于其生产的直升机同英国的国防有关,因此使这个问题变得复杂。

围绕如何救活韦斯特兰公司,撒切尔政府中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当时有两个方案:一个可称为“美国方案”,由美国的直升机厂家西科尔斯基公司联合意大利菲亚特公司收购。它提出可以筹款7200万英镑,3年内提供100万工时的订货。撒切尔政府的贸易和工业大臣莱昂·布里坦支持这个方案,韦斯特兰公司董事长约翰·卡克尼和撒切尔夫人也都倾向于这个方案。

另一个方案可以称之为“欧洲方案”,得到当时撒切尔政府的国防大臣迈克尔·赫塞尔廷的支持。这个方案主张由韦斯特兰公司与法国航空和航天公司、意大利阿古斯塔公司、西德梅塞施米特公司、英国航空和航天公司联合,组成欧洲财团,筹款7310万英镑,提供330万工时的订货。后来英国通用电气公司也参加进来。第二个方案还得到了法国、意大利和西德的国防部的支持。

赫塞尔廷作为英国国防大臣,主张在保持英美联盟的同时,加强同欧洲的合作,一向希望加强西欧的防务联合,他更多的是一名欧洲主义者而不是大西洋主义者,认为欧洲财团投标韦斯特兰公司有助于推动欧洲防务联合,而由美国公司来兼并韦斯特兰公司可能会使英国在直升机方面受制于美国,并使英国生产的直升机被排除出欧洲市场。他不仅仅是支持“欧洲方案”,他还帮助推动了欧洲财团的组织,并且还为此游说了英国有关的军方首脑。

“美国方案”与“欧洲方案”之争,牵涉到了撒切尔政府的两位大臣——布里坦和赫塞尔廷之争,而撒切尔夫人由于赞成其中一方,也被卷了进来。

1985年12月9日,撒切尔夫人主持召开内阁经济委员会会议,韦斯特兰公司总裁卡克尼爵士也应邀出席。他要求让公司自行决定接受哪家公司的投标,这显然是要让他自行决定接受美国方案。撒切尔夫人偏向于美国方案,除了其他原因外,这与她重视大西洋关系有关。于是,她声称韦斯特兰公司的命运应由公司自己决定,政府不干预公司的商业事务。这种说法表面上是“不干预”,实际上却是支持了“美国方案”。她还要求赫塞尔廷不要继续干预此事,否则与政府一贯奉行的让企业自主的原则背道而驰。

赫塞尔廷并不买账,他可不肯服服帖帖地就此作罢。赫塞尔廷并非等闲之辈,而是一位雄心勃勃的人物,他时年53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人称“人猿泰山”。他本是一位百万富翁,后来立志从政,能力很强,早在希思内阁时就在内阁任职。撒切尔夫人执政以来,他曾担任环境事务大臣,负责地方政府改组和振兴城市经济,颇有建树,名声显赫。

1983年起,赫塞尔廷出任国防大臣,对于在英国部署美国中程导弹的决议,执行得力,卓有贡献。他政治上踌躇满志、个性强悍、桀骜不驯,对撒切尔夫人主张的一套不加恭维,而是时常发出一些议论甚至批评。人们认为,赫塞尔廷很可能成为撒切尔夫人的竞争对手,甚至认为如果下次大选保守党再度获胜组阁,他有可能取代撒切尔夫人。

长期以来,撒切尔夫人与赫塞尔廷的关系很不融洽,缺乏相互信任。在这次讨论韦斯特兰公司的会议上,赫塞尔廷没有无条件地听从首相的意见,而是坚持要给他几天时间,让他提出一项完整的欧洲方案来。他与布里坦争执不下,撒切尔夫人最后宣布,星期五开会再议。可是,到12月12日星期四召开的内阁全体会议上,赫塞尔廷却发现第二天并不准备开会。这位“人猿泰山”怒不可遏,指责预定召开的会议被人为地取消了。

可是,撒切尔夫人却说,12月9日并没有作出重新开会讨论韦斯特兰公司问题的决定,那天的会议已经就问题作了明确的决定,没有必要再次开会。既然没有作出再次开会的决定,何谈“取消”二字。

双方说法大相径庭,争论不清。赫塞尔廷大为愤怒,他说自己“万分震惊”,并指责撒切尔夫人左右政府,剥夺了他为欧洲方案说话的权利。盛怒之余,他继续努力推进自己的“欧洲方案”。

12月16日,贸易和工业大臣布里坦在下院宣布:负责武器装备的首脑们不再阻止美国西科尔斯基公司的投标,韦斯特兰公司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事情了。赫塞尔廷不顾这些,继续多方活动和游说,推销他的“欧洲方案”。

撒切尔夫人对赫塞尔廷如此蔑视政府决定感到难堪和恼怒。她考虑如何对他加以约束,曾经考虑过解除他的职务,或是给他去信,叫他回到“集体负责”的道路上来,否则就有被解职的危险。但撒切尔夫人与一批亲信大臣讨论如何处理此事时,意见纷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感到,对赫塞尔廷这样权高位重而又历来桀骜不驯的大臣,还是稍加慎重一些为好。

最终,撒切尔夫人想出了办法:写信给韦斯特兰公司总裁卡克尼,以澄清被赫塞尔廷搞乱了的政府立场。她向他保证,公司在卖给美国人后,如果欧洲国家的政府和公司取消一些合同,国会将努力制止对韦斯特兰公司的歧视政策。这就明确地支持了“美国方案”。接到来信的卡克尼感到非常振奋。

这封信于1986年1月1日发出,事前曾让所有内阁大臣过目。赫塞尔廷对信的内容不满,认为它有倾向性,而且不准确。于是他也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欧洲财团的金融代表劳埃德银行执行总裁鼓维·霍恩的,而且他向《泰晤士报》透露了这封信。

1月3日,这封信被《泰晤士报》刊登了出来。信中说,韦斯特兰公司一旦与美国公司联合,就不适于继续参加某些欧洲军事项目,英国政府不会购买这家公司生产的直升机,欧洲国家的政府也会拒绝与这家公司合作。这显然是对韦斯特兰公司正与西科尔斯基公司进行的谈判施加影响,而且是在与撒切尔夫人唱对台戏。

撒切尔夫人不能容忍这种公开对抗的行为。她要“抓住赫塞尔廷”,要立即驳斥赫塞尔廷信中的言论。她指示布里坦找副检察长帕特里克·梅休爵士执笔写信给赫塞尔廷,要求他公开更正信中的“失实之处”。梅休爵士经过研究,也认为赫塞尔廷信中有“失实之处”。1月6日,他写信给赫塞尔廷,要求赫塞尔廷“再次致信霍恩先生,改正失实之处”。

这封信除送给赫塞尔廷之外,其副本还送到了首相办公室和布里坦的办公室。可是,信的内容很快就被贸易和工业部(布里坦主管的部)的科利特·鲍小姐泄露给了新闻界。第二天一早,《太阳报》在头版印出赫塞尔廷的照片,并配上了大字标题:“骗子!”《泰晤士报》的大字标题则写着:“首席司法官告诉赫塞尔廷:要尊重事实!”

这件事不仅使赫塞尔廷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对他声誉的破坏,而且也使梅休爵士非常气恼,因为这种泄密行为破坏了司法官的特殊尊严,侵犯了法官与当事人之间的神圣契约。在一个法治国家里,这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叛逆行为。

英国公众出于同样的原因,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公众认为,连高级法官的信件都可以泄露,那还有什么秘密可保,还有什么法律的尊严?一时之间,保守党内外、下院内外、公众之中,议论纷纷:是谁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是谁促使他们背离了政府内阁大臣之间的行为准则?反对党工党更是抓住此事不放,坚决要求撒切尔夫人就此作出解释。

泄密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时,事态又发生了爆炸性的演变。1月9日,撒切尔夫人在内阁会议上重申,政府不干预韦斯特兰公司的前途问题。布里坦发言对此表示支持。随后,撒切尔夫人又宣布:今后大臣们有关韦斯特兰公司问题的言论,一概必须先经内阁办公室过目。这明显是要封住赫塞尔廷的嘴,不让他再发表任何不同意见。赫塞尔廷在泄密事件上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他原本希望通过争论可能实行“欧洲方案”,可是现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当场要求申述不同意见,却被撒切尔夫人直接回绝。

气愤不已的赫塞尔廷收拾好文件,怒不可遏地说:“我不能接受这个决定,因此我必须退出!”他不是退出一次会议,而是退出撒切尔内阁。几小时后,赫塞尔廷发表了辞职声明,叙述了事情的全过程,罗列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声明尖锐地指出,整个事件表明首相执政的方式是非常不当的。撒切尔夫人随后任命苏格兰事务大臣乔治·扬格为国防大臣。

国防大臣的辞职,把韦斯特兰事件引起的风波推到顶点。人们进一步感到撒切尔夫人专横独断,纷纷议论政府是否故意迫使赫塞尔廷辞职。赫塞尔廷则在各种场合揭露事件内幕,揭露布里坦的所作所为,说梅休信件的泄露是布里坦蓄意打击他。国会要求撒切尔政府对问题作出交代,下院也组织了一个调查委员会。

经过调查,泄密事件的经过才展现在人们面前:当梅休爵士的信送到贸易和工业部时,布里坦并不在办公室。他的秘书通过电话将信件的内容念给他听,并问怎么处理?布里坦说应该把信公开,但要“得到唐宁街10号的同意”。于是,贸易和工业部官员又请示唐宁街10号。首相府的新闻发言人伯纳德·英厄姆表示,他们不会公开这封信,但是并不反对贸易和工业部做这件事。于是,鲍小姐就打电话把信件的内容告诉了新闻协会,然后信件就见诸报端了。

其实,把梅休爵士的观点公之于众,是符合撒切尔夫人的意图的。然而,她究竟在这起泄密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却并不清楚。她说她根本不知道首相府的官员与贸易和工业部的官员在1月6日那天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就此事向她请示。她不但拒绝亲自到调查委员会去澄清问题,而且阻止有牵连的官员去提供证据。很显然,人们不相信她不知道这件事。

尽管如此,1月22日提出的调查报告却作出了结论:这次泄密事件是由于唐宁街的新闻部与贸易和工业部之间的“误解”造成的,撒切尔夫人没有直接责任。

1986年1月23日,撒切尔夫人在议会发表讲话,表示自己直到昨天收到调查报告之前,对此事一无所知。唐宁街的官员事先未征得她的同意就让贸易和工业部公开了信件。但她承认,这是由于唐宁街官员认为她一定会同意布里坦的意见,而“他们这样想是正确的”。不过,他们如果向她请示,她会坚持以其他方式来公布这些事实。她还肯定“布里坦先生是对的”,赫塞尔廷的信中有“严重失实之处”,以及信件公布于众是“很重要的”。最后她又说发生这样的事是出于压倒一切的商业利益的缘故,韦斯特兰公司急于知道司法界对赫塞尔廷观点的看法,以便对公司的命运作出决定。

撒切尔夫人的这篇讲稿是事先与布里坦一起反复讨论修改过的。她闪烁其词,转弯抹角地兜圈子,既表明自己不知道真相,又说自己赞成布里坦的决定;既表示她自己不会采用泄密的做法来处理这件事,又说卷入其中的官员们的想法和做法是正确的。这样的解释使得整个事件仿佛谁都没有明确的责任,这不能使人信服。人们尤其难以相信的是,她对于如此严重的事件居然在事发16天后才刚刚知情。

工党领袖金诺克毫不留情地指出,撒切尔夫人罪孽深重且不可抹杀。反对党要求马上召开紧急辩论会。

保守党后座议员们召开了会议,认为需要有一个人承担牺牲。他们要布里坦辞职,否则难以平息风波。而撒切尔夫人想保住她手下的这位亲信干将。布里坦起初也没有答应辞职,但到第二天还是递交了辞呈。他成了韦斯特兰事件中实行了撒切尔夫人的意愿而又不得不作出牺牲的人。撒切尔夫人于心不忍,在给布里坦的告别信中说,希望他不久再回到内阁,继续他的大臣生涯。随后,布里坦被任命为英国驻欧洲共同体的代表。

在反对党的要求下,议会于1月27日举行了紧急辩论会。这时,举国上下都对政府的执政方式议论纷纷。有些议员甚至提出撒切尔夫人应该辞职。

撒切尔夫人料到了在辩论会上必将受到猛烈的抨击。她如临大敌,事先召集了一批重要阁员出谋划策。在离开唐宁街去下院之前,她对一位助手说:“到今晚6点时,我也许不再是首相了。”

果然,辩论会激烈异常。工党要求撒切尔夫人就泄密事件提供充分的背景材料,金诺克指责撒切尔夫人无能、冷酷、不诚实。工党的动议如果在下院通过,撒切尔夫人就真的只有辞职一条路了。

背水一战的撒切尔夫人在会上发表了40分钟的讲话,坚决拒绝辞职的要求。她多方为自己辩护,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错误,表示对此事“感到遗憾”。

面对危局,保守党议员都集合起来支持撒切尔夫人。甚至那些对撒切尔夫人不满的党内人士,在保守党执政地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转而维护撒切尔夫人。就连赫塞尔廷也听从劝告,表示要顾全大局。议会最后的表决结果,以379票对219票否决了工党的动议。撒切尔夫人这才玄玄乎乎地渡过了难关。

“韦斯特兰危机”过去了,韦斯特兰公司最终还是由美国公司接管。事后,保守党政府的声望一度严重下跌,更加明确地暴露了撒切尔夫人的执政风格和撒切尔政府内部的严重分歧。

后来,撒切尔夫人在类似的事情上态度似乎变得更为灵活。比如,美国福特公司购买英国奧斯汀·罗佛汽车公司和利兰卡车公司的问题。这桩交易的谈判在政府和新闻界都引起了反对,人们认为撒切尔夫人应对英国工业的最终垮台负责。人们还担心,这种出售的结果会是大批工人失业,并影响保守党的选票。

已经离职的赫塞尔廷在2月23日向撒切尔夫人提议,立即停止向外国公司出售英国工厂,特别是向美国公司出售英国汽车公司的活动。他特别指出,不要遇到困难就去找外国购买者,不能认为英国人没有能力和意志来解决自己的工业困难。他还强调,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一个公司的利益,而是关系到英国的国家利益。

这种意见无懈可击,公众的呼声也很强烈。撒切尔夫人终于宣布暂停把利兰公司、奧斯汀·罗佛公司卖给美国公司的谈判。

也许,撒切尔夫人在韦斯特兰事件后仍对那场风波心有余悸?也许是她从那场政治危机中吸取了某些教训?看来“铁娘子”有时也并不是不顾一切一意孤行的,即使在权力鼎盛时期,她的“权力的骄横”也不是无限的,她的头脑从不缺失冷静和理智。

总之,一系列的事件和种种麻烦,几乎充斥着撒切尔夫人的第二任期。民意测验反映出,保守党和撒切尔夫人的支持率经常下跌到工党之下。她的权力鼎盛时期同样是多事之秋。也许这正是权力的本性,或者是掌权者,尤其掌握大权者必须经常经历的磨炼。好在人们最终衡量一个掌权者或一个政府的尺度,首要的是经济。而这恰恰是她第二任期成果最为突出的领域之一。这从根本上提供了她稳住统治地位的基础。

1986年秋天,随着一系列政治风波的渐渐平息,保守党在民意测验中的支持率开始回升,笼罩在唐宁街10号上空的阴云逐渐地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