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机关算尽,力排众议二度垂帘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治帝新逝,立嗣之事随之而来。只是,在立嗣这一问题上,还惹出了一场闹剧。
同治帝去世的那一天,慈禧命令宫监传达懿旨,宣召惇亲王奕
、恭亲王奕、醇亲王奕
、孚郡王奕譓、惠郡王奕详、贝勒载治和载澄,一等公奕谟、御前大臣伯彦讷和谟祜,军机大臣宝鋆、沈桂芬、李鸿藻,总管内务府大臣英桂、崇纶、魁龄、荣禄、明善、贵宝、文锡,弘德殿行走徐桐、翁同龢、王庆祺,南书房行走黄钰、潘祖荫、孙贻经、张家骧等人入见养心殿。等到众人陆续而至,只见宫监分立两旁,各个门禁都派了重兵把守,两宫太后端坐御座之上,慈安面有凄然之色,慈禧却如无事一般,因为她在思考。
自从同治帝患病,慈禧就开始思索立嗣的问题,只是这一次非比寻常,因为过去君王立储,都是由子嗣继承。新君继位,只要宣布先皇留下的遗诏即可,可是同治帝无子嗣位,必须从近亲旁支内挑选一名继承人。这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慈禧必须收敛起悲痛,镇定果断地确定立嗣大计,毕竟它直接关系到慈禧的权力。对清制了如指掌的慈禧认为,要挑选继承人必须是晚辈,按照同治一辈来说,也就是要选立爱新觉罗氏溥字辈的人,而溥字辈中,恭亲王奕的孙子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让大臣们选立,也一定会集中在这里。这不是慈禧想要看到的,因为她知道,奕有着很大的权力欲望,前几次对奕的打压,虽然让奕对自己变得更加恭敬,但是他的内心一定还不是完全服从的,权力欲望在奕的心里就像是一头猛兽,不知何时就会张开它的爪牙攻击。这几年,奕一定在暗中积蓄力量,一旦奕有机会东山再起,那么慈禧的地位绝对不保。慈禧绝对不是会拱手相让以求万全的人,她知道自己必须保住自己垂帘听政的大权,经过反复的思考,慈禧的心中有了主意,今天召集大臣们前来,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慈禧的时代还没有完全过去。
臣子们当然猜不透慈禧的想法,他们躬着身子,屏声静气地垂手站在殿门外,等候着两宫太后发话。
慈禧先开口:“皇上立嗣问题,还是要议定妥当,今天召集你们来此,就是想要听听你们的意见。”众人听了这话,都不敢出声,害怕说出不合慈禧心意的话会惹来祸患。
静了一会儿,文祥硬着头皮开口:“依臣之见,既然是立嗣,那么按照祖制,溥字辈中的近支也有几人,可以选择一位贤明之人来继承皇位。”文祥一开口,臣子们都松了一口气,众人都顺着文祥的话茬开始上奏,有人提议立溥伦为君,惇亲王却以溥伦血缘关系太远为理由反对。这时,东太后慈安开口说道:“依我看,还是立恭亲王的儿子为好!”恭亲王奕慌忙跪下说:“臣不敢,如果说要立嗣,还是应该立溥伦!”慈禧这时也发话了:“溥伦是宣宗成皇帝的继长孙,血统太远,确实不应该选立!只是,不知奕王爷还有何见解呢?”
奕听闻慈禧又将问题抛给自己,心中骤然紧张起来。他知道,在这些王侯公爵中,只有自己和醇亲王奕
的儿孙最有可能被选立,如果自己掌握不好火候,很可能又将重蹈几年前被罢黜的覆辙,想到这里,他表现出十分心痛的样子跪在地上说:“臣自知子孙无能,担负不起这个重任,辜负了太后的期望,还望太后见谅。”
慈禧见了非常高兴,因为她最担心就是朝中大臣推举奕的儿孙,也怕奕会出其不意地给自己难堪,现在看见奕表现得如此乖顺,知道一切都在按照自己计划行事,她转头对东太后慈安说:“看来奕王爷是不想承担这个重担!”顿了一顿她又说:“文宗皇帝没有次子,现在又遭遇此变故,一定要选立一个年幼的人,悉心教育,匡扶基业。关于立嗣一事,我等意已决,选立醇亲王四岁的儿子载湉为文宗显皇帝的子嗣,你们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王公大臣谁也没有想到慈禧做出了如此出人意料的决定,但是大家又心照不宣地默然不语,只有醇亲王奕
忽然间失去了常态,惊慌失措地跪拜在地,不断重重地磕着响头,直到昏迷倒地,慈禧宣召御医为奕
诊视。醇亲王近乎夸张的表现,是他忽闻自己的儿子成为大清皇帝那一瞬间真实的反应,这种复杂的心情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在当时复杂的心情中,喜与忧的成分各为一半。
事已至此,慈安也点头称赞,说是两宫太后商量议定的。大家看见慈禧主意已定,都拱手唯诺:“还是皇太后的主意高明,一切都依皇太后的意思来办!”
慈禧棋行险着,终于用自己的手段,保住了自己位子,她之所以把目光聚集在载湉身上,原因有二:
其一,载湉以咸丰帝儿子的名义继承大统,但是他继承的只是皇位。慈禧依然可以皇太后的名义把持皇权,只有四岁的载湉距离亲政还需要十多年的光景,这期间,慈禧又可以垂帘听政了。
其二,载湉的生父是咸丰帝的弟弟,生母是慈禧的亲妹妹,血缘之亲,无人能比。
这就是慈禧,每一步都考虑周密,让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同治帝入殓之后,就是新皇帝登基的仪式。
这一天,群臣等候在大殿之内,过了一个时辰,慈禧太后偕醇亲王福晋款款而来,随后的还有数名乳媪,抱着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这孩子还睡眼蒙眬,没有睡醒。慈禧坐上御座,对恭亲王等人说:“嗣皇已到,应该先在御寝之内行继位礼,明日颁诏!”恭亲王不得不唯命是从,所有的大臣侯爵序列两旁,静候幼主登基。只是这幼主还在睡梦中,被自己的母亲唤醒十分不情愿,索性大哭起来。慈禧把他抱起来,耐着性子哄劝,但是这位小小的君主却不听慈禧的话,加上看见如此多的生人,又惊又怕,越发地嚎啕不止。慈禧没法,只好把孩子交给醇亲王,醇亲王抱着孩子哄了好一阵,这才不怎么哭闹了。醇亲王教导幼主向大行皇帝磕头行礼,然后又搀扶着幼主登上了御座,接见朝中大臣。幼主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又开始哭闹,幼主登基的典礼就在这闹哄哄的气氛中仓促完成了。改元光绪,翌年即为光绪元年。
第二天,朝廷就颁布遗诏:
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以致弥留不起。第念统绪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醇亲王子载湉,着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
此诏一下,众人都称颂慈禧英明,唯独阿鲁特氏皇后心中犯疑:皇帝临终时,根本没有这样的遗诏,这分明是捏词粉饰。还有将嗣皇帝载湉选立为文宗的子嗣,这将大行皇帝置于何地?想到这些,皇后不禁悲从中来,更加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担忧,每日以泪洗面,只求速死。过了不久,就渐渐传出闲话,说同治帝的死是因为阿鲁特氏皇后“狐媚惑主”。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慈禧暗中给皇后施加压力,有好心人劝慰皇后赶快亲近慈禧、迎合慈禧,明哲保身。但是刚毅的皇后并没有照做,她不想低三下四地活着,所以她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向慈禧低头,哪怕是为此而失去生命。皇后的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慈禧,她决定置皇后于死地,她一边给皇后施加压力,逼她走上绝路;一边假装委婉地将皇后意欲殉葬的消息告知给崇绮。
崇绮听出了慈禧的话外之音,但是他无能为力,只能含泪求见两宫,主动提出了让女儿殉葬:“皇后如此悲痛,又有从殉之意,不如就让皇后随大行皇帝去吧!”
皇后就这样被逼死了。慈禧为了掩饰,还颁发了冠冕堂皇的上谕,加封其为嘉顺皇后。
一转眼就是新年,新皇帝登基,宫中自然设宴庆祝,因为光绪帝年龄尚小,自然遵循着旧例,这一班大臣重新请两宫太后临朝,实行垂帘听政。第二天,垂帘的诏书就颁发下来:
垂帘之举,本属一时权宜。唯念嗣皇此时尚在冲龄,且时事多艰,王、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不得已姑如所请,一俟嗣皇典学有成,即行归政,钦此。祗承懿旨,寅感实深,因思朕以薄德藐躬,钦承两宫皇太后懿旨入承大统,仰荷大行皇帝付托之重,遗大投艰,茕茕在疚,幸赖两宫皇太后保护朕躬,亲裁大政。尔王、大臣暨中外大小臣工,唯当翼为黾勉,各矢公忠,共襄郅治,以上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下孚薄海臣民之望,朕实有厚幸焉。所有垂帘一切事宜,着该王公大臣等,妥议章程。详细具奏。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第二次垂帘听政,当慈禧坐在宝座之上,看着文武百官举行庆典时,自豪和喜悦充盈于心,这不是苍天的恩赐,而是她的自我奋斗,一步一步得来的。她力排众议,第二次登上了垂帘的宝座,胜利让她喜悦和自豪,但是,没过多久,让她不开心的事情接踵而来。
不久,醇亲王奕
就上奏给慈禧,托病辞官。奕
是如此的警惕,他对慈禧的脾气秉性比较了解,肃顺的被杀、奕被削弱职位,那些曾经对慈禧有帮助的人,如今都被慈禧踩在脚下,自己的儿子将要成为大清朝的皇帝,那么作为父亲将来必然要为慈禧所操控,一旦自己棋行险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奕
看着前车之鉴,知道自己必须主动打消慈禧对自己的猜疑,这样才能保全儿子和全家人的性命。他上书了一道奏折,写道:
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时值天下多故,尝以整军经武,期睹中兴盛事,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何图昊天不吊,龙驭上宾。臣前日瞻仰遗容,五内崩裂,已觉气体难支,犹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忽蒙懿旨下降择定嗣皇帝,仓促间昏迷罔知所措。迨舁回家,身心战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病,委顿成度。唯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使臣受帡幪于此日,正丘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慈禧看了奏折,立刻明白了这份奏折的用意,她知道醇亲王已经审时度势,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慈禧下发懿旨,批准开去奕
的各项差事,但凡以后有朝贺等典礼一概免去。遇到太后的万寿庆典,单独在偏殿行礼,不跟随众臣朝贺。奕
所有的亲王爵衔准许其世袭罔替。
过了元旦,宫中的筵宴虽然相对减少一些,但是也十分铺张奢侈,慈禧听戏喝酒,排场花费,依然如故。内阁学士广安看见这种情形十分气愤,为慈禧的乐而忘忧感到懊恼,他上书一份奏折,言辞十分激烈恳切:
窃维立继之大权操之君主,非臣下所得妄预。若事已完善,而理当稍为变通者,又非臣下所可缄默也。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励治十有三年,天下底定,海内臣民,方将享太平之福。讵意大行皇帝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凡食毛践土者,莫不吁天呼地。幸赖两宫太后,坤维正位,择继咸宜,以我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并钦奉懿旨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仰见两宫皇太后宸衷经营,承家原为承国,圣算悠远,立子即是立孙。不唯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统绪,亦得相承勿替,计之万全,无过于此。唯是奴才尝读宋史,不能无感焉。宋太祖遵杜太后之命,传弟而不传子。厥后太宗偶因赵普一言,传子竟未传侄,是废母后成命,遂起无穷斥驳。使当日后有诏命,铸成铁劵,如九鼎泰山,万无转移之理,赵普安得一言间之?然则立继大计,成于一时,尤贵定于一代。况我朝仁让开基,家风未远,圣圣相承,夫复何虑?我皇上将来生有皇子,自必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接承统绪。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岂不负两宫太后贻厥孙谋之至意!奴才受恩深重,不敢不言。请饬下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颁立铁劵,用作奕世良谟。伏乞两宫太后暨皇上圣鉴!谨奏!
慈禧看到了这份奏折,十分愤怒,她马上传令内阁下旨驳斥广安:
前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业经明白宣示,中外咸知。兹据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奏请饬廷臣会议,颁立铁劵等语,冒昧渎陈,殊堪诧异。广安着传旨申斥。钦此!
带有慈禧一腔怒火的懿旨下发之后,宫廷之内,人人噤声,再也没有臣子敢上奏了。一时之间,清平安宁,朝无阙事了。
至此,慈禧精心设计、苦苦经营的第二次垂帘听政徐徐地拉开了序幕,相比第一次垂帘听政初期的不谙朝政而言,这一次对于慈禧来说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