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收放自如，罢恭亲王敲响警钟

同治四年的三月初，恭亲王奕照常入殿觐见两宫太后。慈禧拿出一份奏折严肃地对奕说：“有人参劾你！”奕听了一愣，忙问：“什么人上的奏折？”慈禧非常不满意奕的傲慢态度，就极不情愿地说：“蔡寿祺”，奕脱口而出：“蔡寿祺不是好东西！”

这位蔡寿祺靠着投机钻营以翰林院编修补上的日讲起居注官，若背后没有大人物作为后盾或者预感到自己这一举动会博得大人物的赏识，他怎么会大胆地弹劾这权倾一时的恭亲王奕呢？他借着亲近慈禧手下的红人安德海安总管的机会，觉察到慈禧对奕的不满，所以连上两份意欲扳倒恭亲王的折子，想要从中渔利，沽名钓誉。而慈禧看到了蔡寿祺的奏折，觉得扳倒奕的机会终于来了。

慈禧听政四年有余，几乎所有的夙怨报复殆尽，又把自己的妹妹配嫁给醇亲王。大婚礼成，似乎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好兆头，这让慈禧的心放宽了不少。面对朝廷政务，慈禧知道，还有一个心腹大患没有解决，那就是恭亲王奕。

政变过后，慈禧给奕的封赏虽然十分慷慨，但是，在最高权力的分配上，慈禧绝不会含糊。为此，慈禧还专门发布了一系列的上谕，明确了两宫太后和奕在权力上的界定和从属关系。比如，在授予恭亲王奕为议政王，在军机行走之后，两宫就以内阁奉上谕的形式郑重地昭告天下，两宫“亲理大政”、“日理万机”，要求中外的臣工关于用人行政方面的一切事宜都要向两宫太后直陈密奏，可是对于议政王的权力和责任却只字未提。

自从慈禧杀掉了胜保，恭亲王奕就对慈禧太后多加防范，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会越来越糟，但是，他又不甘心屈服于慈禧。在奕的眼中，慈禧虽然掌权，但是她只是个女人，并没有实力去执掌这政坛。他觉得真正有着政治远见的还是自己，虽然自己的羽翼被慈禧削弱，但是这也更说明自己还是有实力夺政的。奕在狂妄自大中，逐渐表现出对慈禧更多的不满，在议事时，奕更表现出对慈禧的不尊敬，所以慈禧太后与奕之间的罅隙越来越大，直到完全爆发。

一日临朝，部臣呈上一份奏折，奏明两广总督毛鸿宾降级调用一事。慈禧阅毕，对东太后说：“毛鸿宾照例降级，两广总督的缺分，可以让吴棠顶替。”东太后尚未答话，左边的一位亲王已经跪着上奏说：“吴棠现职不过是个漕督，资格尚浅，恐怕不妥！”慈禧微睁凤目，见说话的人正是恭亲王奕，很是生气，沉着脸说：“让他作为署理也可以！”奕说：“署理和实授，也差不了多少，臣认为还是不妥……”慈禧不等他说完，就发话说道：“以前粤匪扰乱那些立功的大臣们，有哪个不是升迁提拔上来的，这样他们才能感恩知奋，立下桩桩战功。难道这漕督吴棠就偏偏不能升任粤督么？”奕大声地说：“粤督是重要的职位，吴棠资历尚浅，名望也很轻，恐怕不能服众。臣并非与吴棠有什么间隙，只不过是蒙慈恩宠眷，允许我参议一下朝政，有些言语虽然不中听，但是却是臣的肺腑之言。”这一番话，已经将奕心中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朝中大臣未免都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参议。

慈禧听了奕的话，冷笑一声说：“这朝中，谁不知你是议政王？只不过用人的大权终究没有掌握在你的手里！这主次关系你还是要分清楚！本宫只不过要人用一个吴棠，你就横加阻拦，偏偏要与本宫争执是非对错！既然你说你是议政王，长此以往，凡事都由你专擅好了，还要东太后和本宫垂帘听政有什么用？”说完最后一句话，慈禧几乎是勃然大怒了。

奕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怒从心中来，竟然横眉冷对地说：“臣自知无才，所以才奏请两位太后垂帘听政。现在太后既然觉得臣庸钝无知，那么就请太后开恩撤去臣的各项职务，让臣就做个盛世中的浪荡散人，臣也就不胜感激了！”奕说完，就竖起了左脚，做出了想要起身的姿势。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来，可真是奕的失误所在。按照清朝的制度：臣子与君王召对的时候，臣子不允许无故起立，这是防变未然的措施。

这一次，恭亲王骤然想要站起身，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偏偏被这灵心慧眼的慈禧太后瞧在眼中。慈禧凤目一睁，立刻敕令侍卫入殿，侍卫奉旨将恭亲王带出殿外，慈禧对东太后慈安说：“奕自恃懿亲，原先就目中无人，我们已一再容忍。如今竟然胆敢违反祖制，再加上还有蔡寿祺等人的参劾奏折，如果再不将他惩治，恐怕将来所有的臣子都会如此模仿，这还成什么体统？”慈安说：“惩戒他一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慈禧马上传唤军机处大臣上前，命令他：“恭亲王奕干预朝廷大权，滥举妄动，立刻革去其议政王的任职，并且撤去奕的一切要差，以示惩戒。你们即刻下旨吧！”军机大臣唯唯听命，俯首遵旨，两宫太后宣布退朝。

第二天，颁出上谕，大概就如慈禧所说的那些话，又加上了“辜恩溺职”四个字，昭告天下。随即，又命令吴棠署理两广总督。

这位吴棠就是当年慈禧的恩人。慈禧不忘自己当年的誓言，咸丰在位时期，她就暗中举荐过吴棠，所以一直都在顺利地升迁。直到垂帘听政之时，吴棠已经官至漕督，慈禧却觉得做得还不够，正恰逢粤督缺任，就想要让吴棠补缺。只是那恭亲王不知其中缘由，偏偏要循资任用，结果碰了这样大的一个钉子。这一举动，既给了慈禧除掉奕的机会，又警示群臣，以儆效尤。一箭双雕，慈禧何乐而不为？

只是，恭亲王奕是当时的第一位功勋贵戚，忽然罢职，未免让群臣人人自危。各位王公大臣先后上奏，将奕是皇亲国戚、议政有功的典例都援引在奏折中，恳请两宫太后开恩。更让慈禧没想到的是道光帝的第五个儿子奕誴上书为奕辩白，他说：“有关于恭亲王的事情，仅仅以语言和行为上的小过错，就骤然予以严惩，无以昭示天下……”他还一语中的地指出：“恭亲王自做议政王以来，办理事务，没听说有什么大的劣迹。唯有皇太后召对时，在言语词气之间，有一些不恭，这也不是臣民所共见共闻的；而蔡寿祺参劾的内容又没有真凭实据，若一味坚持罢黜奕，恐怕传闻中外，议论纷纷……”

东太后慈安看了这些奏折，心中有感于这些王公大臣的恳请，同时也想起了往日奕所做的功劳，就与慈禧商量，想要把奕官复原职。可是慈禧心中并没有想要把奕官复原职，只是觉得碍于慈安开口，不得已就把这些奏折交给了王公大臣复议。过了两天，由礼亲王世铎领衔，又上奏称奕咎由自取，只是看在其懿亲忠臣的份上，尚可酌量录用。这样一来，慈禧就不能自作主张违背众议了，只好与慈安联名下旨，颁发了一道上谕：

朕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恭亲王谊属至亲，职兼辅弼，在诸王中倚任最隆，恩眷最渥。特因其信任亲戚，不能破除情面，平时于内廷召对，多有不检之处；朝廷防微杜渐，若复隐忍含容，恐因小节之不慎，致误军国重事，所关实非浅鲜。且历观史册所载，往往亲贵重臣有因遇事优容，不加责备，率直骄盈矜夸，鲜克有终者，可为前鉴。日前将恭亲王果实严旨宣示，原冀其经此次惩儆之后，自必痛自敛抑，不至再蹈愆尤。此正小惩大诫，曲为保全之意。如果稍有猜嫌，则亲王等折均可留中，又何必交廷臣会议耶！兹览王公大学士等所奏，佥以恭亲王咎虽自取，尚可录用，与朝廷之意正相吻合。既明白宣示，恭亲王着即加恩，仍在内廷行走，并仍管理总理各国事务，此后惟当益矢慎勤，力图报称，用副训诲成全至意。钦此！

这道圣旨一下，恭亲王就免不了要入朝谢恩。各亲王等人也都劝诫恭亲王奕卑以自牧，不应当倚老卖老。经过这一番的较量，恭亲王也知道了慈禧的脾气秉性，不觉得也有些后悔。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生杀予夺，大权一直就掌控在慈禧太后的手中，自己不过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奕奉了谕旨当即入朝，伏地痛哭，深深地引咎自责，两宫太后允许他改过自新，对他进行了一番教训，就宣布退朝了。随后，又颁出一道上谕：

朕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本日恭亲王因谢恩召见，伏地痛哭，无以自容。当经面加训诫，该王深自引咎，颇知悔愧。衷怀良用恻然。自垂帘以来，恭亲王在军机处议政已历数年，受恩既渥，委任亦专，其与朝廷休戚有关，非在廷诸臣可比。特因位高速谤，稍不自检既蹈愆尤。所期望与该王者甚厚，斯责备该王者不得不严。今恭亲王既能领悟此意，改过自新，朝廷于内外臣工，用舍进退，本皆廓然大公，毫无成见。况恭亲王为亲信重臣，才勘佐理，朝廷相待，岂肯初终易辙，转令其自耽安逸耶！恭亲王着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复议政名目，以示裁抑。其勿忘此日愧悔之心，益矢靖共，力图报称；仍不得意存疑畏，稍涉推诿，以副厚望。钦此！

面对如此的下场，奕多了一些感慨：当初自己确实没有把这位妇人放在眼里，而且自己功高盖世，只是命运有时就像是一根羽毛，顷刻间可以飞上九霄，片刻之后又会被折转颠覆，这样的遭遇让他猝不及防。

这一年秋天，清廷举行文宗皇帝咸丰的葬礼，以孝德皇后从葬。孝德皇后就是文宗的元妃萨克达氏，咸丰帝未即位的时候，元妃已薨，这一次就是要把二人合葬在定陵。所有的典例事宜均由恭亲王奕承办，因为当时军务浩繁，筹款艰难，由恭亲王发起群臣捐俸禄来助集葬费。这命令一下，内务府及各部的官员，没有一个不孝敬捐纳，没有一个不谄媚上奉的。一时之间，金银珠宝无数，凑成了一笔巨款。

临葬时，辒辌首辙，辇辂盈途，皇室的排场何等风光，两宫太后和幼帝以及一干皇室宗亲，都随行而出。到了定陵，礼官读祝，喇嘛诵经，然后是皇棺告窆，负责下葬的侍从将金圭、玉笏、珠串等贵重物件放在棺上，其余的一系列珍宝陈设都一一安置在陵中，等一切都摆放整齐才封了门。回到了宫中，两宫太后立即下旨，嘉奖恭亲王，说他尽诚尽敬，这一次的葬礼安排得有条有理。从前那些谴责他的谕旨，毋庸编入起居注，以表示眷念奕的功勋和操劳，保全他的令名致意。于是，恭亲王也就又渐渐地复得两宫太后的宠眷，失去的权柄也渐渐恢复，只是奕在政坛上已经完全失去自己的主张了。

经过这一番的挫折，恭亲王奕再也不敢与西太后慈禧对抗，办理一切政务都按照慈禧的旨意行事，一个謇謇谔谔的王公，就这样成为了慈禧太后手下唯唯诺诺的奴才了。